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壹章

詩會
　　林延潮隨著陳行貴，黃碧友走在南園之間。⊙。⊙
　　與二人壹臉熱衷交較，林延潮對於詩會之事，本沒有太大的興致，隨二人參加詩會的意思，壹來是礙不過好友的盛情相邀，二來也想見壹見女校書到底如何。
　　想起幾十年後那位‘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的柳如是，林延潮對這個時代的**還是抱有好奇，挺想壹見的。
　　想到這裏，林延潮放慢了腳步，慢慢走，細細看。
　　看著園裏的景色，林延潮心情也是放松下來。既是遊園詩會，自己何不盡情山水，暫時將經書試卷放在壹邊，就當欣賞壹下這個時代的風物，也是好的。
　　步於亭臺園林，眺望景色，再縱情聲色於綠波朱閣之間，這才是明朝文人小資的奢靡生活。
　　眼前是壹臨水雅軒，前通折帶板橋，下面是白色臺階，青磚鋪就的臺基，四面垂著絳紗，眺望遠處則是綠波碧湖。
　　黃碧友贊道：“好景致！”
　　林延潮點點頭，也是喜歡。
　　當下三人都是壹並上前，到了軒內。
　　林延潮倒是見了不少相熟的人，如侯官縣試前幾名的人，壹並都是到了。
　　他們與林延潮，黃碧友是同案，彼此都是相互見禮。
　　除此之外還有葉向高等好幾名濂江書院的弟子也在。林延潮上前與幾名故友見禮。
　　葉向高也與林延潮打招呼，這壹次他取了福清縣縣試的案首，挾勢而來。據說縣試時，主考官看了他的卷子，還未看他名字，就道這必是桂山先生之子。掀卷壹看，果然正是。
　　順便說壹句，葉向高父親葉朝榮去年會試二次落後，以國子監監生的身份，授江州府別駕。眼下葉向高也是官家子弟的身份了。
　　葉向高與林延潮打了招呼。說了幾句話。二人交情也僅此而已。
　　這時有人道：“延潮兄，許久不見了。”
　　林延潮聽了轉過頭來，隨即驚喜道：“這不是翁兄嗎？怎地妳也來了。”
　　此人正是林延潮老鄉翁正春，他握住林延潮的手道：“我也要赴這壹次府試。故而來了。”
　　林延潮見了翁正春調侃道：“當年翁兄為了讀書，獨自搬到金山寺的孤島上，怎麽今日棄了詩書跑來遊園，莫非也是為了美色？”
　　在林延潮印象裏，翁正春這人是矢誌讀書的好學生壹類人。他來這裏倒是奇怪。
　　翁正春苦笑道：“林兄，莫要取笑，此間主人陳壹愚是我故交，受他之邀來此。”
　　林延潮聽了微微訝異，但看向壹旁葉向高的，他想到翁正春，葉向高，陳壹愚，這三人都是問鼎府試案首的熱門人選，而他們恰好都在這裏。莫非不是偶然。
　　他正與翁正春說話之間，這時壹名仆人上前道：“兩位公子，這是此間主人詩文，請妳們壹觀。”
　　林延潮稱謝後接過，但見壹本薄薄的小冊上，寫著南園集三字，裏面摘錄著十幾首寫著山水風物，贈答送別，詠史懷古的詩作。此間的三十多名士子人手壹冊，都是讀了起來。
　　林延潮將南園集讀壹遍。覺得陳壹愚的詩詞確實了得，他也總算有點明白這詩會的用意了。
　　當年陳子昂，赴長安赴科舉考試，但卻兩次落。
　　陳子昂苦於無人賞識自己。於是十分郁悶，當時有壹個胡人恰好賣琴，索價百萬，無人敢問津。陳子昂當下以千緡買下，然後告之眾人，次日在長安宣陽裏宴會豪貴。當眾彈琴。
　　到了二日，賓客雲集，陳子昂捧琴道，蜀人陳子昂，有文百軸，不為人知，而琴乃賤工之樂，豈宜留心。陳子昂說完當眾將此琴砸地，眾人無不為此名貴之琴砸碎而可惜。但陳子昂卻毫不在乎，將自己的詩文遍發給眾人，從此名揚天下，然後壹舉中了進士。
　　陳壹愚贈詩集，並借著名妓與詩會，來增加自己的名望，與陳子昂砸是琴異曲同工啊。
　　詩會是讀書人雲集的地方，若是詩會裏捧出壹兩人，他的名聲很快就可以借此傳遍全府讀書人的耳裏，以至府試考官也會聽說。就如同陳子昂，未砸琴前無人所知，砸琴後自己名聲，傳遍長安，壹舉中式。
　　難怪陳壹愚邀請參加詩會，都是這壹次參加府試的考生，連清高的葉向高，苦讀書的翁正春也來了，他們都是想借著這詩會，將名聲傳出去。
　　看來讀書人也要學著自我炒作啊，交遊詩會就是最好壹種方式。
　　想到這裏，林延潮撫著這南園集的詩集，心想當然還有比詩會，更好豎立名聲的辦法，那就是著書立作啊。
　　沒有什麽比立言更好打響名聲的方式了，當然立言二字太高大上了，寫得不好會被群起噴之。所有大部分讀書人退而求其次，出版壹兩冊詩集，還是可以的。比如湯顯祖還沒參加會試，但他的那本詩集，就傳遍兩京。
　　可惜，自己先前不知有這樣的詩會，否則也印個……算了，自己的詩詞根本拿不出手嘛，為什麽穿越前沒有好好用功，背納蘭容若和鄭板橋的詩集。
　　不會剽竊詩詞，簡直是穿越者之恥辱啊！說出去都不好意思見人了。
　　林延潮不免有幾分尷尬，自己還以為詩會純粹是讀書人玩樂之用，但眼下看來自己也要想辦法在詩會裏揚名，為自己府試鋪路，否則就對不起陳行貴壹心拉自己來此的壹片好意了。
　　這時但見簾子挑起，陳壹愚來到了軒內，身後還跟著兩名女子。
　　眾人都是向陳壹愚行禮，答謝其邀請之意，然後壹並看向兩名女子。
　　林延潮仔細打量，但見兩名女子壹個清新，壹個秀麗，且不事鉛粉，韻致天然，而且她們衣著淡雅樸素，顯然不是以色媚人的普通**。
　　林延潮不由點點頭心道，這壹看就是有逼格的文藝女青年啊，若是讓兩個庸脂俗粉，夾雜在壹堆讀書人中間，那麽這詩會的格調就下降多了。
　　陳壹愚笑著介紹二人道：“董小雙，史長君兩位女校書，平日交遊的都是本府舉人秀才，今日來到南園，讓我等壹度大家風采，實是為詩會增色不少。”
　　陳壹愚這麽說，眾人都是壹並作禮，兩名女校書也是欠身回禮。
　　有了二名大美女在，氣氛就不壹樣了，林延潮看了壹旁摩拳擦掌的黃碧友不由道：“黃兄，妳不用這個樣子吧！”
　　黃碧友笑著道：“延潮兄，這可是女校書啊，妳看這董小雙，當年寧波來的富商，出二十兩銀子要她陪酒，她卻連門也不開。還有這史長君當年與林世璧共遊西湖，林世璧壹連寫了三首詩贈給她。”
　　林延潮不由道：“真的假的？”
　　黃碧友道：“這是當然。滿府士子眾所周知的事，我還會騙妳嗎？”
　　林延潮道：“我說，林世璧寫三首詩就能捧紅壹個**，這也太假了吧！”
　　黃碧友道：“這是妳不知，林世璧自幼就是神童，當初若非流連花叢，沈迷於詩詞之道，早就中了舉人進士了。他能贈詩的妓子能差到哪裏，這等女子都是千金萬金都見不到的。她們平日只交遊才子的。”
　　然後黃碧友壹臉陶醉地道：“若是她們能在詩會裏點中了我的詩詞，過個幾日，滿城讀書人就會知道我黃碧友的名字了。”
　　青樓，詩會原來都是讀書人刷聲望的地方啊。
　　眾人入座後，陳壹愚笑著道：“聽聞古人題詩都以芭蕉葉，今日我等也附庸風雅寫在芭蕉葉。大家就以此間南園為題，各寫壹詩，詩詞高下當然不是由我來斷，而請兩位女校書來評，古人有紅袖添香，我們有紅袖評詩。”
　　眾人都是笑著道：“陳兄，真是雅致。”
　　當下仆人上前將芭蕉葉都分給在場士子。
　　林延潮拿起芭蕉葉，卻發覺自己的葉子上缺了幾角，待說要換，下人卻道沒有了，只能將就拿過。
　　當下軒內壹片研墨的聲音傳來，窗外清風習習，窗紗拂動撩在眾士子的衣裳上。
　　眾士子們舉袖壹挑，然後鼓搗著所有的才學，努力地想著應景的詩句，這裏的緊張之意，絲毫不輸給將要參加的府試。
　　寫完之後，陸續有人交卷了。
　　林延潮也將詩寫好了，但覺得自己的詩詞也是那樣，就算再冥思苦想，也拿不出更好的，還不如早點寫完。
　　於是林延潮就拿起芭蕉葉上的詩句交了上去。
　　此時兩位女校書也點評了好幾名士子的文章，林延潮等她們點評完壹人後，將自己詩作交給董小雙。
　　董小雙看過幾眼後，就笑著道：“公子，妳寫的詩作，猶如這殘缺芭蕉葉，都好似被蠶啃過的桑葉壹般。”
　　董小雙這俏皮的話，頓時引得左右陣陣發笑。
　　林延潮也是自嘲笑了笑。另壹名女校書史長君拿過林延潮的詩作後，卻道：“妹妹，瞧妳說的，此詩雖談不上上佳，但也可壹觀，”
　　說完史長君向林延潮抱歉地壹笑道：“我這妹妹言語刻薄，還請公子見諒。”
　　林延潮道：“無妨，評詩嘛，無論是好壞都要直言相告。君子不掩其失！”
　　說著林延潮施了壹禮離去，史長君見了倒是對董小雙道：“這位公子倒是雅量！”
　　董小雙笑著道：“壹看就知是窮書生，說什麽雅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