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1894。平壤。旅顺 by 寒禅
2018-5-28 06:01
第六十六章 绝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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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扫除世界文明进步之障碍,即使采取稍有些煞风景的办法,也是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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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冬!”见岳冬始终不听命令,常殿侯差点就喊出声来,然而岳冬的眼睛和枪口始终如钉子般紧紧地钉在那日本军官身上。
“出来吧!要是你们真是平民百姓,我们是不会伤害你们的。但你们始终不肯出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日本军官接过火炬,策马上前。
老头正欲扑出去,岳冬的指头也往扳机使劲,只听得前方突然传来一把儿童的歌声:
“第一杯茶敬我爸……儿子远行你别责骂……赶快回来服侍你老人家……”是启东以朝鲜语唱道,他边哭边唱:“第二杯茶敬我妈……儿子出门你别牵挂……等着儿子……回来吧……”
绝望和哀伤,如晨雾般弥漫着四方。
朝鲜老头顿时泣不成声。他记得,那是自己在他小时候教他唱过的一首童谣,但他没想到儿子竟然还会记得,也忘了上一次自己微笑着听儿子唱歌是何时了。而自己那时候也常教儿子,若是一个人碰上什么而惊慌,唱歌可以让自己定下神来,好让自己能面对眼前那可怕的一切。但最让他心酸的还是,儿子选这首童谣,不就是在跟自己道别吗?
常殿侯和岳冬虽听不明白启东唱什么,但也已百爪挠心,双目模糊。
至于所有的日本兵则无不感到惊奇,惊奇为何一个的小孩死期将至还能唱起歌来。而那军官也似乎起了怜悯之心,也似乎想起了自己家中的儿子来。此时拿开手上的火炬,看着启东良久,问:“你,愿意喊我一声父亲吗?”
天空渐渐泛白,树林静得不能再静。此刻风也仿佛停下,来倾听这个朝鲜小孩如何回答这个关乎其生死的问题。
寂静中,紧闭着眼睛,一身淋漓的启东竟然发出一声惨笑:“你……怎么能是我父亲?”
微弱的声音在萧瑟的空气中悸颤着。
然而,这是一个诘问。其背后的意义,与其说是誓死不认贼作父的勇气,不如说是那纯真的────自然。
老人老泪纵横,肝肠寸断,但为儿子而自豪。
日本军官脸上那丁点儿的慈祥瞬间消失,换上了对待敌人的森然。火炬,如他手中的武士刀向束手待毙的启东砍去!
空气刹那间凝固起来。
然而,却被紧接下来的一下枪声打破!接着就是一声惨叫,日本军官手持火炬的手已经中枪,火炬掉到地上去!
岳冬的扳机终于扣下。
日本军官捂着手臂大喊,所有士兵皆伏在马背上,四散寻找掩护物,然而那军官没走几步,就头颅中枪,顿时下马。
“所有人撤!”常殿侯大喝一声,放枪后的他一个翻滚躲在旁边的大树,继续上膛瞄准。见情势已无可挽回,坚决不出的他也只能孤注一掷,奋身一搏了。
“嚓嚓嚓……”在后边的三儿和文林拔腿就跑,往丛林深处的马匹狂奔。
霎那间树林里枪声大作,方圆百里的晨鸟惊鸣尽散。
日军遭到突击,加上长官阵亡,又不知树林里有多少敌人,一时间未敢上前。同时一直躲在另一边树林的朝鲜士兵也往这边日军开火,更令日军措手不及,不知对方虚实。
启东听见常殿侯的声音马上往其方向拼命逃跑,老人也趁机冲上去营救儿子,然而一日兵发现马上朝启东开枪。
子弹穿过启东那瘦小单薄的身体,满身火油的他刹那间成了火人!
撕裂的惨叫声顷刻遍布整片树林。
老人整个人一下子傻了,不管枪林弹雨,发狂地冲上前,但未几就中枪倒地,距启东约十步之遥。
听着启东的凄厉的喊声,看着成了火人的他在地上发狂打滚,而朝鲜老头只能伸手匍匐,看着儿子活活烧死,而自己又不能相救,岳冬撕心裂肺,热血翻腾,泪水都滴到枪杆上,不断地上膛放枪,放枪上膛。然而日军隐蔽得太好,且临危不乱,作战井井有条,绝不是自己对付开的胡匪,而且人数占优,开始向这边步步紧逼了,自己也只能不断往后退。
日军此时已经知道对方只是几个人,遂放胆往前推进,两个骑兵更由侧路进入树林,打算从后包抄。
常殿侯见形势不妙,跟岳冬喊:“你去保护三儿文林!快!”
“是!”岳冬忍痛转身,撒腿往后跑,与远处来包抄的日军骑兵争快。
“砰砰”几声,远处的骑兵朝三人开枪,三人则弓着腰的乱窜。
三儿、文林在前,岳冬在后。虽是骑兵,但树林茂密,横支挡路,故马匹也不能不慢下来。见对方已出现在自己眼角,岳冬也跟着上膛,然而边跑边射,压根就打不上,遂停下躲在一大树后,瞄准,放枪,一骑兵顿时中枪落马,然后继续狂奔。
余下那骑兵意识到骑马压根没好处,断然下马,学着岳冬定着打,一枪就打中了文林的后背!
听见文林哇的一声惨叫,三儿回头看:“老林!”
“看什么兔崽子!快走!”血流如注的文林还在地上上膛,回头对着那骑兵放枪,让其不能瞄准三儿。
这时远处的枪声渐渐疏落,而人声马声则越来越近,十几个骑兵陆陆续续的进入树林。
“岳冬你快去掩护三儿!快!”文林边放枪边喊,但已经开始有气没力,嘴唇发白。
“是!”岳冬不敢耽误,经过文林继续往前跑。三儿走在前边,而远处已经看见早已藏好的四匹马,那里旁边就是一条可以逃走的小径。
追兵越来越多,他们都已经下了马,不停地放枪,逼得岳冬几步一停,回头一枪的走着。
“岳大哥快走呀!”几经辛苦,走在前头的三儿终于上了马,砍断缰绳,并放枪试图帮岳冬逃脱。
“快走呀笨蛋!”岳冬边放枪边喊,距离三儿还差七八十步。但对方枪声越来越密,越来越近。
此时文林已经不支,近十个骑兵半月形的逼近岳冬,都瞄着岳冬在躲着的那颗大树来打,而岳冬则已经被困死在那棵树后,数次想冲出去还是冲不了,子弹就在脑袋旁边飞过,最后又只能往后放几枪。
“我不走!”三儿还是不肯离去,拼命放枪掩护岳冬。
“我叫你走呀!”岳冬喊得声嘶力竭。这时弹管没子弹,手往身后装子弹的袋子一摸,只剩下两颗,心里一沉。身后的日军见岳冬已是瓮中之鳖,开始转向往三儿射击。
看着三儿的窘态,弓着腰的躲躲闪闪,四周压根没有掩护,只是距离尚远未被击中而已,但就是不愿策马离去,岳冬再也看不下去,毅然装上两颗子弹,瞄准三儿那边就是一枪!
三儿旁边的马凄然嘶叫一声后轰然倒下。三儿的坐骑受惊,也嘶叫一声,然后疯了似的跑去。
“岳大哥!……”三儿控制不了马匹,声音越来越小。
子弹就在身边呼啸而过,身后十数人正步步进逼,弹管里的子弹只剩下一颗……但看着三儿的身影消失于自己的眼帘里,看着那蜿蜒清幽的小径,看着远方那逶迤的群山,这短短的瞬间,岳冬的心情竟然能舒坦起来。
当然,在那杳然的黛色里,他最后看见的,自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