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1894。平壤。旅顺 by 寒禅
2018-5-28 06:01
第八十六章 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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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风冷雨下,目送载上丁汝昌灵柩之康济号远去,汽笛声中,心里没有丝毫快意,感到的,只有无尽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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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冬早已哭得迷迷糊糊,听见左宝贵这番话更是无地自容,仰着头等待左宝贵动手。但此刻让他生不如死的还是,在左叔叔人生这最后最要紧的关头,在他终于相信自己,终于对自己委以重任,自己最后竟然背叛了他!
“别!”杨建胜马上蹲在地上,挡在岳冬身前:“战况要紧呀表哥!什么事都稍后再说嘛!何况……何况咱们可能横竖都死在这儿嘛!”
“对……”左宝贵拭去泪水,而再看着岳冬的目光,像是不曾认识他似的:“不用我杀你,你也始终会死在这儿!”话毕收起了宝剑,毅然走向前方继续督战。
杨建胜也跟着督战去了,其他跟岳冬一起回来的亲兵也早就参战了。岳冬就一个人愣着的跪在地上,看着左宝贵的背影,整个人没有灵魂似的。
日军的炮弹密如雨注,这时牡丹台的两门大炮和两门速射炮皆已被炸毁,山上堡垒几乎被夷为平地,奉军和朝鲜士兵死伤殆尽,未几日军所有号手齐声吹号,数千日军从三面往堡垒发起冲锋,从玄武门看过去就像数不尽的黑压压的蚂蚁急不及待的蜂拥而上。
后边就是悬崖,堡垒中的士兵已无退路。营官杨建春身先士卒,虽然身受重伤,仍在垛口频频放枪。身边的士兵,包括数十个朝鲜士兵和临时参战的百姓也早已置生死于度外,誓死抵抗。哪怕言语不通,大家也早已认定对方是同生共死的好战友。
“垒在人在!垒亡人亡!跟我上!”一个哨官手上的子弹已经打光,一声热血的呐喊,率先举刀从堡垒前边的壕沟冲出,身后的士兵纷纷紧随其后。
另一边厢,奉军两门加特林机枪此时也施展其最后的威力。持枪的勇兵也不知换了多少个,一个中枪倒下,另一人就马上补上,机枪旁边已经是一堆尸体。他们都一边高声呐喊,一边拼命地搅动转盘,以每分钟三百五十发的频率向眼前如潮水般涌来的日军狂扫!
火舌如死神的镰刀向着一排一排的日兵收割生命,但前边的士兵刚失去知觉,后边的士兵便踏尸而上,最后终于冲到那持枪的勇兵面前。那勇兵也早已阔了出去,一脚踹开机枪,抽出腰刀就往眼前的日兵砍去,身边的勇兵也纷纷把枪掷去,拔出腰刀和日军厮杀!
枪声、炮声、呐喊声、厮杀声震动了整个平壤城北,如大地的脉搏在剧烈跳动!
然而,日军仗着近十倍的兵力,不久已攻进了堡垒前面的战壕,上百米长的壕沟布满一层一层奉军和朝鲜士兵的尸体。未几日军工兵搬来云梯,让士兵攀登十数米高的堡垒,而一众在垛口边上的勇兵则拼死往下扔下石头和杂物,作最后的反抗……左宝贵在玄武门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哪怕战火漫天,哪怕炮火就在身边划过,世界却仿佛是万籁俱寂。看着日军攻入堡垒,看着黑压压的日军淹没了整个山头,再看着剩下的十几个勇兵最后跳崖自尽,老泪又不禁簌簌地落下,同时也想到────是时候了……牡丹台已经对日军再无威胁,更多的日军开始向玄武门发起进攻。
“表哥!靠后一点吧!”见日军的子弹已打到身后的城楼,杨建胜欲把左宝贵往后拉。
然而左宝贵一手甩开,更穿上早已备好的黄马褂。
“别!太显眼了!”
左宝贵怒道:“吾朝吾服!若士卒知我身先而效死,敌人注目又有何惧?!”
此时一炮打来,就在左宝贵十多米外爆炸,城楼的一角被炸毁,一搬运炮弹的勇兵被炸得粉碎,石块和血肉齐飞,气流同时把附近一炮兵炸飞,撞到后边城楼的柱子,脑裂而亡。
“走吧表哥!”杨建胜再次使劲拉住左宝贵:“这儿我先顶着!你先到内城督战吧!奉军不能没有你呀!”
左宝贵回头怒目一瞪:“信不信我杀了你!”见杨建胜无奈放手,更过去拾起火把,一脚踏上垛口,大喝一声:“快来人上炮弹瞄准!”
身边一个正在放枪的勇兵马上赶过来,给左宝贵装上炮弹。
“发!”
“轰!”
“上!”“再发!”
“轰!”
……
其余一众士兵,包括刚回来的三儿、黑子和其他亲兵,还有上百个朝鲜士兵,眼见牡丹台被日军攻陷,知道已经无回天之力,纵然自己不怕死,但还是难免气馁,绝望地看着左军门。但此刻见他依然不惜一切,不屈不挠,枪林弹雨下仍身先士卒,屹立长楼,亲自点炮,没有一点迟疑,再想起昨晚他在大伙面前那段激励人心的说话,就知道,自己绝不能绝望。
因为,这里的百姓、国内的百姓、自己亲人、自己子孙的希望,就在自己身上!
不用激励,不用言语,玄武门的一众士兵无不重燃斗志,放炮的放炮、放枪的放枪、上膛的上膛、搬运炮弹的搬运炮弹,而平壤的百姓也一直奔走于玄武门外城与内城之间,以门板、板车、以至徒手把前方的伤员络绎不绝地送往城内,而城内的百姓也自发给伤兵治疗和食物。
此时牡丹台的日军更开始架起大炮,往玄武门及城内轰击,更多的日兵也从牡丹台退下来,转移向玄武门进攻。
玄武门纵然雄伟,但弹密如瓢泼,城墙不断爆炸,碎石横飞,被碎石击杀的士兵和百姓不计其数。未几城门中炮,城门洞开,日军部队千人欲一举攻入,然城上勇兵拼死抵抗,一时间亦难以靠近。而城墙后早已有所准备的勇兵和百姓则马上搬来沙包、泥土、石块、杂物等等,以堵塞缺口。然而未几再次中炮,缺口又再被炸开,城门下最前边的几个人被炸得血肉模糊,但所有人还是锲而不舍,搬开尸体,又重新把缺口堵塞起来……这一切,岳冬都看着眼里,也开始感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不,是世界容不下如此自私的自己!后悔和羞愧的感觉就如毒汁般从心脏扩散到全身,也明白到,自己不单背叛了左叔叔,背叛了父亲,背叛了这里所有人,更背叛了────兰儿!
这时左宝贵附近又中一炮,气流把左宝贵抛至数米外。岳冬见状终于回过神来,上前欲扶,然左宝贵看也没看岳冬,喝了声“滚开”,一手甩开岳冬,又站起回到那大炮旁边。未几肩膀中了一枪,血染黄马褂,杨建胜再上前劝退,左宝贵还是誓死不退,还一巴掌狠狠的打过去。
岳冬一直凝视着战火中左叔叔的身影,看着他流血,看着他呐喊,看着他点炮,待最后一滴眼泪流下后,终于毅然站起,掏出子弹上膛,跪在垛口边上放枪,加入到大伙当中。
弹壳从后膛飞出,又落到地上。
不是在赎罪,也不是为减轻内心的痛苦,更不敢奢求得到饶恕,只是,做应该做的事,做本来应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