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894。平壤。旅順 by 寒禪
2018-5-28 06:01
第八章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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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中國外形之進步,猶如老屋廢廈加以粉飾,壯其觀瞻。外形雖美,但壹旦遇大風,地震之災,則柱折棟挫,指顧之間即將顛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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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來騎越沖越近,只有約二百步之距。
雖然已有幾個胡匪中槍墮馬,但其他胡匪還是沒當回事繼續沖,而且越沖越快。看見這情況,不要說新兵,就連胖子佟那棚的老兵也被嚇得骨軟筋酥,手忙腳亂,上子彈時子彈紛紛掉在地上,也忘了身後背包的外套就有子彈,誰都蹲下去往地上亂摸。
嶽冬還是像平時訓練放排子槍那樣喊“放”,但眾人早就亂了套。到嶽冬喊“放”的時候,往往只有嶽冬自己放,其他人不是在地上找子彈,就是不會上子彈,就算放成了,還是亂射。
壹百步。
“快到了!”這時也不知道誰在亂喊,隨後又聽到拔腿聲響。嶽冬也管不了這麽多,不斷地上膛放槍,放槍上膛。雖已斃數騎,但這時嶽冬的手也在抖,呼吸越來越急,汗流浹背,虛放了兩槍,速度也慢了下來。正欲再擡槍,只覺蹲在身旁放槍的勇兵抽搐壹下後倒地,嶽冬扭頭壹看,只見那勇兵脖子中槍,血流如柱。
“撤!”是胖子佟的聲音。
嶽冬環顧四周,只見身旁只余下黑子三兒和另外壹個新兵,而且全都停止了射擊,看著中槍的同伴魂飛魄散似的,再看胖子佟那邊已經空無壹人!
五十步!
馬蹄聲越來越大,猶在身旁。
眾人把中槍那人從靠近大街的位置往巷子裏拉。看著他用手捂著脖子,鮮血不斷從指縫中猛流,嘴巴壹張壹合的,就如缺水的魚兒,嶽冬只覺自己的腿壹下子就軟了,站立不住的靠在墻邊,下顎抖個不停。
“走吧嶽大哥!”黑子三兒急得快哭的猛拉著嶽冬的號衣,另外壹人更私自往巷子的另壹端逃跑。
“好!走!”嶽冬也知道那勇兵沒救,決定和三兒黑子壹起逃走,但沒走幾步,身旁突然“轟隆”壹聲巨響,眼前的墻整面倒下往三人壓去!
原來之前中了嶽冬壹槍的胡匪掉了下馬,但腳和馬鐙卡住被拖行,馬匹不受控制把三人前方房子的壹角撞垮了。
煙塵滾滾。三兒和黑子走在前頭,只是被幾塊磚石打中了腿,沒什麽大礙。但嶽冬走在最後,壹大堆磚塊壓在其身上,只露出沒動靜的雙手。
兩人忙趕上前,邊搬走他身上的磚頭邊喊:“嶽大哥!嶽大哥!”“快醒醒!”然而嶽冬始終沒有反應。
見遠方的胡匪紛紛下馬回頭,黑子急道:“走吧!他們來了!”
“我不走!”三兒哭著猛拉嶽冬,然而就是拉不出來。
“走吧!胡匪來了!”黑子見三兒始終不從,最後只好強行把拉他走了。
此時斜陽已沒,烏雲蔽月,四周陰霾壹片,彌漫著微弱的吆喝聲、搶掠聲和喊叫聲……“妳們幹什麽!這是我的……”聲音從遠方傳來,微弱如絲。
“砰砰……”
不知過了多久,嶽冬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剛才他沒有被馬匹撞倒,就是被磚塊砸中暈了過去。雖然滿身疼痛,但還是能慢慢地爬起來,滿身摸壹下,也沒什麽大礙,就是有點皮外傷,還有後腦勺流血了,但自己可能暈了太久,且傷得不深,血都凝住了。
拍了拍身子上的灰塵,環顧四周,自己人都不見了,只見兩旁的墻都有個大窟窿。這時又隱約聽見遠處有喊聲:“求妳別搶我的東西……”接著就是“砰”的壹聲,聲音像是從村尾方向傳來。
嶽冬這時才意識到胡匪正在“打食”。
突然又是“砰砰”兩聲。這兩聲很近,仿佛就在這巷子對出的街道上。
“臭官兵!害得我們沒了五個兄弟!”說話的人很是憤怒,也不像本地人口音。
嶽冬走進其中壹個窟窿躲起來。從屋裏看,只見壹胡匪正在街上,手托著槍,壹腳踩在壹具勇兵的屍體上。扭頭再看看屋子裏的情況,在微弱的光線下,只見有壹男子伏在地上不動,圍著他的是壹潭黑色的血。
突然“砰”的壹聲,是門被蹬開的聲音,從對面的房子透過窟窿傳過來。
嶽冬忙屏息蹲下,躲在壹櫃子後。
“嚶嚶……”“嗚嗚……”那是嬰兒的哭啼聲和婦女的抽泣聲。
嶽冬這時才發現,原來對面的房子壹直藏著人。
“妳……妳不要過來……”壹個老頭的聲音。
“妳就是村長吧?”是剛才向勇兵屍體開槍的那個胡匪。語氣聽上去還算平和,但也不難感到背後那被壓抑著的怒火。
“麻子他……沒了!”這時另壹人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嶽冬透過兩間房子的窟窿看著,見對面房子裏有兩個拿著槍的胡匪的身影,而房子裏的其他人則看不見,可能都在地上。
最先進來的胡匪聽見,壹拳往身旁的櫃子打去,“砰”的壹聲那櫃子的門便穿了個洞。
“嚶……”還是哭啼聲。
“娘的!”那胡匪沖上前。
“別碰我爺爺!”壹個女子的身影上前阻擋。那胡匪壹手把女子推開,接著便是“嗶啷”的壹聲和那女子的呻*吟聲。
“青兒!”那老伯正欲上前相救,已被胡匪壹手揪住。
“是妳叫官兵來的吧?”胡匪問。
“妳們搶了咱們的牲口和銀兩,我叫官兵也很自然吧?”老伯很是不忿。
那胡匪提起了槍,二話不說的壹個槍托往那老伯的胸口砸去,那老伯頓時慘叫壹聲。
“爺爺!”那女子大喊。但嶽冬卻見不著她身影,看來是站不起來。
“老實說,我們每次打食,比起妳們關外的胡匪拿的也不算多吧?而且都看著妳們有多少人而給妳們留下壹份!也沒有傷害過妳們呀!……我們沒有把妳們趕盡,為何妳們就是想把我們殺絕呢?”話畢胡匪擡起了槍,“哢嚓”壹聲的上膛,然後槍口戳進老伯的脖子。
“爺爺!”那女子的喊聲幾乎撕裂。
“不要呀大哥!”後面的那個胡匪撲上前說:“已經死了不少人了!被老大知道可不行呀!”
“別老跟我提老大!”
嶽冬既同情老伯和女子,也恨自己蹲在這兒不敢相救,雙手把槍攥得死死的。此時見胡匪快要開槍,終於按捺不住,悄悄地把槍擱在櫃子上對準那胡匪,指頭就在扳機上,但手和槍桿始終抖個不停。
老伯也不怕被槍指著,還是正氣凜然道:“妳們這是搶!搶就是不對!”
“搶?”那胡匪失笑說:“我不搶妳們,朝廷也搶妳們吧?妳們的胡匪也搶妳們吧?”看看四周的環境又說:“不是看著妳們住磚房子,我也不會向妳們下手!……妳們的生活既然不錯,吃也吃不玩,為何就是不肯施舍我們壹點兒……”這時候還怒喊說:“我們還有幾百人餓著肚子那!”話畢呼哧呼哧的盯著老伯。
“那妳說,我該給妳們多少?是不是要和妳們都壹樣餓著肚子,才算公道?”
胡匪沒想到老伯這樣問,眼珠子往地上掃了掃,沈默壹會才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天底下不應該有畜牲能吃得上肉,卻有人要活活餓死!”
兩人沒再說話,房子內余下那嬰兒的哭啼聲。不知是不是聽見那胡匪的喊聲,那嬰兒越哭越是厲害。
那胡匪瞟了旁邊的嬰兒和女子壹眼:“我不會殺她們……”接著盯著老伯:“但妳害死了我們幾個弟兄,我不殺妳我可對不起他們!”接著提起肩膀,指頭正扣向扳機。
這時嶽冬心情就像他的槍壹樣,搖擺不定。除了對面房子傳過來的聲音,街上的搶掠聲和村民的喊叫聲壹直都沒有停止過,外面略略壹看也有十幾人,而且應該包圍了村莊,故壹旦開槍,自己很可能跟剛才那個勇兵壹樣,躺著也得挨槍。
但最重要的還是,壹直在搖晃著的,還有系在槍桿上蘭兒送給自己的小香包。
香包雖小,但卻足以遮擋著嶽冬眼前這壹切。
“爺爺!”見那胡匪快要殺自己的爺爺,那女子發狂地撲向那胡匪。從嶽冬的角度看,還是看不見那女子,只見那胡匪身子晃動,似乎是那女子抱著他的腿不放。
那胡匪沒轍,反過槍支,用槍托向那女子砸去。
壹下不行,又是壹下。
“別殺我爺爺……”那女子力仍竭聲嘶地喊著。
“青兒!”那老伯死扯著那胡匪的手。
“大哥!”後邊的胡匪也欲出手阻止。
嶽冬看得雙眼通紅,呼吸越來越急促,下巴不停地抖著,但壹看到那香包,指頭就是叩不下去。
那胡匪甩開了老伯,又把他推到墻上,也不想再糾纏,槍口戳進其脖子上說:“安心上路吧!記得到了下面給我的幾個兄弟叩上幾個響頭……那妳我的恩怨就壹筆勾銷吧!”
“砰”的壹聲,黑色的液體從老伯的後腦噴出,噴得滿墻皆是。
那女子登時瘋狂地尖叫。
嶽冬抖了壹下,指頭也松了下來。整個身子無力地靠在墻上,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痛,恍如被綁了巨石投進了壹個深不見底的大海裏,越沈越黑,越沈越冷,越沈越重……**************************************雨終於落下。
雨點“嘚嘚嗒嗒”的打在屋頂的瓦片上。過了良久,再聽不見胡匪的聲音,又從門縫中探看大街的情況,見四周狼藉壹片,遠處有幾個村民徘徊,壹個胡匪都沒有,嶽冬才貓著腰的迂緩步出大街。
嶽冬繞到對面房子的門口。在烏藍色的微光下看見那個躺在地上的老伯,身邊圍著壹潭漆黑的血。
那女子頭發散亂,坐在旁邊楞著。
嶽冬在雨中站在屋外良久。這時那女子發現門外有人,緩緩地扭過頭來,神情恍惚地看著嶽冬。
是,剛才那賣菜的女孩。
就是看著,沒有說話。
壹種不能言說的平淡目光,背後卻仿佛藏著讓人不寒而栗的東西……嶽冬想不到是她,心頭壹震,急忙低下了頭,呼出的空氣也在悸顫。
這時其他剩下的勇兵也陸陸續續從四方八面走到街上,而四周則盡是村民們怨恨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