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1894。平壤。旅顺 by 寒禅
2018-5-28 06:01
第九十六章 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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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克温手上取过一稿件,发人深省,大意如下:‘彼等不知为何而生,亦不知为何而死。彼等乃百姓之灾难,亦为敌人之笑柄。彼等缺乏训练,军饷微薄,武器落后,甚至饥肠辘辘上战场。一旦受伤,便遭战友遗弃。彼等麻木不仁,除了对己之性命怜惜。彼等到底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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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快!”上百个早已放弃抵抗的勇兵趁这最后的机会洗劫了钱庄,把一箱一箱的银子搬上早已准备好的隐藏在码头一角的船只。
数千个难民和旅顺百姓涌向靠在码头内唯一的一艘船只,然而却遭到那上百个勇兵开枪阻拦────“砰砰砰……”
“哇……”十几个站在最前边的难民顿时倒地。
“你们不是人!”“畜牲!”日兵还未到来,却遭自己的勇兵先开枪,众怒如火药库被引爆了一样,一众难民当即发狂的往前涌,而要“近身肉搏”的勇兵也再开不了枪,只能以枪托打砸难民,勉强挡着难民涌上船只。数千人就这样在码头上闹,情况不亚于前方中日两军的酣战。
这时也不知道谁喊:“东洋鬼子来了!”接着马蹄声便接踵而至。一众难民更是手足无措,一些站在后边的不得不往码头两边逃命,而站在最前边与勇兵纠缠的则更是拼命。
此时前排几个妇女向着勇兵嘶声大喊,又拼命护着身边的二十多个孩子:“这儿都是同善堂的孤儿!你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求求你哪!求求你哪!”“同善堂可是左军门开的!你们总不能不看在左军门的份上!”“咱们上不去不打紧,你们总得让孩子们上船吧!”然而换来的还是勇兵们的拳打脚踢。
银子搬完了,几十个勇兵上了船,看见远处已经看见日军的身影,也不理岸上与难民纠缠的勇兵,船就这么开了。一时间岸上的勇兵也和一众难民一样上不了船,只能睁着眼的大喊:“你们不能这样呀!”“无赖!”“狗贼!”“你们不得好死!”一些不甘心的则愤然一跃,也有其他难民跟着往那船跳去。几个勇兵还能抓住船边,船上的勇兵还是拉一把,但难民们哪怕抓住了船边,也给勇兵们用枪砸或用脚踹到海里去。
然而身后的两三千人眼看要开船,也不管前面的人能否上船,一下子都疯了似的往前涌,数百个人当中有勇兵有难民还有孩子一下子就全给推下了海。
岸上的人见日军正往这边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撒腿就跑。会游泳的便奋力游向岸边,但更多的人则在这冰冷刺骨的海里一沉不起……**************************************“会放枪的上去放枪!不会的就呆在这儿!不要上去送死!”慕奇在振聋发聩的炮火声中大喊。此时的炮台已经是一遍狼藉,而慕奇亦已经一脸焦黑,右耳项背更被日军榴弹所伤,皮开肉烂。
日军正猛烈轰击椅子山炮台群。攻城炮、山炮、野炮合共四十多门围住目标连环轰放。虽然旅顺号称有炮近百门,但不少是针对来自海上的攻击,一些更只能向着港口,不能回转,向着内陆方向的也分散于各山头。而日军每每集中其大炮攻击某一炮台,用的又全都是开花榴弹,威力远在清军所用的实心弹之上,大炮机动性又强,故火力上绝对占优。哪怕慕奇麾下的奉军已经尽力抵抗,椅子山上的炮台也只能一个一个地失陷。
但最让人心寒的还是,每个山头的部队都各自为战,哪管你前面被日军围攻,身后的炮台都只是不疼不痒的发炮,还要没有命中的,仿佛都是空炮,随时准备逃跑似的,就差没有挂上白旗而已。
这是清军在椅子山最后的一个炮台,留守在这儿的不过是慕奇所率的几百个新兵。数千日兵在火炮压制下已推至炮台前只有两百米处,这时更乘势蚁附而上,呐喊冲锋。
一个满身鲜血的日兵几经辛苦翻过了胸墙,高喊了一声“天皇万岁!”后,以为剩下的敌兵会一哄而散,毕竟之前打下的炮台都是这样,谁知俯首一看,几百个新兵却一直手执白刃,直愣愣的盯着自己!
数百人在凛冽的寒风中喷出了浓烈的蒸汽,豪不失色于四周肆无忌惮的烈焰和硝烟。
他们都不会放枪,但也没有逃跑。他们在────等待。
他们都不像士兵。当中不乏二十岁不到的青年、少年,也有头发斑白的老头。识辨他们不过是靠上身的一件残破不堪的所谓号衣,更有些连号衣也没有。底下的衣服不过跟一般的穷苦百姓穿的一样,满是五颜六色的补子。至于武器,就刀剑的种类已经五花八门,还未说那些锄头、镰刀、斧头、钉耙、铁棍……就是这些不过是农民的士兵,选择了留下,来守卫自己的土地。
“砰”的一声,惊讶的脸孔上抽搐一下,那日兵中弹倒地,正是慕奇所发。旁边一哨官又见胸墙上放枪的士兵皆死伤殆尽,而日兵正陆续翻过胸墙,便趁势呐喊:“给我上!”
刹那间,数百新兵齐声呐喊涌上胸墙,日兵也不断在外蚁附而上,双方上千人便在胸墙上展开了一场残酷的肉搏战!
新兵们以手上残旧的冷兵器砍杀日军,又以长矛往下乱刺,又搬动石块砸下,丢了兵器的或兵器折断的则徒手和日军肉搏,更有如野兽般互相撕咬的,而会放枪的老兵则在后方不断放枪,子弹打光则毫不犹豫的加入战团……枪炮声、呐喊声、厮杀声、惨叫声震动了整个山头。
长官和同伴的呼喊已经挤不进耳朵,兽性被呼唤出来,让自己把眼前的敌人杀死,不管用什么方法!
“一死以报皇恩……”正在挥舞着武士刀督促士兵冲锋的一个少尉中弹倒地,在地上犹在呐喊,最后被勇兵揪住头颅以刀割喉毙命。其身旁的三个近身侍卫也先后被乱刀砍死。
一个青年叉着一日兵的脖子,将其猛推到烈焰处,两人就在火海里扭打,最后同为灰烬。
一个日军中队长以武士刀厮杀时手指中刀,刀和指头一同掉到地上。另个日本军官正奋力攀爬胸墙,正将到顶之际,抬头一看,一根长矛迎面飞来,从口刺入,脖子后出。
一断腿的老头为救儿子,抓住一日兵的腿出死力的咬,最后背脊被捅得撕烂。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嘴角中刀,伤口几乎被砍至耳朵,血齿尽露……然而强弱悬殊,压根不可能有奇迹。但,当正规军也丢下武器的时候,却有新兵死守不退,这,不是已经是个奇迹了吗?
慕奇一直在人群中厮杀,砍了几个日兵后,大腿被刺刀刺了两下,肚子又中了刺刀,再也撑不下去,倒卧在血泊里。四周的亲兵见状马上前来冒死相救,然后一路杀出重围,最终逃到椅子山以东的东麓小炮台……**************************************乌云终于凝结成雨水,但天气太冷,又化成了雪,慢慢地落下。
落在,慕奇项背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融化了。
一行人躲进了炮台里的一个碉堡。亲兵们把慕奇放在地上,让他靠在石壁。
看着他腹部红了一大片,肠子也流出了数寸,脸色嘴唇渐白,呼吸越发艰难,欲拿东西帮他止血又找不着,最后只好脱下外衣给他捂住。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放炮?!”慕奇一路上早已骂骂咧咧,怪责亲兵强把他抬走。而目下日军正在追来,所有人却对着自己发呆,哪怕身受重伤,也不由得一脸愠怒。
然而亲兵们面面相觑,始终没有人行动。
“去啊!都造反了?!”慕奇一额冷汗,忍着剧痛的喝了一声,但仍然声色俱厉。
“都统……”见兄弟们始终不开口,一个追随他十几年的亲兵只好硬着头皮开腔:“算了吧……”
“妈的……”慕奇怒不可遏,使劲伸手去拿不远处的洋枪,然后提起对准那亲兵,上膛道:“你去不去?”
“都统!”其他人见状纷纷欲劝。
只见那亲兵默默地看着慕奇良久,嘴里喷出一口一口的白气,但终究没说一话。然而,那双萎靡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砰”!
慕奇二话不说地扣下了扳机,那亲兵当场脑裂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