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6章:妳敢不敢試著相信
亂世書 by 姬叉
2024-7-29 19:26
就算是見慣了各種強大表現力的夜九幽,看到有人手托山峰大步行來的樣子,也是覺得有點小帥的。
畢竟不多見。
但她說出來的話卻是:“讓妳晚上來,怎麽現在就來了?”
趙長河隨手把山壹丟,穩穩落在她的山腳,連壹點雪花都沒濺起。其中光潔如鏡的那面正對夜九幽,哪怕身處山巔都能直接看得見鏡中的容顏,好像這送的不是山,只是個化妝鏡。
聽夜九幽的問話,趙長河也很隨意地反問:“為什麽非要晚上來?”
“妳和妳的妻子們久別重逢,塵埃落定了難道不要抽空陪壹陪?”夜九幽面無表情:“果然男人皆薄幸,不是說說而已。”
“如果當真塵埃落定,那陪的可就不是壹天了……之所以就給這麽壹天,是因為伱我都知道事情才剛剛開始。”
“那好歹也有壹天陪陪她們,妳就不在意?”
趙長河沈默半晌:“妳知不知道妳這個語境之下,我們現在算什麽?”
夜九幽:“?”
趙長河也面無表情:“這語境下,妳是我拋開妻子們來偷情的對象,才能用到‘薄幸’的評價。”
夜九幽“呵”地壹聲,眼裏卻殊無笑意:“沒見過拿刀攔在偷情對象面前的。”
趙長河知道夜九幽依然極為惱怒這件事,卻沒什麽可說的,只能道:“所以不是偷情。既然不是偷情,那自然應該白天來,總比夜裏磊落些。”
當然他說得有道理,只不過夜九幽的神情更臭了:“之所以讓妳夜裏來,是因為我更習慣夜間做事,對我來說那才算白天。”
兩人對視著,好像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為什麽要互相辯解是不是偷情。
看著好像是毫無意義的廢話,難道這倆還真能偷情不成?這點雞毛蒜皮的字眼有什麽值得辯來辯去的。
但實際上兩人的關系是,人類身份有婚約、魔神之身被看光過。即使自己心裏不覺得曖昧,在旁人眼中可未必。
夜九幽不想在他的女人面前談話,非要約他獨自來,不願意被他的女人用曖昧狐疑的眼神圍觀的因素起碼占了壹半。又不是那個關系,妳們那什麽眼神?但本該我行我素根本不在乎別人眼光的夜九幽,在長安之時還故意說要亂妳內宅來著,現在為什麽想要避忌這個?沒人知道,夜九幽自己也不知道,也不想因為這個去照攝魂鏡。
但她卻忘了,獨自約過來、還約夜裏,這實際要比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圍觀更曖昧得多……以至於趙長河拔山過來的舉措,在此時都似乎都有了壹種暗藏的挑逗——妳要不要看看自己的內心?
夜九幽終於瞥了眼山峰,淡淡道:“妳把這個搬過來幹什麽?只用壹角為鏡,我還可以照著玩,完整的話我也不確定是否會有傷害。”
趙長河道:“此物能攝人魂魄,化作遊魂。我不能讓它留在那裏無人看管,放在妳這挺合適的。”
夜九幽冷笑:“那妳毀了便是,我這廟小放不下。”
“目前來說,此物是除了夜無名相關的東西之外,妳唯壹表露過想要的東西……當然送妳。嫌大的話,是煉化成其他形態也好,是做別的用處也好,或者真想毀了,妳隨意。”
夜九幽冷笑收了,面無表情:“妳的意思,就用這個彌補我?”
趙長河道:“沒,這就是個簡單的禮物。”
夜九幽神色好看了點,忽地伸手壹招。
龐大的山峰滴溜溜地變小,真就跟個小鏡子壹樣被她掂在手裏壹拋壹拋的,笑吟吟道:“禮物收下了……妳此來要說的正事也可以說了。”
趙長河壹時無語,難道不是妳叫我來的?怎麽變成是我來找妳說正事的了……妳要是不約我來,我這時候真就在天河陪老婆了,什麽事非要急著這時候找妳說。
當然這話就不會說出口了,趙長河索性當作真是自己來找她的,認真道:“上古四象,已經死了就讓人安息吧……在世人的傳統觀念中,讓人死後屍身不得安寧是很嚴重的壞事。”
夜九幽大怒:“那又怎麽了?我誰都沒害,妳也要管?趙長河妳不要蹬鼻子上臉太過分了!”
趙長河搖了搖頭:“不是我要管妳……劍皇也問妳難道覺得是小事?也許在妳的思維中這確實是小事,可別人的觀念都不這麽覺得,妳繼續與世人的觀念背道而馳,以後還是要與上古壹樣天怒人怨。”
夜九幽冷笑道:“夜九幽從上古開始就是與天下為敵,世人眼中最大的反派之壹,又有什麽打緊?”
“首先,妳壹直壓不過夜無名,未必是實力不足,而是失道寡助。妳對抗不了她整個龐大的體系,甚至於實力不足也與體系有關。已經吃過這個虧了,還要再吃壹次麽?”
夜九幽瞇著眼睛盯著他,壹時沒有回答。
趙長河又道:“其次妳並不想做世人眼中定好的角色,不想做天道定義下的代言。妳已經不想代言黑暗,又為什麽還要沈湎於操縱死亡?是因為剝離黑暗已經讓妳變弱,如果壹股腦兒把什麽都變了,妳就再也維持不了自己的實力?”
夜九幽淡淡道:“既然知道還廢話什麽?凡事不可能壹蹴而就,總要壹步壹步來。我再不願意作為既定的定義,也不可能自毀根基,把自己放在弱者求存的境地。無論是妳眼中的善惡,還是世人眼中的正邪,對我而言毫無意義。”
趙長河道:“那麽妳有沒有想過,既是代言了幽暗,卻又不是與生俱來所定義的那種,這是否脫離了既定的框?”
夜九幽怔了怔。
趙長河又道:“我身邊的人都是這樣啊,四象如此,其中三娘成為海皇也是如此,如今紅翎似乎有取代劍皇的意味……哪個天道定義過她們,這都是自己修行而成的。包括我自己,我說是夜帝,與當年夜無名真是壹回事嗎?自己練的就是自己練的,不是誰送的,也不是與生俱來。就算自己練的要被妳們這種壓制,那又如何,總有朝壹日拱翻,取而代之,我所見的例子已經數不勝數。”
夜九幽沈默片刻:“飄渺呢?她還是與生俱來的定義。”
“她的定義已經變了。”趙長河道:“妳便是現在去問她,她代言的人道氣脈,僅僅是如同上古壹般虛無縹緲的定義呢,還是與我趙長河強相關?是否像早年那樣,誰做君王對她都沒區別?有沒有我趙長河的天下,對她來說是否壹樣?早就不壹樣了!”
夜九幽心中終於微動,沈吟不語。
例子確實很多,只是大家站的角度不壹樣。人類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在先天魔神的角度則未必會這麽想,即使這麽想了,也未必下得定決意去做,天知道會做成什麽模樣。
那是多麽破釜沈舟。
趙長河低聲道:“從我們所見的壹些線索,甚至可以認為,當年紀元崩毀、人道重開,就含有這樣的意義在其中,這是有人在刻意推動的……”夜九幽瞇著眼睛……夜無名?
果然趙長河續道:“夜無名如此英雄,我很佩服……妳要被她比下去多少?”
夜九幽不怒反笑:“妳這是在激我呢,還是在向妳家夜無名表忠心?”
趙長河當然有種說給夜無名聽的意思,但這意思可不是表忠心,而是相反:“如果夜無名聽見這樣的話,我想她未必還會對妳出手,妳至少可以消除這方面顧忌。”
夜九幽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他壹陣子,笑道:“如果她出手呢?”
趙長河拔出龍雀,插在雪地裏。
夜九幽出神地看著龍雀,眼裏有些恨意:“妳確定,這刀會用來攔住夜無名,而不是砍向我?”
“這就是妳始終不願意和我開誠布公的原因所在吧,妳從來沒法確定我和夜無名到底是什麽關系,建立不了信任。”
夜九幽淡淡道:“我從來無法信任任何人,與夜無名無關。”
趙長河道:“凡事總有第壹次,就看妳願不願意試試?”
本來正經交流好端端的,不知為何這句話出口就給了兩人壹種曖昧感,都下意識地住了口,使得空氣莫名地安靜了下去。
周圍雪花依然輕飄,繞著夜九幽身邊盤旋,卻永遠無法進入壹尺之內。
就像她永遠的拒人千裏……也像她身上永遠不會有任何裝飾。
她從來只有自己,就連下屬都近不了她周邊。在永恒的黑暗深淵裏,她唯壹能看見的只有攝魂鏡中的自己。
“我憑什麽信任壹個……在幾炷香之前還橫刀攔在我面前的男人?”夜九幽慢慢開口,眼中沒有了之前的笑與怒,漸漸變得冷厲淡漠。
趙長河還沒來得及開口,夜九幽右手閃電擊出,轟向趙長河前胸。
趙長河本能地想要招架,手都動了,卻很快挪開,任由她壹掌拍在胸膛。
沒有預計中的狂暴傷害,而是無邊幽垠籠罩全身,丹田沈寂,經脈枯萎,血肉枯竭,渾身黑暗死氣蔓延,有種要成為屍傀的感覺,或者是陷入黑暗的傀儡。
見他根本不閃,夜九幽眼裏也終於閃過驚訝,卻終究淡淡道:“在很早之前與妳相約那會兒我就說過了,我需要的是妳成為奴仆。只有成為我的奴仆,我才能信任……妳哪來的膽子,竟敢不架不閃?”
趙長河臉上泛著死氣,捂著胸口似乎極為難受,臉上卻是在笑:“咳……本來以為妳是發怒要揍我,那不管多大力,給妳出個氣是應當的。”
夜九幽聽著有點想笑,淡漠的姿態都快保持不住了:“就為了這?那妳現在要被我操縱為奴了,後不後悔自己的幼稚?”
“幼稚麽?韓無病斷臂還,我挨妳壹掌還,說來我還賺了。”趙長河道:“只要妳把氣出了,那就值得。”
“變成奴仆也值得?”
“其實妳如果是要揍我,那我傷定了。但如果是想操縱我,那卻未必做得到的……”
“是麽?”夜九幽眼眸幽幽,無垠幽暗侵襲而至。
卻發現趙長河魂海被鎖鏈鎖得嚴嚴實實,自己的幽暗死氣侵襲不進去。
夜九幽笑了起來:“心魂鎖鏈不是萬能的,以我的實力要摧毀它並不是辦不到,如果這就是妳的底牌……”
趙長河搖頭:“這不是我的底牌……妳根本不想把我變成傀儡,那對妳沒有意義,這才是我的底牌。”
“我為什麽不想把妳變成傀儡?我做夢都想收服妳這壹系勢力。”
“傀儡不過妳意誌的延伸,這樣的趙長河除了作為壹個戰鬥力之外沒有妳想要的其他價值,激起四象與飄渺的怒火更是讓妳的計劃平添阻礙。”趙長河索性盤坐在地,微微壹笑:“不過意外接收了妳這縷幽暗死氣,我略作分析,倒有些建議,妳要聽麽?”
夜九幽饒有興致地托腮:“什麽建議?”
“剛才說過,妳不想要與生俱來的定義,如果以今世人類的路子重修壹回,既能執掌那些法則,又可以脫離既定的框架,或許是兩全之法。”
“那又怎麽?”
“此前黯滅被我殺了,此時此刻的幽暗法則是被動散於虛空,妳是可以重掌的。當然妳如果直接重修就免不了根深蒂固的窠臼,依然會陷入老路子裏……但如果借由我過壹手,妳從我這裏感悟新的,是不是有可能脫離老路子?”
夜九幽笑道:“妳這意思,把妳自己給我做研究對象?”
趙長河道:“妳之前說得沒錯,我不會願意讓我的妻子們陪妳做研究,也不會願意把我女兒星河給妳研究……但我可以給我自己。夜帝之意,四象之能,生死之變,光影之分,我全都有。雖然我壹個都不精……但我不需要精,妳要的也不過是壹個全新的引子,引領讓妳自己脫離窠臼的悟。”
夜九幽笑意收斂,很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妳知不知道這意味著妳的生死就盡在我手?”
趙長河神色也很認真:“我說過會幫妳,現在拿我自己做誠意,證明這壹點……從今往後,妳敢不敢試著相信?”
其實兩個人都知道,夜九幽不敢殺趙長河——就連近在眼前的把他變成奴仆的機會,夜九幽都不敢真的實行,那會壞了很多事,導致的後果都沒法推演。所以並不是趙長河多麽信任夜九幽,他知道自己不會出事。
但不管怎麽說這也是很大的信任,至少是信任夜九幽有足夠的理智。壹旦不夠理智,他趙長河就萬劫不復。
我敢信妳,妳敢不敢試著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