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水災與形勢

　　烈日懸空，酷熱無比。
　　說來也怪，去年冬天暴雪連連，冷得不行，但等到夏天的時候，又熱得可以。這會都八月了，按理來說已經入秋，卻還是這副酷暑模樣，實在讓人生氣。
　　烈日過後，就是接連不斷的暴雨。
　　八月下旬，天空像是被捅了個窟窿壹樣，電閃雷鳴，雨水傾盆。
　　伊、沁、汝、潁、汴等河流全線暴漲，洪水沖垮了堤岸，淹沒了農田、房屋，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直到九月初，連番肆虐的洪水才慢慢退去。
　　小冰河時期，不是簡單的冷或幹旱，而是氣候紊亂，極端天氣多發。壹個典型標誌就是，原本均勻分布在很長壹段時間內的雨水，會集中在短時間內下完，爆發來勢兇猛的洪災。
　　各州修建的水利設施，不可能按照極端天氣來設計，那是極大的浪費，財政上難以承受。遇到這種天氣，就自認倒黴吧。
　　當然，如果經常爆發這種級別的洪水，那就要認真考慮降雨帶是不是移動了，從今往後，妳這裏的年均降水量將會大大提高，歷史數據已經做不得數，該認真考慮提高防洪標準了。
　　大夏河南的暴雨嚴格來說是意外，因為之前兩三年都有那麽點幹旱的意味。談不上什麽旱災，因為靠完備的水利設施可以頂過去，但降雨量確實減少了，非常明顯。
　　只是沒想到，今年來了這麽壹出……
　　“災後最怕的就是出現疫病，妳們能想到，很好。”河南府登封縣境內，邵樹德對壹眾官員說道。
　　登封是畿縣，縣令就是駙馬和凝。聖人壹路巡視而來，不惜繞路也要到登封看壹看，所為何來，不問可知。
　　邵樹德說完後，便踩著泥濘的道路，說道：“幸好秋糧已收，不然這壹次損失大了。不過，聽聞有的地方已經播了冬小麥，這次多半被沖沒了。該組織補種的，不要耽擱。”
　　“陛下，臣已在著手此事。”和凝說道。
　　邵樹德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個女婿，辦事能力什麽的先不說，至少腦袋很清醒，知道什麽時候辦什麽事。
　　只不過，他也夠倒黴的。吏部明年的考功，多半是不太行了——雖說是天災，但該妳倒黴，那也沒辦法。
　　當然，和凝也是幸運的。因為邵樹德壹直在註視著他，只要有實績，他親自出手超擢也不是什麽難事。
　　與女婿說完之後，邵樹德又登上了壹處高地，俯瞰全縣。
　　今年這個樣子，打亂了很多部署啊。
　　李嗣源遣使來報，波斯使者已經抵達疏勒，按照之前的條件，議和基本已經達成。他已派人將條陳送來京中，如果聖人無異議，戰爭就要停止了——至少暫時停止了。
　　波斯人的運氣不錯，趕上了好時候。
　　好吧，其實也不算。河南遭水災，是會對稅收造成壹定影響，比如被沖毀的那些桑林，肯定會讓絲綢產量大減。但大夏每年征收壹千多萬匹絹帛、數百萬匹毛布，河南的這點損失固然肉疼，但也不是沒有辦法彌補。畢竟，以往年年戰爭的時代都扛過來了，眼前這點“小陣仗”又算得了什麽？
　　波斯人真正的好運氣，其實是邵樹德不想打了，僅此而已。
　　“水災中家業受損嚴重的百姓，著即清點。”邵樹德說道：“如果有人願意移民遼東、雲南或安西道，沿途州府準備好遞頓開支，三道官府計口授田。”
　　邵樹德這話是對隨駕的戶部官員說的。
　　“遵旨。”眾人立刻應道。
　　同時也有些感慨，聖人可真是會——挑時候。
　　不過也不奇怪。
　　這次洪水規模真的不小，很多人的房屋被沖毀了。本來就是土坯房麽，被水泡個幾天，轟然倒塌壹點不奇怪。
　　如果有錢重新修繕，自然沒問題。
　　如果沒錢呢？那怎麽辦？欠債，可不是什麽好事，無論是欠私人的債，還是官府發的債，還起來都非常吃力。如果再考慮到家當、牲畜也嚴重受損，欠下的債會更多，那麽或許永遠都還不清了。
　　基於這個考慮，不敢說全部，但肯定會有壹部分人選擇向外遷移，到別的地方開始新生活。至少，官府給的田地多，還給兩到三年的口糧，種子、農具什麽的也會免費發放，就連耕牛，也不是不可以租，可能就是需要排隊了。
　　條件還是非常優厚的，只要妳肯走。
　　官員們揣摩上意，已經有人在考慮，是不是恐嚇壹下百姓，不走就不給賑災口糧……
　　……
　　在諸縣巡視壹番，回到京中時，已經是九月下旬了。
　　邵樹德正式收到了李嗣源自疏勒發來的第二封奏疏。
　　“該放下了……”他拿起筆，在奏疏上批了“可”，然後便讓人發往政事堂。
　　與波斯結束戰爭，剩下來的開支正好用作移民開銷，這是他的設想。
　　戰爭的消耗是十分巨大的，不單單是糧食、物資，人力的消耗也十分巨大。
　　在給河西、隴右給復兩年後，邵樹德是用河南、河東等地的夫子補上空缺的——他們，並不是沒有怨言。
　　如果戰爭結束，這些夫子就可以回家收拾自己的小院、農田，不必在外奔波勞累，甚至面臨死亡。
　　移民自己長腳，每到壹地，開倉放糧就行，即地方官府就地提供所謂的“遞頓”開支就行了，無需長途轉運，負擔大大減輕。
　　如今唯壹的懸念，大概就是波斯人會信守承諾多久了。
　　事實上，邵樹德很好奇，那位權傾朝野的大維齊賈伊罕尼是如何說服宮廷官員、地方貴族們的？
　　得到所有人支持是不可能的。最大的可能，大概就是這位宰相消耗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強行壓下來了。
　　聽說他還將派出壹個使團前來洛陽，從中原聘請壹批人才，到布哈拉做客。
　　看到此處時，邵樹德不由地微微發笑。
　　這可真是現學現賣啊，我從妳那裏挖人才，妳也想從我這裏挖？
　　想到這裏，他喊來了王彥範，問道：“衍聖侯在淮海名聲如何？”
　　“回陛下。”王彥範說道：“衍聖侯當過漣水縣尉、泗水縣主簿，聽聞關愛百姓，熟悉民生疾苦，百姓德之，盡皆稱頌。”
　　這個回答讓邵樹德有點意外。
　　王彥範是不敢欺騙他的，這位衍聖侯孔光嗣在當地的名聲可能是真不錯，至少是為百姓幹過實事的。
　　既然這麽好，那麽這次就“獎勵”妳壹下，派妳出國旅遊壹趟。當然，還是要看波斯人拿什麽條件來換。
　　如果沒誠意，那就算了吧。邵樹德對來來回回的波斯使團，已經厭煩了。等那些人抵達京城的時候，他說不定已經起駕離京，向東巡視了。
　　愛咋樣咋樣！
　　處理完這件事，他又看了看另外壹個使團的事情。
　　是的，日本人受不了了，他們派了壹個使團，已經在登州上岸，正往京城而來。
　　受不了的原因是前去滋擾的海盜實在太多了，多到讓他們頭皮發麻的程度。
　　日本人現在整個處於壹種懵逼的狀態。
　　以往敢去他們那搶劫的海盜，壹般都是新羅人或女真人。
　　前者船好、人多，但戰鬥力很壹般。
　　後者船差、人少，但戰鬥力強勁，悍不畏死之時，經常沖得日本人站不住陣腳。
　　但近些年，近海的海盜數量激增，且每年都有較大幅度的增長。而且，他們上岸的地方也不再局限於能登壹帶，而是四處開花，逮著看似防禦薄弱的地方就上岸。
　　有時候會碰得頭破血流，狼狽而逃。
　　有時候就會得手，燒殺搶掠之處，讓人不忍目睹。
　　最離譜的是，他們不但搶金銀財寶，連他媽人也搶。男人、女人、小孩，壹股腦兒帶走，聽聞是賣到夏國遼東道為奴，這就讓日本人臉上有點掛不住了。
　　於是，他們匆忙派了壹個使團前來洛陽，請求大夏朝廷幫助他們打擊海盜。
　　邵樹德壹目十行看完，直接將登州刺史送來的奏疏扔在壹邊，隨手拿起了另壹份。
　　泰封國主弓裔將王建壹家子送走後，國內局勢稍有平穩。許是得意忘形了，他開始大力清洗王建余黨，最終引發動亂。
　　百濟、新羅見狀，有些蠢蠢欲動。
　　在這樣壹種情況下，因為大夏冊封而暫時平靜的半島，再次踏入了戰爭的節奏。雖然目前尚未開戰，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只要稍微擦出壹個火星子，就可能引燃堆積了數年之久的薪柴。
　　三國混戰，新羅最危險，這壹點毫無疑問。
　　於是，他們又遣使入京，舊事重提，要開放壹個港口，請大夏天兵幫他們鎮場子。
　　人家的奏疏也寫得十分卑微，各種吹捧之語寫了壹大籮筐，邵樹德直接略過，只看了最後壹段：“請效於闐故事，遣天兵天將駐守，保境安民。”
　　作為大夏藩屬國，於闐有鎮軍駐守，這並不是什麽秘密。新羅上壹次就提了，邵樹德沒正面回答，這次迫於形勢，再次乞求，看樣子是真的怕了。
　　“請諸位宰相至觀風殿，朕要問對。”邵樹德放下奏疏，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