第十二章
1894。平壤。旅順 by 寒禪
2018-5-28 06:01
第十二章 狂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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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好好謝謝那頭狼,沒有它,刻下全然不能泰然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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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書生見狀頓了頓,然後微微苦笑:“姑娘如此認真,那妳喜歡叫我做什麽就什麽吧!不過我姓蘇,名明亮,還是希望姑娘能叫我做蘇……公子吧!”
“見過蘇公子……”心蘭臉有難色。
“昨晚驚險萬分,未問姑娘芳名。”
“小女子姓左,名心蘭。”
這時左寶貴沖了進來,殷切地問書生:“沒事吧妳?”
書生不認識左寶貴,有點愕然說:“……沒事。”
“剛才聽見妳大喊,還以為妳怎麽了!”
“沒事,就是碰了碰……妳是……”
心蘭正欲開口,左寶貴便雙手作揖:“我叫左寶貴,是她的父親。”
“妳是左軍門?!”那書生覺得難以置信,看著心蘭問:“妳是左軍門的女兒?!”
“是啊!”
那書生馬上低頭行禮:“久聞左軍門樂善好施,有菩薩心腸,且戰績彪炳,今日有幸相見,實屬萬幸!”
“公子妳太擡舉在下了!”左寶貴坐到圓桌旁的椅子上:“敢問公子俠名!”
“俠名不敢當。小的姓蘇,名明亮,字覺士。”蘇明亮還在作揖。
“覺士?”
“對!覺醒的覺,誌士的士。”
“好名字!”
這時心蘭站起道:“我去拿點水給蘇公子送藥,爹您和蘇公子慢慢聊吧!”
“好。”左寶貴站起,又低頭作揖道:“此次蘇公子能舍身相救小女,我左寶貴實在十分感激萬分!”
蘇明亮又再作揖還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此乃應分!”
左寶貴放下兩手,緩緩坐下道:“蘇公子如此謙遜實在難得!只可惜經此壹事,蘇公子右手尾指已不能保,而且還缺了手掌的壹塊……”
蘇明亮用左手撫摸著傷口說:“相比壹個人的性命,我的手又算是什麽?”
左寶貴微微點頭:“蘇公子年紀尚輕已有此舍己為人的情操,實在難得!”
“哪裏哪裏!”
“蘇公子老家在哪兒?聽妳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我是湖北人,家在漢口,有壹段時間在上海讀書,所以口音有點兒雜。”
“原來如此……那,為什麽來到旅順這小地方呢?”
“家父是個商人,經營雜貨,來旅順是為了開設分號。”
左寶貴瞪大眼睛說:“看蘇公子壹身讀書人的裝扮,真沒想到原來是個商人!”
蘇明亮低頭壹笑:“如今當壹個商人,恐怕比當個書生更有作為吧!”
左寶貴頓了壹頓,眉頭稍皺道:“何以見得呢?”
蘇明亮沈思半晌,目光在地的說:“從商者……自古地位低下,謂其無所作業,不事生產,而漠視其貨通天下,補各地不足之功。今泰西各國之所以能欺我中華者,除其船堅炮利外,莫過於其重商之策。商興則始能供以制船造槍之本,是以泰西各國與朝廷締結的條約皆有增開口岸通商之款。今朝廷動輒財窘,實乃中國長期賤商抑賈之禍也。故從商可以強國……”
說到這裏左寶貴已捋著胡子,微微點頭。
蘇明亮也沒理會左寶貴的神情,繼續他的雄辯:“然而再看目下的讀書人,當洋人在我神州土地跳梁跋扈之時,他們卻耗其壹生於八股,當官以後則狂奔於名利之途,至於天下國家之事則漠然無知,更甚者則染上貪婪迂腐之風,終成殘民自肥之輩……”接著擡頭看著左寶貴:“……所以說,當此時局,我覺得從商比讀書更有作為!”
話畢,左寶貴看著蘇明亮良久,看得蘇明亮也感尷尬起來,直至心蘭端著盤子回來,左寶貴才深深嘆息壹聲,雙手按膝,低頭道:“沒想到,蘇公子年紀輕輕能有如此見識!要是國人都能理解,何愁國家不能富強?”
“妳們說什麽了?”心蘭問。
“沒什麽……就是談談時局唄!”左寶貴隨便地應了句。
“原來恩公對時局也有壹番見解,那以後妳得和我爹多聊聊!”心蘭放下盤子,拿起水壺把杯子斟滿。
蘇明亮聽到“恩公”二字,又尷尬地點了點頭。
“覺士,妳爹真沒改錯妳的名字!”左寶貴擡頭對蘇明亮笑道:“可惜我壹介武夫,與朝中要員不熟,否則,我壹定把妳引薦給他們當幕僚!”
蘇明亮也微微壹笑:“壹介狂夫,難勝大任!”
左寶貴則說:”妳太謙虛了!”略略壹停,又問:”蘇公子應該成親了吧?”
這時站在桌子旁弄藥丸的心蘭也不禁好奇地瞥了蘇明亮壹眼,見他有點尷尬地說“還沒有”,又若無其事的繼續弄藥丸。
左寶貴有點詫異:“蘇公子有二十了吧?”
“二十有壹了。”
“蘇公子壹表人才,何以尚未娶妻?”
蘇明亮稍為低頭,尷尬道:“大丈夫沒有壹番功名,不敢娶妻。”
左寶貴笑道:“不用如此認真吧?難道妳要像我壹樣快四十歲才娶妻嗎?”
“也許太忙……沒時間想這事情吧!”
見心蘭拿著水和藥丸走來,左寶貴突然拍了壹下大腿,嚴肅道:“對啊蘭兒!妳跟妳的蘇公子磕頭沒有?他可是妳救命恩人哪!”
“別……”蘇明亮連忙道。
“是!”心蘭點了點頭,又連忙放下藥丸和杯子,接著卟咚壹聲便跪在床前。
“不……”眼看心蘭快要把頭叩到地上,蘇明亮欲伸左手挽住,然而因為太遠反而整個身子掉到地上去。
“恩公!”心蘭忙扶著蘇明亮。
“當心!”左寶貴也趕上來扶著。
“沒事……”蘇明亮左手捂著右手,勉強壹笑。
“幸好不是手腕著地!”左寶貴輕輕提起其右手察看,接著兩父女合力把蘇明亮扶回床上。
“明亮妳舍命相救,妳受她壹拜,天經地義呀!”
“我壹介平民,怎麽能讓左軍門的女兒跟我磕頭呢?”
心蘭難堪地看著蘇明亮:“恩公……我真的不知如何報答您……”接著歉意地低下了頭。
蘇明亮則微笑道:“妳現在給我拿水送藥,還不算是報答嗎?”
左寶貴在旁道:“蘭兒妳碰上明亮真是幾輩子積的福呀!別光坐著了,還不趕快拿藥給妳恩公吃?”見心蘭去了取藥,又湊過去說:“明亮!妳就先在這兒休養,蘭兒會照顧妳的了!妳就別擔心了!”
蘇明亮愕然道:“我在旅順有房子,我吃完藥就可以走,用不著打擾左軍門!”
“妳的藥可要吃壹個禮拜,傷口還得每天洗呢!”
“藥我拿走吃就行,傷口我自己可以處理!”
“妳這樣就不太近人情哪!妳不讓蘭兒跟妳磕頭道謝,還不讓她照顧妳,妳叫咱們心裏如何踏實呢?何況妳的傷口太大,壹不小心整個手掌就可以廢掉,妳可別小覷呀!”
“……我壹介草民,要左軍門的千金照顧我……我怎樣承受得起呢?”接著把目光移往剛坐到床邊的心蘭。
“妳為啥受不起?妳舍命救她,她以身相許也是天經地義啊!”
心蘭聽到“以身相許”,臉蛋倏然壹紅,訕訕地低下了頭,怪責道:“爹!”
左寶貴知道自己說錯話,但還是有點不服氣,嘟嚷道:“不是嗎?”
蘇明亮忙解圍說:“我在這兒住幾天就是了!這幾天就打擾左軍門……”又向著心蘭道:“也勞煩左姑娘了!”
心蘭微微點頭,但還是腆著臉,壹時間也沒敢看蘇明亮。
“好!我還有事兒,也不打擾妳用藥了!妳自己多休息!”左寶貴臨走又囑咐心蘭道:“蘭兒妳好好侍候妳的恩公啊!”
“嗯。”
左寶貴離開房間,只余下蘇明亮和左心蘭二人,當然左寶貴也沒把房門關上。
房間靜了下來,靜得讓人尷尬。
蘇明亮見心蘭的右手壹直拿著杯子,左手盛著藥丸,便說:“我先拿著吧!”然後用僅余的左手接過杯子。
心蘭遞過杯子,然後提起手打算餵蘇明亮吃藥丸:“來!先吃藥丸!”
蘇明亮沒想到心蘭會打算餵自己,後悔為什麽自己不先拿藥丸,窘急道:“我自己來……”
心蘭莞爾壹笑:“妳還有手嗎?”接著把藥丸往蘇明亮的口裏送。
蘇明亮也沒有法子,只好紅著臉兒的張開口就範。但見心蘭終於開顏,且是美人給自己餵藥,心底還是有股暢快之感。
“還有藥水。”心蘭又去桌子拿起壹個小勺子和壹瓶藥水。
“還有藥水?”蘇明亮像是不太願意。
“對呀!都是司大夫開的藥方。”
“他來了?”
“是啊!妳也認識他?”
“來旅順那麽久了當然認識了”
“昨晚他深更半夜的前來替妳療傷……”心蘭搖了搖藥瓶子又說:“妳也別小覷我,我現在就在他的醫院裏學習西洋醫理,而且還得幫忙!什麽照顧傷兵呀,病人呀,我都會做呢!”然後斟滿壹勺子藥水,小心翼翼地往床邊走去。
“照顧傷兵?”蘇明亮很是詫異。
“對!”
“妳貴為左軍門的千金,照顧傷兵之事豈能由妳來做?!”
心蘭坐到床上,淡淡壹笑,目光始終在勺子:“這樣呀,將士們才會誓死效命嘛!”
蘇明亮詫異的目光壹直停留在心蘭臉上:“妳……不介意嗎?”
“哪會!是我勸父親讓我去的!待會還是我替妳洗傷口呢!”
蘇明亮感到難以置信,看著心蘭怔住了。
“別說了,來!”心蘭又再嘗試餵蘇明亮。
“我自己來就行……”
“來什麽?快溢出來了!”心蘭繼續將勺子慢慢地往前送:“妳別不好意思,這些活兒我每天都在幹呢!”
勺子就在嘴邊,蘇明亮又只好就範,瞇著眼張開嘴巴把苦澀的藥水吞下。
“人都這麽大了,還怕苦哪!”心蘭看見蘇明亮皺著眉頭,兩頰再次露出壹弧笑窩。
“沒辦法……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來,喝點水!”
“謝謝。”
看著蘇明亮左手拿著杯子喝水,心蘭又不自覺地放眼其包得厚厚的右手。見雪白的繃帶還是帶著血跡,心蘭不禁又想起昨晚他舍生相救的壹幕。
見心蘭愁眉不展,蘇明亮她怎麽了。只見心蘭低下了頭,愧疚難當地說:“妳的手掌這就沒了……實在是抱歉……”
“抱歉什麽?!要是我沒救妳,我不單對不起妳,也對不起我自己!”蘇明亮壹臉認真地說。
心蘭聽見很是感動:“恩公!妳我素不相識,妳也能拾命相救……妳真是個大好人……”說著便眼泛淚光。
“妳別這樣……我又沒死……”蘇明亮笑了笑。
“對……妳沒死……妳好好的……”心蘭抽壹抽鼻子,把蘇明亮手上的杯子放回桌子上。轉身又道:“恩公,妳還要別的嗎?”
“妳……能幫我壹件事嗎?”
“當然可以!”
“妳能不能……別再叫我‘恩公’,叫我明亮行不?”
心蘭有點兒猶豫。
“我聽見‘恩公’感覺就是怪怪的……妳就當是為了……為了妳的‘恩公’吧!”
心蘭沈默片刻,終於展開笑顏:“好吧!……明亮!”
“那我能叫妳蘭兒嗎?”
“當然!”心蘭的笑容更是燦爛。
房間內很是融洽,然而壹直在房間外偷聽的嶽冬卻在獨自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