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章 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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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见一老翁欢欣雀跃地挥动日章旗，完全发自内心，问以其故，曰，我汉人遭虏朝荼毒二百余年，无由一雪，今日得日本为我大张挞伐，犁其庭扫其穴，老夫死得瞑目矣。听后竟无快意，反感可悲。可悲，一个灿然千年之文明就此摧枯拉巧地倒下，更可悲，感可悲者竟是我而非其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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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后日军打开了城门。岳冬右眼瞎了，之前在船上洋人曾再次为他治理包扎。未免引起日军疑心，便把发髻打散，跟流民一样蓬头垢面，好让头发挡一挡，然后趁着人多时进城，走的时候低着头，最后也顺利过关。
　　进城后只见沿着大街两旁，每家每户门外都挂上了大大小小的日本旗，还有在门口贴上“顺民”或“大日本帝国顺民”的。岳冬看见很是心疼，怒目疾视着，但想国家打了败仗，百姓为求自保也无可奈何。但见城门外有不少人摆卖，城门内的商店也照常营业，商贩则大声吆喝，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不是看见城墙有破损，一些房屋被焚毁，又有些颓垣败瓦，压根难以想象这里不久之前曾经经历过战火，更难以想象城外不远处就是尸体遍地。
　　仿佛，不过换上了日本旗而已。
　　又仿佛，比平时更热闹。
　　一路上还看见不少穿着厚厚军衣的日兵。他们或三五成群的巡逻，又或在抽着纸烟在驻足谈天，又或像游客般在购买土产品，还有些和金州的百姓商贩有说有笑的。
　　岳冬满脸疑惑。
　　未几走到一片空地，放眼看去有牛车驴车上百辆，车上地上尽是数不尽的以草绳捆扎好的木桶，看上去应该是日军的军需品。上百个苦力在吃力地搬运，日兵则在旁指挥监督。
　　这时听见前边人声沸腾，岳冬上前拐弯一看，只见数百个流民排成一直线，好不壮观，但又争先恐后，故队形就如蚯蚓一样在地上蠕动。旁边有日兵在吆喝，又不时上前用鞭抽打不守规矩的人。那些人都紧贴在一起，中间仿佛插不进一根草，一个抱着一个的，生怕被插队。他们又互相谩骂：“我先来的！”“我来了三个时辰了！”“别抓那么紧行不行？！”“谁拉屎了？！”
　　岳冬听见“谁拉屎了”，忙往地上看去，才发现沿着队伍地上都是湿的，才感觉到一阵阵的尿味，知道这些人一定是等了很久，但又舍不得离去，唯有把大小二便就地解决。
　　两个捏着鼻子的日兵站在远处看着人群讥笑。
　　岳冬走去后边探看，四周则继续有流民上去排队，便随便找来一个人来问：“你们干什么去？”
　　“去站队呀！”
　　“站队干嘛？”
　　“当苦力呗！”
　　岳冬也早已猜到，但还是问：“帮谁？”
　　“日本人呀！”那人也懒得理岳冬，匆匆地赶去排队。
　　岳冬听后无语，这时还看见不远处在队尾附近有人大打出手，一个人便在大街上像石像般默默地看着。
　　百感交集。
　　待肚子饿得响起来，才回过神来，继续前行，毕竟昨晚到现在也没有东西下肚。
　　三儿家在金州城外南边约三里外的西崔家屯，岳冬便往城南走去。这见时前方有一大队日本兵走来，为首的是一个骑着马的军官，一路上昂首俯视众人。四周不少人举着小小的日本旗，一个衣着不错的像是老板的人此时竟胆敢上前，旁边的日兵欲上前阻拦，但被那军官喝停，又慢下来让那人跟上。
　　那人推着笑脸，一手提着一水壶，一手拿着一杯子，边走着边仰着脖子和那军官说话，未几又倒满了一杯子水，让那军官喝，见军官迟疑一会，又提起水壶自己喝上一口，那军官才接过水壶，一饮而尽。未几旁边一包子铺里就走出几个小二，把一盘一盘刚蒸好的热腾腾的馒头献给一众日兵，而日兵们也欣然接过，不少人见状也纷纷上前帮日兵挑负辎重……岳冬目瞪口呆。
　　未几那老板回到自己的店里，和几食客闲聊起来：“日本人就是跟那些臭官兵不一样！”也不知是否刚和日本人攀上了关系，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就是！”一个食客应道：“你看他们来了才几天？又是开仓放粮，又是减免钱粮，那些狗官投胎八辈子也不敢做这些好事！”旁边一人又说：“日本兵买东西给钱，而且价钱不错！不像那些臭勇兵，不给钱还要砸你东西哪！”
　　老板又说：“最好他们都把那些狗官打得跑的跑，死的死，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喽！”
　　又有人应道：“那天看着日本人砍那个姓廖的狗官，还有其他当了俘虏的勇兵，哎！真他*妈*的大快人心！我现在还意犹未尽呢！”
　　“对对对！”“就是！”
　　“不过……”一个年轻食客则显得有点忧心，往外看看有没有日兵，谨慎地道：“他们之前可杀了不少人呢？”样子像是忧心日军的杀戮，也像是忧心自己正和眼前这些人唱反调。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就是！”“要赶走那些狗官，那可是迫不得已啊！”“对呀！”“没办法呀……”
　　年轻人左右四顾，轻声又道：“他们还抓人去试地雷呢！”他前天才看见那些被抓的，几个人的辫子被绑在一起，日兵则在后边拿着另一端，如赶着畜牲一样，以刺刀逼迫他们向前走，还看见有人中雷被炸断了腿的。
　　“那些肯定是勇兵！”“对！”“你不用可怜他们的！”
　　“……”年轻人欲言又止，半晌才道：“那旅顺呢？听说他们在那儿可是见人就杀呢！”
　　其他食客依然不以为然：“怎么可能？”“好好的怎么会杀人呢？”“你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吃包子吗？”“就是！”
　　老板则道：“是听说过，但别道听途说，不死几个人哪叫打仗呢？”
　　“可不！”“对啊！”
　　“不是几个人，是上万人哪！”年轻人继续争辩，但声音还是很小，又嘟嚷道：“听说是之前勇兵在土城子附近给了他们一个突袭，死了好几十人，因此老羞成怒，大开杀戒！”
　　其他人听见无不嗤的一声笑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要是勇兵有这能耐，旅顺就不会守不了一天了！”“呵呵！就是！”“我看是狗官们分了日本人的尸体去领赏去，惹怒了日本人！”“对对对！不是说一个头颅三十两银子吗？”“说不定拿去领赏的压根就不是日本人的尸体，而是咱们老百姓的！”“对啊！这勾当他们可会做呢！”“管他*妈*的！这儿没事就行！”
　　好不热闹，好像很久没有如此痛快地聊过了。
　　见年轻人没有附和，反而一直绷着脸的，老板便朝他说，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的：“你小子不是满洲人吧？”见那青年连忙否认，又问：“那为啥老帮着那些狗官呢？”
　　其他人见年轻人老是说日本人的不是早已不满，此时听见老板这么说便马上调侃说：“看！还有人替朝廷操心哪！”“天下快不是满洲人的喽！”“那么喜欢狗官，那赶紧离开这儿吧！”“直接去当勇兵，当满洲人的奴才呗！”“不过最后可得成日本人的炮灰喽！”“呵呵……”
　　见越来越多人都朝自己看，年轻人胆小怕事，满脸通红，讪讪地笑了笑：“怎会呢？……”然后赶紧低头吃包子。
　　饥饿难当，岳冬双腿也不自觉往那包子铺走去。在门口看着那些热腾腾的馒头，不停咽着唾沫的他也终于忍不住，上前问老板：“能给我一个包子吗？”
　　老板看见他一身流民的打扮，忙打手势道：“去去去！”
　　岳冬竖起了食指，卑微地说着：“就一个！就一个包子！我真的很饿！”
　　“我这儿可不是开善堂的！”老板见岳冬还不走，叫小二过来连推带拉的赶他走。
　　怒气一直在体内翻滚着的岳冬开始按捺不住，挣脱开一只手道：“你们宁给倭人吃也不给我吃？！”目光如钉子般扎在老板和小二身上。
　　这时周围的食客也开始往岳冬看去。
　　老板听见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挖苦岳冬问：“你道你是谁呀？勇兵是吗？是勇兵好办！我马上叫日本人来！”
　　看着那不可一世的嘴脸，岳冬浑身血烫，再也忍不下去，随手拿起身旁一根压面粉的木棍，狠狠地往老板的头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