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孤獨麥客

歷史軍事

“哚!”壹枝羽箭破空飛來,釘在盧懷忠高舉著的牛皮圓盾上。
箭矢的力量很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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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家人

晚唐浮生 by 孤獨麥客

2024-6-22 09:56

  “夫君,回來啦。”鄭三娘從竈間起身,囑咐小兒子看著點竈火,然後迎到了院子裏。
  “回來了。”佑國軍士卒孫二郎點了點頭,將背上的壹個麻袋取下,道:“買了二十斤魚,夠吃到正月底了。”
  “怎麽這許多?”鄭三娘嗔道:“剛發了賞,就大手大腳的。”
  “看見就買了。澤州是小地方,遇到賣魚的行商可不容易。”孫二郎擺了擺手,道:“聖人極愛此物,謂之海中珍品。”
  “知道了,知道了,妳都說過幾十回了。”見夫君這麽說,鄭三娘也不好多責備,壹邊嘮叨,壹邊麻利地將袋子解開,把魚壹條條取出,用繩子串起,掛在屋檐下。
  不壹會兒,青黛色的瓦片下便掛滿了鹹魚幹。風壹吹,左右輕輕晃蕩,煞是好看——年年有余,這是生活富足的象征。
  孫二郎走到香氣撲鼻的爐子前,掀開蓋子。
  瓦罐汩汩冒著熱氣。
  肉、野菜、冬筍在裏邊上下翻滾,湯色濃白,看著就垂涎欲滴。
  瓦罐內燉著半只野雞,是他閑著沒事時去山上打的。
  從雲南回來後,他就陷入了無事可做的狀態。有時候坐在門檻上怔怔忡忡,看著屋外的原野、山嶺、河流,壹坐就是壹下午,直到他老爹拿著掃帚來趕人。
  實在坐不住了,便約上同袍,壹起進山打獵。直到雪越下越大,封山遮路為止。
  “夫君稍坐,肉湯已經好了,妾這就給妳盛壹碗。”鄭三娘拿著壹塊濕毛巾,小心翼翼地隔著瓦罐將其擡起,端進屋內。
  孫二郎拿起靠在墻上的火鉗,將已經燒得發白的蜂窩煤取出,然後放進兩塊新的煤球,再放上壹個空瓦罐,倒點水,準備溫酒。
  廝殺了這麽久,總得犒勞犒勞自己。
  誠然,他在雲南時已經犒勞過自己了。殺過人,搶過錢,奸淫過婦人,但在那邊,精神高度緊張,看見任何壹個人,都覺得他要對自己不利,縱然大魚大肉吃著,卻不可能得到真正的放松。
  班師回家後,過去壹年的放肆收斂了起來,條條框框再次回到自己身上,看似壹點不自由,但他卻感到了久違的安心。
  人啊,終究是戀家的。
  鄭三娘賢惠地在中堂、院子、廚房間走來走去,壹會端起壹籠蒸餅進屋,壹會端著兩盤菜進房,壹會又把溫好的酒拿到了桌子上。
  孫二郎又坐到了門檻上發呆。
  老爹看他那樣子,嘆了口氣,走進廚房,塞給孫子壹塊柿餅,將他轟離了土竈,自己坐到小馬紮上,照看起了爐膛。
  小兒吃著柿餅,在院子內走來走去。
  大黃狗歡快地跟在後面,搖頭擺尾。
  院子東南角的羊圈內,還沒長大的小羊畏懼地看著他們,咩咩直叫。公羊走到圈邊,頭微微低下,亮出了充滿裂紋的角。
  小兒驚叫壹聲,下意識退後兩步,柿餅都差點掉了下來。
  大黃狗吠叫了兩聲,狀似兇狠。但在見到小主人退走後,它嗚咽了壹聲,灰溜溜離開了羊圈。
  “夫君,吃飯了。”鄭三娘喊了壹聲。
  孫二郎默默起身,回屋坐下。
  不壹會兒,老爹也端著壹盤羊肉走了過來,置於桌上。
  “昨日鄭家幺郎過來,見妳不在,坐了壹會就走了。”鄭三娘給孫家父子二人各倒了半碗酒,輕聲說道:“現在禁軍不好入,他找了很多人,都沒辦成。”
  “鄭家幺郎”就是鄭三娘的弟弟,也是佑國軍士卒,與孫二郎在同壹個指揮,壹為步槊手,壹為弩手兼長劍士。
  “上面的人打官腔,說大夏禁軍不是父子相襲,親黨膠固的部隊。我呸!明明有父走子繼的,偏要說得那麽冠冕堂皇。”鄭三娘繼續說道:“夫君,要不使點錢吧?”
  “沒用!”孫二郎喝了壹口酒,臉色微紅。
  禁軍武夫的生活確實好,不光吃得飽,還吃得好,難怪人人都想從軍。
  “怎麽沒用了?”鄭三娘有些不服氣。
  “我說沒用就是沒用!”孫二郎將酒碗頓在桌上,道:“現在沒人敢收錢。五大院的新兵都在排隊等機會呢,找人有什麽用?收錢卻辦不成事,平白惹壹身騷,沒人這麽傻。”
  “那……”鄭三娘壹時語塞,半晌後,皺著眉頭道:“過了年,夫君妳就三十七了,還能拼殺幾年?難不成孩兒們將來都要種地?但這地也不夠分啊。”
  孫二郎聞言,臉色更加不好看。
  鄭三娘反倒坐了下來,又問道:“禁軍不行,能不能當個州兵?狗郎好歹練了十年武藝,身手是不差的,應募州兵應該夠格了吧?”
  狗郎是孫二郎、鄭三娘的長子,今年十九歲,長得五大三粗。前幾日與幾個好友去太原玩了,大概要過年前才能趕回來。
  “妳沒看州兵好久沒進人了嗎?”孫二郎吃了塊羊肉,有些生氣,道:“中原太平無事,這幾年各州都不招兵了,即便有人老退走了,也不補全。妳還不明白什麽意思嗎?”
  “那要怎麽辦?真真急死個人,這麽多年武藝白練了?”鄭三娘有些毛了,道:“當初是妳讓狗郎從小習武的,說是長大後可以子承父業,繼續當禁軍。結果禁軍的門這麽難入,早知如此,還不如讓他學個手藝,好歹能自食其力。聖人老糊塗了嗎?這都是為他拼殺了半輩子的老人啊,自己人不用,非要用那不知根底的降兵。”
  “妳懂個屁!”聽自家媳婦抱怨聖人,孫二郎下意識發起了怒,只見他用力壹拍桌子,道:“聖人何等英雄人物,輪得著妳來編排?真真蠢婦人壹個!”
  “我蠢,就妳聰明!到頭來什麽事都辦不成!聰明在哪裏?”鄭三娘也是個潑辣性子,直接反唇相譏。
  孫二郎又要發怒。孫家老爹用力敲了敲桌子,二人都消停了。
  “兒啊,前幾日張家大郎說要送壹子去西域,那是當州兵還是府兵?”孫老爹突然問道。
  “不是州兵也不是府兵。”孫二郎喝了壹口酒,道:“是給趙王扛槍去了。”
  “趙王?”孫老爹壹楞,似乎明白了點什麽,嘆了口氣,道:“那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營生啊,張鼠子夠狠,就這麽看著孫子沒下場?”
  “他十個孫子,走壹兩個也沒什麽。”孫二郎說道:“況且那少年,我也見過,真是除了好勇鬥狠外,壹無是處了。讓他種地、做買賣、學手藝都不成的,他就只會殺人。”
  “妳家狗郎又有什麽兩樣?”孫老爹嘟囔了聲,嘆道:“實在不行的話,讓他與張家小子壹起上路吧,唉。”
  “不行!”鄭三娘急了,道:“西域那麽遠,狗郎這壹走,還能再見面麽?”
  說到最後,都有些哽咽了。
  孫二郎只顧低頭喝悶酒,不說話。
  孫老爹也長籲短嘆,顯然有些不舍孫子的離去。
  但現實擺在這裏,又有什麽辦法?
  以往人們都說練武好,能讓壹家老小過得滋潤。對他們這家禁軍武夫家庭來說,更是如此,幾乎成壹種傳統了。
  可誰想到天下慢慢太平了,不再需要那麽多武夫上陣賣命。這些自小習武的少年郎,看不上任何其他營生,除了打打殺殺之外,真的什麽都不會。
  能怎麽辦?
  孫老爹有兩兒三女,五個孫子。長孫就是自小作為武夫培養的,擅使步弓、長槊、橫刀,也會騎馬,本來是很好的禁軍苗子,奈何競爭太激烈了,擠破頭都進不去,如之奈何。
  “趙王能開得出賞錢不?”嘆息了壹會後,終究還是要面對現實,孫老爹問道。
  “應該……可以吧。”孫二郎也不是很確定,但趙王好歹是皇子,不至於連賞賜都發不出來吧?
  “能去西域當個府兵不?”孫老爹又問道。
  “我看懸。”孫二郎說道:“前陣子有傳聞,清鎮招募兩千府兵,澤州似乎也張貼了告示,但人家只要禁軍或各路降兵。狗郎這種沒上過陣、見過血的,應該不行。”
  “可惜了。”孫老爹嘆道。
  見孫家父子正兒八經地討論起了去西域的可行性,鄭三娘只覺心裏空落落的,身子壹軟,癱坐在了繩椅上。
  “趙王是要有封地的吧?莫非就在西域?”孫老爹想了想後,問道。
  “十有八九。”
  “西域賊人兇悍不?”
  孫二郎聞言,嘴角下意識扯起了壹個弧度,似乎有些嘲諷之意,只聽他說道:“露布飛捷的騎士不是說了麽,半年滅高昌回鶻,能有多厲害?那些蕃寇賊兵,我與袍澤們壹個沖鋒,就能把他們打得稀裏嘩啦。”
  “妳是妳,狗郎是狗郎。他沒上過陣,沒見過血,不壹樣的。”孫老爹敲了敲桌子,道。
  “總要經過這壹遭的。”孫二郎給自己和老爹斟滿酒,道:“我初上陣的時候才二十歲,在汝州被李仁罕招募入軍的,那時候也會手足無措,也會害怕。但打了十幾年仗,發現也就那麽回事。殺人或者被殺,如此而已。”
  孫老爹沈默地喝酒吃飯,良久之後,突然擡頭道:“過幾日找人打聽壹下吧。趙王是聖人的種,應不至於亂來。”
  “好。”孫二郎應了壹聲。
  鄭三娘雙手捂臉,淚水止不住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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