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翻開扉頁

　　瞧那氣勢，嶽紅翎本以為是山寨中來了高等級的匪徒，說不定是什麽山寨主。
　　可當大漢近身，她就瞪圓了眼睛，小嘴微張，瞠目結舌。
　　趙、趙長河？
　　這長了絡腮胡的、臉上有疤的趙長河……看上去如此陌生。
　　趙長河全速催動血煞功飛奔，倒也發現雖然沒學過什麽輕功，這速度確實快了許多，就是很容易累。山寨距離張莊方向其實相對比較近，這大約跑個十幾分鐘就到了，卻已經累得氣喘籲籲。
　　他滿頭大汗地攔在洛七面前，看著嶽紅翎，想說什麽，卻喘著粗氣壹時半會說不出來。
　　說來嶽紅翎這個表情還挺萌……
　　雪花飄過，氣氛壹時安靜，趙長河身後的洛七偏了偏頭。
　　嶽紅翎驚詫的神情慢慢消退，有了少許淡漠：“原來如此，妳竟然是在北邙分舵，我倒是燈下黑了，從來沒想到這裏。”
　　趙長河道：“妳第壹時間反應的，是找上薛教主去要人？”
　　“當時我以為妳死了。”嶽紅翎並不諱言：“我很後悔，把剛剛救出狼口的淳樸少年送入了虎穴，我本來可以帶伱走的，妳也曾想拜我為師，是我圖自己自在，把妳放在了洛家莊……以為妳死之時，那壹剎的惱怒自責，實不足為外人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薛蒼海的對手，但我知道不去上門討個說法，我心不安。”
　　果然。
　　亂世書閃耀夜空，嶽紅翎千裏追逐薛蒼海……那壹戰真是為了他趙長河。
　　趙長河嘆氣：“後來應當聽說了殺人者趙長河，什麽想法？是不是該後悔把這個混賬東西送到洛家，害了洛振武？”
　　嶽紅翎安靜地看了他半晌，微微嘆息：“並沒有。我聽說了事發時妳的言語，知道當時趙厝之事是洛振武做的，妳在報仇。所以我覺得妳跟著血神教走了是無奈入匪窩，那不該是妳的去處，我這些日子找遍了曾經聽聞的血神教窩點，想帶妳出來……卻不曾想，妳居然在北邙。”
　　趙長河喉頭動了動，低聲道：“謝謝。”
　　洛七在身後偏頭看著，覺得換了自己是趙長河也確實會感動，可惜自己不是趙長河，現在只覺得嶽紅翎越發面目可憎。
　　妳和這男人根本就不熟，這麽義氣幹什麽？男人的魂被勾走了妳負不負責？卻聽嶽紅翎道：“可如今看起來，妳過得不錯？練的血煞功，似乎還登堂入室了……區區壹個月……”
　　趙長河低聲道：“不學魔功，無以自保。”
　　嶽紅翎道：“僅是如此的話……妳現在入魔未深，還可以回頭。那通緝令過些時日也沒人再那麽上心了，妳稍作遮掩，隱姓埋名，還是可以過正常人的日子。”
　　“隱姓埋名？”趙長河忽然失笑：“嶽姐……嶽姑娘，我不瞞妳。且不說現在能否回頭，單說隱姓埋名，也非我所願。趙長河臨此世，不是為了來鄉間悠遊的。”
　　殺人者，趙長河！嶽紅翎心中泛過這六個字。
　　區區壹個月，那淳樸少年就已經死了麽？不，他從來就不是什麽淳樸少年。
　　所以江湖再遇，再聽不見那壹聲姐姐。
　　“所以……這就是妳今日前來相助匪徒的原因？”嶽紅翎眼眸漸漸銳利：“是不是要說，人在魔窟，身不由己？”
　　趙長河平靜回答：“不，只因為身後是她。”
　　洛七嘴角不自覺地勾起笑意。
　　嶽紅翎可聽不出“TA”是什麽性別，倒以為趙長河講義氣：“此人是妳好友？”
　　趙長河道：“生死相依。”
　　洛七變得笑嘻嘻。
　　嶽紅翎默然片刻，低聲喟嘆：“此人未曾傷人，莊內女眷也無恙……妳們走吧……妳我曾經淵源，從此陌路，就當我這壹個月追尋的少年已經死了。下次若是讓我撞上為惡，莫說是他了，便是妳，我也不再容情。”
　　說完翻身上馬，就要離去。
　　她這壹個月風霜雪雨，萬裏奔波，尋找那個少年，就連這壹次來北邙都是為了來這裏碰碰運氣……卻不料再見面是這樣的，尋找的少年為了別人擋在她面前，就差沒有拔刀相向了。連洛七此時都有了些嘆惋之意，看著那襲紅裳，總覺得有著難言的蕭索。
　　卻聽趙長河揚聲道：“嶽姑娘，有些事也不是妳想象的那樣，就比如這個張莊，惡跡斑斑，不遜於洛振武，我兄弟事先找了很多實錘的，妳倒也沒必要為這件事糾結。至於別的……”
　　嶽紅翎勒馬回望，想看他還能說些什麽。
　　趙長河頓了頓，忽然笑道：“他日江湖再遇，那句姐姐估計我是真喊不出口，因為我問過人才知道，妳其實比我小兩個月。”
　　嶽紅翎：“……”
　　趙長河笑笑：“但陌路倒是未必……我心中壹直慶幸，見到這個江湖的第壹眼，看見的是任俠仗義的嶽紅翎，於是無論這世道給我怎樣的觀感，心中的江湖壹直在那裏。”
　　嶽紅翎的眼神有些驚奇，忽然笑了起來，策馬離去：“那在下等著，看人們口中壹刀砍出了個亂世的趙長河，今後在江湖上是怎樣的聲名。”
　　“亂世本就在那裏。”趙長河平靜回答：“我最多不過是翻開了亂世書的扉頁而已。”
　　這話倒是頗有味道，不僅嶽紅翎，連洛七都像剛認識似的在背後打量他，看那模樣簡直想拍拍他的肩膀說不錯哦有點文化，卻生生忍住了。
　　感覺面對嶽紅翎時的趙長河，特別有幾分文青氣……可明明嶽紅翎本身卻不是什麽文化人，而是典型的江湖人，壓根沒讀過多少書的那種。
　　真奇怪。
　　嶽紅翎想說什麽，卻覺得無話可說。話到了這裏，看行動就是了，多說無益。
　　可策馬沒離開多遠，遠方天際的殘霞忽然如同火燒壹樣，烈烈映紅了半邊天，繼而極快地消退，夕陽西下，很快天黑。
　　嶽紅翎眉頭輕皺，低聲道：“朱雀……她也來了北邙？這裏到底有什麽隱秘……”
　　趙長河心中壹動，高聲喊：“嶽姑娘。”
　　嶽紅翎回首，只聽趙長河問道：“嶽姑娘，妳行走江湖見多識廣，可知如果是蒼龍七宿之形的陣法，壹般來說陣眼在何處？”
　　“壹般是心宿。”嶽紅翎隨口答了壹句，也沒有心思多談，終於遠去。
　　嶽紅翎也不是莽撞之輩，以她的實力如果被朱雀尊者堵上了，多半要糟。
　　她只是潛龍榜的前列，而朱雀尊者是……
　　地榜。
　　那是整個天下都數得著的頂尖宗師。
　　目送嶽紅翎消失在夜色裏，趙長河終於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洛七。
　　洛七也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趙長河為了自己，差不多算是和嶽紅翎決裂了……
　　他夢中的江湖，夢中的女俠……比不上她洛七。
　　實話說，嶽紅翎的想法誰也無法預計，那點淵源算個啥，細究起來大家根本就沒什麽交情，反倒是趙長河欠她的恩情。她真大失所望的話，拔劍劈了趙長河也不奇怪的，趙長河這完全是硬著頭皮拿命頂在她面前了。
　　洛七心中暖洋洋的，她覺得趙長河此刻是不是要說幾句好聽的，說得讓人高興了，那晚上、晚上給妳抱著睡也沒什麽的。
　　卻聽趙長河開口道：“朱雀來了，她十有八九是來主持那個秘密的挖掘，我們今晚立刻行動，遲則不及。”
　　洛七卻奇怪地臉色變得發白，緊緊咬住了下唇。
　　第24章兄弟劍壹出，再無兄弟
　　回到山寨，寨中都不知道這邊有壹支小隊撞上了女俠差點全軍覆沒，四處喧囂沸騰，都在談論上面的新狀況。
　　“聽說了嗎？方舵主辦事不力，被朱雀尊者重罰，差點骨頭都拆了。”
　　“剛聽說……也是活該，媽的要在山裏找東西，卻又不放心大家寨中兄弟，連口風都不透壹個，就讓那幾十個正式教徒悄悄的找，能找個什麽狗屁出來？這裏是他媽多大的山啊，幾十人散開，這跟向海裏撒把針有什麽區別，他以為是他城裏的土窯子，誰去了都是連襟？”
　　“噓，小聲點，被舵主知道就完了。”
　　“管他那麽多，這傻逼被朱雀尊者重傷，說不定都要死了。”
　　“話說回來，原來血神教真的是四象教下屬啊，我以為只是附庸呢，這麽看來分明就是分支下屬，朱雀尊者能直接管的。”
　　“就算本來是附庸，想要變成下屬還不容易？四象教太強了……”
　　“所以說強者就是大氣，直接讓所有人去找，找到了得授血神功，甚至可以直接入四象教核心！”
　　“是啊，尊者的意思，那東西自有神性，只要是有緣者，說不定還有大造化，教中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才。這大氣，不比那姓方的摳摳索索的好多了？”
　　“方舵主不讓大家壹起找，怕也是擔心別人分走了他的機緣吧……”
　　可是熱火朝天地說著說著，正在罵方舵主摳的人們卻也開始警惕地看著交談中的朋友，雙方此時都才認識到，機緣只有壹個，大家其實都是競爭者。
　　“嗤。”趙長河嗤笑了壹聲，拉著洛七悄悄繞開，直奔後山水潭。
　　再晚壹點，怕是有人會往這邊找了，必須盡快。
　　恰好有嶽紅翎，否則想和孫教習問到蒼龍星宿陣法相關，還不知道要旁敲側擊到猴年馬月呢，這壹回基本可以直接破題了，畢竟洛七是懂點陣法知識的。
　　兩人壹路沖進瀑布後方，周遭果然還沒有人來，星圖依然在。趙長河籲了口氣，問道：“心宿是哪？”
　　洛七看了他壹眼，默默按下了壹顆星辰。
　　趙長河發現這其實就是整幅星圖之中最亮的壹顆，不由也看了洛七壹眼，如果就這麽簡單，洛七是不是早該能破才對？還是因為最明顯的提示其實最不敢碰，洛七也只是謹慎？心思壹閃而過，洛七已經壹口氣按下了其他星宿點。
　　星圖慢慢地裂開，呈現出壹個僅容壹人通過的小洞。
　　“成了！”趙長河神色興奮，依然謹慎道：“先別隨便進去，聽說這樣的地方可能裏面都是壹氧化……呃，都是毒氣，我們試壹下火折子能不能點……”
　　“不用。”洛七嘆了口氣：“我練內家的，對氣息感應比妳敏感，裏面可以進。倒是不確定是否有守護靈之類，要當心。”
　　趙長河長刀出鞘，當先往裏鉆：“既然如此，我來探路。”
　　洛七抿了抿嘴，跟了上去。
　　裏面並沒有什麽奇詭空間，也沒有什麽守護靈啊僵屍啊骷髏之流。
　　地方其實很小，就只有壹個小房間那麽大，還不如他們的雙人木屋。空間呈圓形，仿佛應和之前的天穹星鬥，在圓形的正中有壹方玉璽模樣的青色方形玉石，把手處是壹粒鵝蛋大小的白色圓珠，珠中隱有遊龍之形，緩緩遊動，如活物壹般。
　　“天圓地方，龍遊九天……果然是青龍印……”洛七微不可聞地喃喃自語。
　　趙長河沒聽清，轉頭問她：“妳知道這是什麽？”
　　洛七出神地看著青龍印，低聲道：“我怎麽知道。”
　　趙長河道：“不管怎麽說，四象教非常重視這東西吧，從那蒼龍星圖看，和四象教的教名都能對應，應該是淵源極深。只要把它帶給朱雀尊者，我倆入四象教肯定沒問題，就算不行，換個血神功問題不大了吧？”
　　洛七“嗯”了壹聲。
　　趙長河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壹寸壹寸探著刀去觸。
　　天知道這種東西為什麽會沒有強力守護，可能它自身就有強大禁制呢？趙長河有點心虛，小心地先拿刀試探。
　　身後的洛七緊緊咬著下唇，慢慢地從袖子裏抽出了壹柄匕首，看著趙長河的後背，眼神復雜難言。
　　趙長河身後眼清晰地看見，心中突地壹跳，臉色都變了。這是……
　　洛七要殺我？洛七要殺我……
　　這……
　　“不要信任任何人，包括我。”
　　洛七曾經的話語回蕩在心中，趙長河至今都不敢相信這壹幕，他甚至懷疑是不是身後眼出錯了，給他放錯了片子？
　　她要殺自己，多少個夜晚都可以壹刀捅死了，何至於等到今天？就算是昨天，她還在幫自己舒緩痛苦，怎麽可能像是要殺人的樣子？
　　總不成……就因為寶物現世，為了獨吞寶物？枉自己剛才還嗤笑寨中人，原來兄弟劍壹出再無兄弟，也會應在自己和洛七身上？趙長河的心沈到了谷底，握刀的手越來越繃緊，兀自不死心地等著洛七出手的那壹刻。
　　誰曾想過，身後眼的掛，不是為了偷看洗澡的，是為了這壹刻。無數個日夜苦練的回身斬，將會用在洛七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僅僅不過壹秒而已，洛七僵在身前的手終於揮動。
　　趙長河繃緊的心弦驟然繃斷，回身就是壹刀。
　　卻見洛七並不是刺向他，而是把匕首狠狠地擲向了地面。
　　趙長河緊急停刀，刀刃精準地停在洛七脖頸處，沒有多余前進半分。
　　洛七愕然看著趙長河，趙長河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兩人面面相覷了好壹陣子，洛七終於笑出了聲：“不錯不錯……這日夜苦練的精準掌控，原來是用來饒我壹命的。真奇怪，妳這點修行，哪來對身後的警覺？”
　　趙長河低聲道：“伱……剛才……”
　　“想殺妳啊。”洛七整個人徹底輕松下去：“但實在下不了手，沒辦法，誰叫我們家趙老大剛剛為我擋在嶽紅翎面前呢，我又不是狼心狗肺。”
　　“就算……就算沒有剛才嶽紅翎之事……”趙長河艱澀地說著：“我實在想不出，妳會殺我……妳怎麽可能會殺我……難道就為了壹個寶物？”
　　洛七安靜地看著趙長河心喪若死般的神情，那眼裏的痛苦竟似比昨夜突破之時的萬蟻噬咬更加難受。她眼裏心疼的情緒壹閃而過，認真地回應：“為什麽不能為了寶物？”
　　趙長河大聲道：“別騙我，妳根本不是這種人！”
　　“妳了解我多少？就因為壹起睡了覺？”洛七也大聲道：“我從頭到尾都在騙妳，妳不知道嗎？”
　　“妳……”
　　“我昨天就可以解陣了，就是因為妳在身邊，我故意裝著不會解！妳知道嗎？我壹直在騙妳！”
　　“……”
　　“本來今天打算悄悄自己去取了，又因為任務脫不得身，任務沒完呢嶽紅翎搗亂，搗亂就算了朱雀也來了！搞得全山都在找！”洛七自己越說越氣：“全天下都跟我過不去嗎！”
　　趙長河抽了抽嘴角：“好了，小聲點。搞得跟小夫妻吵架似的，真蠢。”
　　洛七神色也古怪起來，偏頭壓低聲音：“是啊，外面現在到處都是人在搜尋東西，把人引了過來，妳到了手邊的寶貝就真沒了。”
　　趙長河：“……”
　　“妳很需要這件東西。”洛七輕聲道：“無論是借此入四象教，還是得到血神功擺脫妳現在的痛苦處境，甚至於……這東西還有洗筋伐髓的作用，能讓妳太晚習武的劣勢都從此消失。妳也從來都是把它當囊中物，從來就沒有考慮過，我也很想要吧？”
　　趙長河眼眸終於動了動，低聲回應：“不，我壹直覺得是妳我共有的。”
　　“共有？是麽？”洛七的語氣有幾分悵然：“妳從來只考慮過妳得到了有什麽好處，有哪怕壹剎想過它對我有什麽用麽？長河，妳可知道，我從壹開始就是奔著這東西來的北邙，它甚至是我從小的願望……如果眼睜睜看著妳拿走了，那我這輩子到底在幹什麽……”
　　感謝查理哥的白銀，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