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四章

情誼
　　　　　　　　申九現在很為難。因為林延潮現在被削籍，削籍就是沒有官身。不說是有品秩的親民官，就是不入流的雜職官，都沒辦法。
　　而且林延潮如此汲汲於仕途，也是令申九不解。
　　堂堂的翰林，居然去當親民官，自甘下途。身為濁流，除了壹心壹意撈錢，還有什麽追求？
　　但申九聽林延潮說要事功，為老百姓做壹番事後，卻是有了改觀。盡管他認為居於廟堂之上，林延潮更能安天下蒼生，任壹方親民官格局似小了點。
　　但申九還是為林延潮言辭所動，決定替他在申時行面前說壹番。
　　說完話，壹旁下人稟告說葉向高，翁正春他們求見。
　　林延潮忽然想起葉向高，翁正春都是青史留名的人物，至於陳應龍，林材也非池中之輩，不是那等來考場三日遊的。
　　若他們金榜題名，庶吉士館選，分配何處任官，或者落榜後想要留京讀書，入太學，吏部侯缺都要有人幫忙。
　　若林延潮在京時，自不在話下，只是明日他就要離京了。
　　盧義誠雖升作大理寺評事，但他與葉向高他們不過泛泛之交，不會熱心幫忙的。
　　所以林延潮想來想去唯有拜托申九了。
　　而且據林延潮所知申九能幫的忙，不止這麽點。
　　林延潮對申九道：“申兄，我離京後，若有人說是我家鄉同窗上門找恩師幫忙，還請申兄也替我照拂壹二。”
　　照拂二字林延潮微微加重了語氣，申九知林延潮言下之意，他的同鄉赴京趕考，自也有拜托他通關節的意思。
　　申九肅然道：“會試乃國家論才大典，其他的妳與閣老都好說，但這個忙卻不能幫。”
　　林延潮笑道：“申兄據我所知首輔的二公子，恩師的大公子，還有朱國祚，這壹次都是應試舉子……我也知恩師公正嚴明，副主考人選申兄總可相告吧。”
　　林延潮這話言下之意，會試之絕對公正，不通私情也只是說說而已。
　　筆者按，歷史上萬歷十壹年會試，申時行的長子申用懋，張四維的次子張甲征都不會在這壹科金榜題名，朱國祚甚至中了狀元。
　　有時通關節，不是讓自己擠下別人上榜，而是避免考中後，被別人踩下榜。萬歷八年時要不是申時行強行搜落卷，林延潮早名落孫山了。
　　會試主考官，壹般是內閣裏，是沒有任過主考官的人輪選。
　　現在三輔臣中，張四維是萬歷五年的主考官，申時行是萬歷八年的主考官，那麽這萬歷十壹年的主考官，無疑只能是余有丁了。
　　余有丁清正廉潔，這關節不好通，所以林延潮就想到了副主考。
　　申九知林延潮的意思，低聲道：“副考官聽說乃吏部左侍郎許國。”
　　會試副主考也是入閣的大熱人選，許國眼下的資歷，完全可能替補張四維入閣，成為三輔。
　　再往內閣裏說，張四維背後站著是晉商。那麽許國的背後，站著可是徽商。
　　許國對林延潮而言自是相熟，可修書壹封托他關照。
　　不久申九即是起身告辭了。
　　告辭前，申九取出壹張票對林延潮道：“這是兩千兩白銀匯票，京城大多晉商錢莊，宗海都可持此票匯成白銀。”
　　林延潮見這銀票吃了壹驚。申九則塞至林延潮手中道：“這是閣老心意，謀官起復的事，將來總有萬壹，此去閩地路遠，宗海揣在身邊也是個方便，萬萬不要推辭。”
　　林延潮持票楞住，壹句話也說不出來。
　　申時行雖說幫自己謀起復，但若皇帝真不肯，申時行也沒辦法。如歷史上顧憲成得罪了皇帝下野後，吏部數次向天子推薦官員，都將顧憲成名字列在壹個，但皇帝就不用，這也沒有辦法。
　　那麽申時行拿出這筆錢來，意思就是起復的事，我這邊替妳留意著，若不成，這筆錢就當還妳人情了。
　　這兩千兩對申時行而言不少了。
　　申時行乃寒門出身，將來就算當了首輔，手裏的籌碼也是不能與張四維比的。
　　不過由此可知自己與申時行的關系，較林延潮與林烴，林誠義，終究還是遜了壹籌。
　　申九見林延潮不說話，以為他心底有芥蒂，正要開口。卻見林延潮將匯票果斷收下，納入床榻旁的小匣子中道：“恩師到了這時，還將延潮放在心中，弟子都不知如何報答。請申兄代我轉告，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恩師壹句話，延潮都會效犬馬之勞。”
　　申九大喜道：“聽延潮此話，閣老必會高興。也好，愚兄這就回去復命。延潮妳明日就要離京，今日需好生養病，不必相送了。”
　　申九站起身來，林延潮拉住申九的手，叮囑道：“小弟不能遠送申兄了，臨別之時，小弟同鄉這壹次會試的事，還請申兄多幫我留意。”
　　申九嘆道：“宗海真重情誼之人，申某沒交錯妳這朋友。此事包在我身上，到時讓他們直接到申府找我就是。”
　　申九走後，陳濟川入內道：“葉向高他們還在外間。老爺明日壹早還要趕路，妳又在病重，不如不要見了”
　　林延潮容色甚是疲倦道：“他們千裏迢迢來京，又都是我的好友，怎能不見。”
　　說完林延潮取出盒子裏匯票對陳濟川道：“這裏是兩千兩，妳趁著天還沒黑，先給我去錢莊兌了。”
　　陳濟川見此笑著道：“兩千兩，這真是雪中送炭啊。”
　　林延潮搖了搖頭道：“不是自己用的，妳兌錢後先取八百兩給郭正域送去，告訴他好好養病，其余送至在刑部天牢的學生家中，要壹壹送到不可少了壹個，務必要在我離京前辦妥。”
　　陳濟川聞言壹愕道：“老爺，這兩千兩銀子都送了？”
　　林延潮點點頭道：“不錯。”
　　見林延潮主意已定，陳濟川也不再問了，將錢揣入懷中離去。
　　片刻後，葉向高，翁正春他們入內。
　　他們數人見林延潮抱恙，又被革職，都是為林延潮鳴不平，然後落了眼淚。
　　林延潮倒是不覺得，與他們互道這三年來的別來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