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1894。平壤。旅顺 by 寒禅
2018-5-28 06:01
第三十八章 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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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日。雨。晨闻帝国卒向清廷宣战!吾潜伏异邦二十年,非是为今日耶?敬阅天皇之诏书无数遍,为之激动,为之流涕。非心兰之事未了,刻下吾已身披皇军军服于帝国擦枪磨刀矣!午则悉清廷向帝国宣战,双方诏书同为8月1日。如此凑巧,是否预示此战意义之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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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巴拉。
不是雷声,是鞭炮声。
雨终于停下。阳光也终于冲破了厚重的云层。
男女老幼,其中不乏洋人,都在苏明亮的杂货店门口围观着,好不热闹。
此时苏明亮骑在一匹马上,身穿着传统中国的新郎服饰,一个大红花球挂在胸前,正准备出发往左府迎娶心兰。
鞭炮声很大,四周的人都堵着耳朵,然而苏明亮还是手执缰绳,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硝烟,像是听不见任何声音。
当然,他更不会注意到,曾经是红颜知己的张斯懿,目下就在人群中默默地看着他。
喜兴的鞭炮声中,所以人脸上皆有笑容,除了,他们二人。
“所有人都知道,她压根就不想嫁给我……”苏明亮回忆着之前和左宝贵的对话。
“我知道你为难……但要是你真的为她好,真的喜欢她,那就请你屈就一下,总有一天,她必定会回心转意的!”左宝贵说。
“恭喜呀新郎哥!恭喜呀!”此时一人走上前向苏明亮道贺,正是在电报局任职的岑小东。
“谢谢……”苏明亮怔了怔,牵强地笑了笑,再呆半晌,不知怎的,苏明亮隐隐觉得,牵强的不止是自己,还有眼前这个岑小东。
再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像在议论纷纷,又像目光怪异的看着自己。他们在咕哝些什么呢?他们是笑,但其笑容,仿佛又有点诡异,他们究竟在笑什么呢?……鞭炮声刚落下,媒人婆便大声喊:“吉时到!动身喽!”
正当众人欲动身时,两个男人突然从人群中走到苏明亮的面前,拦住了去路。
众人皆看着两人。
虽不认识他们,但很是脸熟,而且两人一直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苏明亮隐隐觉得,是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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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来,你真敢娶那个清国女子了……”
苏明亮家。
苏明亮的杂货店是前铺后居的。地方不大且陈旧,室内有不少的西洋摆设,中央放着一张一人座的西洋沙发。阳光仅从一扇狭小的窗户钻进,是以虽然外边是阳光充沛,但室内还是阴阴沉沉的。
室内不止三个人,还有一个身穿西装,头戴西洋绅士帽子,拿着拐杖,约五十来岁的男人。刚才说话的就是他。
是日本话。
那人虽然身材矮小,但一脸严肃,留着发白的小胡子,双眼炯炯有神,声音铿锵有力,不怒而威。话说完后缓缓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搁在手杖上。
苏明亮像是在那两人的监视下。此时的他,恭恭敬敬,低着头,目视地上,身子微微前倾地站着。
“林大辫子、田老二都不是娶了清国女子吗?”沉默良久,苏明亮终于回话。声音轻浮无力,与其平时自信的他可谓天壤之别。
那人冷哼一声:“他们只视清国女子为玩物,而两人目下都在本土了,听说两人的妻子知道他们的丈夫抛弃她们后都哭得死去活来,一人还好像上吊死了,你是否舍得让你的红颜知己落得如此惨淡的下场?”
苏明亮的脸色开始发白:“我可以先娶了她……然后骗她我要回汉口一段时间,待有机会再和她相聚。”
“回去老家能不带上新婚妻子吗?”见苏明亮回答不了,那人又从口袋拿出一张票:“船票都给你买好了,你就乖乖回去吧!”
“那……”苏明亮很不愿意地往船票看了一眼:“我就说我要去远行,总知……一定有办法的!”
那人开始不耐烦:“目下战事急迫,时间无多了!我们已经因为你而浪费了不少时间了!”
“父亲!”苏明亮终于抬头看着那人。
“就算你能回去,那之后呢?你骗得她一时,可骗不了她一世!她是左宝贵之女,要是她知道你是日本人,她必跟你恩断义绝!”
“她可以永远都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苏明亮似乎早想过这一点,细起眼睛将其意图和盘托出:“他日我帝国统治了四百余州,我压根就没必要再蓄发留辫,也没必要一定居于本土。而时日一长,她和我,也不都是日本人吗?”
那人没想到苏明亮想得如此长远,也觉得此话不无道理,但就此让自己的养子娶一清国女子终不能接受,把头侧向一边,冷峭道:“你说的是很长远的事情,我劝你还是打消这念头。女人,回去我多多都可以给你!”
“父亲!”苏明亮一幅恳求的目光:“求你成全孩儿吧!”
那人不仅不为所动,更丧失耐性,一幅严父的威严如泰山般压下:“即使我肯,你生父可不会肯!”双目利箭般射向苏明亮,怒气从鼻孔呼啸而出。
苏明亮目光顿时掉到地上去,面如土色,窒息之感如风拂面。然而,当想到刻下心兰就在左府等待自己,而自己不单不敢离开房间,就连目光也不敢往上越过眼前那双光鲜的皮鞋和旁边那刚健有力的手杖,只能卑微地在残破不堪的木地板上徘徊,苏明亮既痛恨自己的怯懦,也痛恨义父对自己的专横。
一辈子都是这样,一辈子都是听他的……自己想做什么,要什么,从来就是不能!因为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语言、自己的地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爱好、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工作……现在还要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为什么你总是代替他说话?”寂静中,苏明亮终于说出十多年来也不敢说的话来:“他是个已死之人,你怎么知道他的意愿是什么呢?”哪怕声音还是有点抖颤,目光还是在地上。
那人完全想不到义子竟敢顶撞自己,怒不可遏,立刻站起来“啪”的一声,狠狠地掴了苏明亮一个耳光:“混蛋!”
苏明亮的脸被打得侧到一边去。
“我和你爹是生死之交,我会不知道他意愿?!”
“父亲……”苏明亮终于抬头看着那人,眼框藏着既害怕且伤心的泪水:“……你是怎么认识母亲的?……你是真心喜欢她的吗?……当年你的父母,不也是反对你们成亲吗?”
那人没想过苏明亮竟会这样反驳,一时间哑口无言。
此时苏明亮跪下,双手搁在大腿上,俯首哀求道:“对不起父亲!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养育之恩。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是郁郁不欢……因为,因为我从来都不能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我想,我生父也不会希望,我一辈子都郁郁不欢吧!……父亲,我从来都没有求过你什么,你就成全我这唯一的,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的请求吧!我实在不想在清国,也不想在我这辈子里留下一个足以让我痛苦一生的遗憾!”话毕恭敬地低头。
和养子相处了这么多年,自己从来都摆出一份严父的姿态,而他也顺理成章地变得沉默寡言。现在见他真情流露,又想起昔日的友人,那人再没有愤怒,更显得有点感触,慢慢坐下,低头默默地看着他,半晌深深地吸口气,目光移向别处,轻轻点头:“浦敬君啊……你的儿子……真像你啊……”
苏明亮缓缓地抬起头。
呆了片刻,那人探身下去,把船票递给苏明亮,虽然心情稍为平伏,却难掩其无奈及痛惜:“最后一班回帝国的船明天下午三时开。你要是不来……就留下来做清国人吧!”
苏明亮茫然地接过船票。手,一直在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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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亮急忙步出杂货店,喜见自己顾的人还在候着。
“爷您来了!赶紧出发吧!别错过吉时!”媒人婆上前说。
“出发!”苏明亮二话不说,一跃上马。
哔哔叭叭传统的婚乐奏了起来。四围又马上聚集了围观的途人。
一路走去,苏明亮始终一脸阴沉,世界仿佛与他隔绝。他不得不思考之前一直在担忧的问题────尽管是左宝贵请求自己在先,而心兰也不是对自己毫无意思,但现在岳冬既然回来,心兰必定只意属岳冬。自己强和她成亲,在外人看来就只会是一个强夺他人所好,强拆鸳鸯的卑鄙小人。但这些都是其次,以心兰倔强的性子,看来绝不会逆来顺受。她今晚会如何待自己?能洞房否?她会不会自残甚或以死相胁?若翌日就要离去,她和岳冬私会怎么办?要告诉她多久才能回来和她相聚?……想着想着,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左府。
“新郎哥来喽!”媒人婆高声喊道。
苏明亮见半晌也没有人应门,便下马走到大门前叩门:“砰砰砰……”
然而敲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
苏明亮尴尬地看了看身后众人,只见众人都睁大好奇的双眼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