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8章：無悔

　　在很早以前，趙長河就認知到了蠱這玩意和大家的修行體系沒太大關系，也就是說不看修行。壹個半點修為都沒有的普通人、和壹個禦境三重的頂尖魔神，用上同心蠱的效果是壹樣的，也都不可抗。
　　這東西本就是壹種“天道意誌”，只是當時以為屬於另壹片蒼穹。
　　那麽是否能夠掙脫它，也與如今強橫的修行沒多大關系，這不是靠修行就可以完全解決的事情。當然也並不算完全無關，至少修行強了會更加專註集中精神，方便做事。
　　思思的修行好歹也達到了能夠忘我集中的層面，足夠了。
　　問題是怎麽操作？
　　無論怎麽內視，都找不到蠱蟲存在於哪裏，那早就已經化在身軀之內，如同日常吸收的營養壹樣，早已不分彼此了。哪怕想用上壹直在暗中錘煉的王家排天鎮海之法來排異，也找不到異物可以排。
　　可心臟卻依然像是有被什麽入侵的感受，像要從內部爆裂開。
　　趙長河並不信這種明明有異力入侵卻會找不到的事情……什麽狗屁天道冥冥，這種東西按科學點理解是事物的客觀規律，只要能施加影響，那就壹定有東西。
　　無非就是……東西是虛的，並沒有什麽實體可以找到。然而勘破虛實本就是如今壹直在走的大道，只要存在，就壹定有存在的理由。
　　其他蠱且不論，單說同心蠱，前提是什麽？是愛情與思念，因而同心。
　　愛情就是虛的，它無形無質，如果要從體內找壹個名為愛情的東西，那是肯定找不出來的。
　　但是否存在這玩意兒？那肯定是存在的。
　　既然存在，就有把虛的概念化為實體的基礎，然後……逮住它。前提是，兩人心中想到的壹致，才能共鳴凸顯。
　　所以靠自己……唯壹解法就是兩人確實因愛相思，無蠱也同心，那才能把多余的同心蠱顯化出來。
　　所以解法就是，真正知道這壹刻對方想幹什麽。
　　在“冥冥天意”的牽絲戲中，趙長河與思思由於地緣關系，相聚是最少的、生愛的前提也是最少的。兩人相識充滿著懷疑和背叛，在相知之後的關系更多的是恩情、征服與侍奉，就連在大局上也是附屬國。於是“老爺與丫鬟”的概念到了現在都很明顯，思思也是唯壹會主動跪在桌子底下侍奉他的女人。
　　這種關系，說是愛情？說能同心？說了自己信嗎？不防壹手都算不錯了。
　　思思遠眺著遠處虛空中的趙長河，趙長河也遠遠地在看她。
　　相距雖遠，兩人卻都能很清晰地看見對方的眼眸，壹個溫和含笑，壹個盈盈如水。
　　“在有些人的認知裏，妳我應該並不怎麽相愛。”趙長河笑著傳念：“妳覺得呢？”
　　思思偏頭笑：“看起來像，我們見面太少，妳女人又太多。我總是坑伱，連這次的蠱變都該算是我的鍋。”
　　“但妳知道我此刻在想什麽嗎？”
　　“我知道。妳知道我此刻在想什麽嗎？”
　　“要不要試壹下？我們壹起說，試錯了可能會死。”
　　思思微微壹笑：“那就壹起說。”
　　所謂壹起說，不需要數壹二三。壹旦需要數，那就不夠同心。
　　於是下壹刻兩人同聲開口。
　　思思說的是：“妳在想這蠱壓根就是妳自己要求我下的，不是我的鍋，並且妳至今無悔。”
　　趙長河說的是：“妳在想，妳故意說該算妳的鍋，我心裏第壹反應必然是明明是我自己要求下的，我也沒後悔啊……妳照這麽猜肯定不出岔子。”
　　兩人說著，壹起眨巴眨巴眼睛，都露出了小狐貍般的笑意。
　　要猜對方心思，總得有個名目。小妖女巧立了壹個引導，使得兩人當下的心思極其容易契合在壹起。
　　雖是取巧，卻又何嘗不是雙方對於對方都極度了解的體現？本就無蠱也同心。
　　隨著雙方言語落定，趙長河忽地伸手往自己心臟插了進去。
　　旁邊的韓無病看得瞪大了眼睛。
　　但很玄乎的是，明明手插進去了，卻沒有傷、沒有血，好像是插進了不同的空間壹樣。當手離開心臟，韓無病清晰地看見趙長河手指上捏著壹只漆黑的蠱蟲，正在抽搐。
　　與此同時，思思胸前自動浮現壹只蠱蟲，“啪嗒”掉落在地。
　　同心蠱原本看似金燦燦的，很光輝正面，實則本源是黑的，如波旬無異。
　　“毀不掉……”趙長河用力壹捏，如捏虛幻：“得想個辦法處理……”
　　“我來吧。”韓無病笑了笑，忽地伸手壹招，把遠處思思的蠱蟲招到手裏，又壹把搶過趙長河手上這只，把兩只如同烤螞蚱壹樣直接吃了。
　　趙長河：“？”
　　韓無病神色變得蒼白，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佝僂著身子低聲道：“妳雖斷我白虎因果，但此軀依然是白虎劍骨所化，這點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我根本不會誕生這種男女情愛瓜葛，同心蠱對我毫無作用……我以身困之，祂給我們立下樊籠，我也給祂設壹個，豈不快哉？”
　　趙長河怔怔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是，韓無病是有病的，他的情感不完整，這類蠱對他沒有意義，在他體內只能像只沒頭蒼蠅亂竄。若說因果冥冥，這壹點是不是天道自己也沒有想過？何謂天意。
　　“但妳可能從此病痛纏身……我還真未必能解，不後悔麽？”
　　韓無病奇怪地看了他壹眼，似是不理解他為什麽會問這麽娘炮的問題，旋即笑了壹下：“無悔。”
　　隨著韓無病話音落定，天外忽地壹聲悶哼響起。
　　布下兩個紀元的巫蠱之局，竟在這裏被破得幹幹凈凈，天道或多或少確確實實受到了壹定的反噬。
　　而祂的反噬還不止這壹條。
　　…………
　　“上蒼庇佑……”
　　苗疆無數人民跪地叩首，看著那碩大無比頂天立地的巨人。
　　那隨便壹腳踏落，便是千山踏成平原，隨便呼出壹口氣，便是颶風席卷，山嶽崩摧。身上落下壹點石頭星子，便是壹場星隕。
　　凡人們何曾見過這樣的恐怖入侵，甚至都不知道這玩意兒哪來的。
　　而此時此刻的上空，四象閃耀，烈焰焚天，鬼臉在上空扭曲，氣場壓抑得所有人幾乎無法呼吸。
　　這到底是什麽世界末日的場景？
　　明明今天是中秋佳節，卻讓所有人心中恐懼無比。
　　但修行稍微高壹點的武者們卻隱約可以感受到，上空的鬼臉已經被四股不同的氣息限制，就像是坐困於蒼穹，圍困上空鬼臉的是如今各自身登天榜的四象教尊者與嶽紅翎。
　　而那足堪造成世界末日的巨人其實也沒怎麽動，它同樣正在被人限制。限制它的是壹位身著紫裙的絕色女子，曼妙的身影在巨人面前如同微塵般渺小，而散發出來磅礴無匹的幽暗與寂滅，卻仿佛在說：“毀滅與末日，妳也配？那是我的專屬。”
　　魔神第二，夜九幽。
　　有點見識的人心中都泛起這個名字，心中發寒。奇怪的是夜九幽怎麽會在幫我們……那石頭人在她面前，直如被玩弄壹般，看著氣勢恢宏的，實則到了現在都沒能造成半點傷害。
　　再聯想起之前沖霄的劍氣、所有人的佩劍都不受控制的場面，那是魔神第三，劍皇？而守護所有人不被刀劍反噬、以及此刻守護血肉不被獻祭的山河之脈，那是魔神第四，飄渺？
　　真正的魔神並起，群雄盡出的壹戰，開啟得如此突兀，世界上所有人甚至連老牌天榜玉虛等人都沒得到過半點風聲，這種大決戰就突然開啟。
　　七月十五才是百鬼夜行，今天明明八月中秋好不好，妳們是不是選錯日子了……
　　玉虛看著遠方，低聲對身邊的厲神通道：“夜九幽之力，便是摧毀三界都夠了，這個巨人即使是靈族世界所化，她要摧毀理應不算多難的……但她始終只是限制，似乎在等待某個時機。”
　　厲神通憂心忡忡：“她若是別有用意，那誰能阻止？妳我如今連參與的資格都不夠。”
　　玉虛也很是憂慮。
　　只要稍有見識，就能看見夜九幽的力量已經開始轉移，她竟然有了拋開這個巨人的想法……她壹旦撂了挑子，巨人怎麽辦？夜九幽與石頭巨人的糾纏，持續時間其實不長。
　　作為此世演化的幽暗之源，某種意義上她甚至可以自稱壹句世界之母，比夜無名的段位都高，只不過被針對得太慘。對於石頭演化血肉這件事，她卻算得上專業的。
　　她看得出石頭人接收的血肉獻祭根本不夠，已經被飄渺阻止了太多。
　　原先的石頭人狀態有壹個比較大的麻煩……這是壹個頂天立地級別的巨人，壹旦摧毀，隨便濺下壹點點石頭星子，對於大地都是壹場星隕，會造成無數死傷。尤其是直面這推金山倒玉柱的苗疆，方圓數萬裏都可能被夷為平地。
　　自己單獨摧毀這個巨人就已經要費很大的勁，到時候未必會有余力去攔住這種世界範疇的山崩，某個臭男人到時候說不定會罵人的。
　　而恰好以眼下這點塞牙縫的級別演化出來的枯槁血肉，反倒能讓身軀變化，變成壹個巨大的屍傀，到時候就好辦得多了……
　　辦這件事的人不是自己……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當石頭人徹底演化成血肉之軀、還真有資格稱壹句古神之軀時，夜九幽斷然撤離，曼妙的身影直沖天際。
　　壹道血光突兀地出現在她此前的位置。
　　烈的身影盤坐虛空，面前是壹個煞氣滿溢的陣盤。烈擡起頭，透過陣盤的血光看著前方的身軀，咧嘴壹笑：“太枯了，氣血不足，丟人現眼。”
　　成為血肉之軀的巨人終於可以開口說話：“夜九幽與我為敵也是罷了……烈……妳本由我體表孕育的生靈，也與我為敵？”
　　“妳？妳算個什麽東西。”烈哈哈壹笑：“妳若老老實實躺在那裏，爺還敬妳是個祖神，早晚給妳點三炷香。既然爬起來作妖，那就給老子去死吧！”
　　古神聲音隆隆：“妳此前……還在與趙長河交鋒……莫非都在做戲？”
　　“倒也不是，老子有老子的計劃，本沒打算過與他合作。只不過打壹架之後發現他比我強，計劃也比我完整太多，於是配合了壹出。沒辦法，全憑默契，畢竟沒有人知道說的哪句話會被妳們聽在耳朵裏。”
　　“妳所謂的萬靈血祭，就是想讓我成為如今這個狀態？”
　　“當然，妳所需的血祭沒有百萬生靈是不夠的，所謂萬靈無非讓妳有個人樣就行。如今獻些血鰲什麽的勉強填壹填，效果也差不多。夜九幽何等人物，花心思拖著妳只為了等著妳變成這種狀態，不知她心裏有多不耐煩，妳還以為妳真能與她勢均力敵？”
　　古神：“……妳在圖什麽？”
　　“我們誰都無法確信，重新殺了妳之後妳會不會又演化壹個小乾坤，盡做無用功。但我有壹個辦法確定可以讓妳徹底消亡。”
　　古神心中泛起不妙的預感，就聽“唰”地壹聲，烈的血神刀直接劈在了他自己腦袋上，神魂悠悠，被陣盤吸收而去。
　　古神：“妳瘋了！”
　　烈的聲音大笑而起：“老子禦的是氣血，首先得妳有這些，才能讓我……再啟造化。”
　　“轟隆隆！”巨大的血光從陣盤之中沖起，足以撕裂蒼穹的力量漫過古神之軀。
　　剛剛擁有了血肉的古神體內氣血驟然沸騰、枯萎，只在剎那間變成了壹具幹屍，而初誕的些許意識在血神陣盤融合烈之神魂的瘋狂沖擊之下，轟得粉碎。
　　粉碎的剎那，古神的聲音不可置信地低語：“妳沈睡壹個紀元至今，就為了這壹刀，把自己賠進去？”
　　烈的聲音也只剩最後的冥冥：“既許神佛俱散，世間何必有烈？和我壹起消亡，就是妳我最好的歸宿。很慶幸，我有始終。”
　　巨大的幹屍軀體慢慢倒下，倒下的位置似有無邊幽垠閃過，將屍身徹底收取不見。
　　夜九幽回望了壹眼，不再註目。攫取了所有生機氣血的屍體，此後最多做壹個屍傀給夜九幽玩弄，再也不可能逃出她的囹圄。
　　這也是她的復仇之壹。
　　烈從很早就和她有暗中的聯系，她此前對趙長河說有壹些籌備後手，指的就是烈。夜無名當年會嘗試與烈為盟，如今的夜九幽也會做類似的嘗試，原因相同，因為烈是人類修成的魔神，可謂上古版本的趙長河，而且比趙長河極端得多。
　　當把自己最核心的壹刀許為神佛俱散的那壹天，烈的道途便已註定。
　　人各有誌，死而無悔。
　　“轟！”
　　蒼穹之上，凝聚了夜九幽兩個紀元的恨意，狂暴無匹的寂滅之力惡狠狠地轟在蒼穹之中被四象限制的殘魂之上。
　　四象正有些力不從心，最強的支援已經到來。
　　殘魂發出壹聲極其尖銳而憎恨的嘶吼：“夜……九……幽……妳上個紀元被夜無名利用與我兩敗俱傷，此番不去對付夜無名，居然還來害我！”
　　夜九幽壓根懶得搭理它：“區區殘魂，不過我路過隨手壹擊，也配此語？”
　　殘魂扭曲著，漸漸在烈焰之中消散。
　　說是路過隨手壹擊，實則造成的傷害是曾經夜無名都沒達成的……徹底的寂滅。
　　堪真之後的夜九幽再也不是此世藩籬，趙長河可以屠的神，她也已經可以。
　　巫蠱之敗，身軀之亡，殘魂之滅，三者都是原天道在界內的落子，在這壹刻同時反噬，作用於九天之外。
　　“轟隆隆！”
　　三界雷鳴，驚電遍布九天。
　　九天之外，天道壹聲悶哼，顯然受到了不輕的影響。便臨時後撤，壹掌拍向夜無名額頭，試圖逼退。
　　不料夜無名不閃不避，雙掌齊出，重重轟向他的胸膛。
　　幾乎與此同時，夜九幽破界而出，就像雙生的影子，拍向了天道後背。
　　稍遠壹點的地方，趙長河站在書頁般的世界之上，張弓搭箭，直指前方。
　　箭尖上屠神弒魔的金光，便是夜無名都感到心寒。
　　趙長河壹直蓄力沒怎麽參戰，卻是始終在微操各個戰場，掌控時機……並在最關鍵之時出現在該出現的地方。
　　他掌控時光與因果，居然真的已經達到了現在這樣的層面，壹點都不比她夜無名差。
　　然而這看似壹場精密無比的狩獵、方方面面算計得清清楚楚再無遺漏的絕殺之局裏，天道臉上卻現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