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孤獨麥客

歷史軍事

“哚!”壹枝羽箭破空飛來,釘在盧懷忠高舉著的牛皮圓盾上。
箭矢的力量很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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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己之不可勝

晚唐浮生 by 孤獨麥客

2024-6-22 09:55

  阿保機從頭到尾目睹了整場戰鬥。
  不,其實還稱不上戰鬥。只是壹次試探性沖鋒罷了,付出了六七十騎的代價。
  敵人反應迅速,環車為陣,步弓攢射之下,根本無法靠近。
  騎弓的威力,與步弓壓根就不在壹個層面。
  “大汗,要不下馬攻壹攻?”耶律欲穩看著後頭已經下馬的渤海、奚人步卒,提議道。
  “那就攻壹攻。”阿保機點了點頭。
  欲穩大步離去。
  “欲穩!”阿保機喊了壹聲。
  欲穩回頭看向他。
  “淺嘗輒止。”阿保機說道:“不要硬來。如果夏人並不慌亂,就算了。”
  “好!”欲穩提了提鐵骨朵,點兵去了。
  阿保機隨手折下壹根柳枝,依然站在山坡上,默默註視著。
  他並不抱太大希望。
  方才第壹波沖鋒,敵人非但沒崩潰逃跑,反而環車結陣,就已經說明了壹切。
  深入敵後抄截糧道,最理想的情況就是遇到完全不堪戰的敵兵。壹哄而散,毫無鬥誌,舒舒服服讓妳取得補給。
  但如果情況反過來,那就十分危險了。他聽聞前唐太宗李世民抄截劉黑闥糧道時,被人包圍,差點身隕,這是遇到護衛軍糧的硬茬了。
  眼前的這些人是硬茬嗎?或許不是,但也絕對不是烏合之眾。
  山坡下殺聲四起,夏人躲在車陣後,步弓齊射,前沖的契丹兵裝備很差,只能靠密集的大盾來阻擋箭矢。
  但夏人有勇者登上車廂,居高臨下施射,渾然不顧自己也成了契丹兵的靶子。
  更有那弓手遠遠拋射,對付無甲的步兵殺傷力不小,很是煩人。
  阿保機皺眉看著。
  雙方的近戰很快開始,壹方拼了命往車上攻,壹方居高臨下,長槍攢刺,刀劈斧砍。
  壹個又壹個人慘叫倒下。
  壹個又壹個人奮勇前沖。
  他看得出來,夏人並不精銳,甚至可以說戰鬥力壹般。但問題是,契丹步兵也很壹般,壹時半會還真啃不下他們。
  第壹波攻勢潰下來了,丟下了百余具屍體。
  “不要打了。”阿保機阻止了正欲組織第二波攻勢的耶律欲穩。
  耶律欲穩心有不甘,道:“大汗,其實可以打下來的。”
  “要死多少人?”阿保機問道。
  耶律欲穩欲言又止。
  “至少兩千人。”阿保機說道:“值得嗎?”
  耶律欲穩嘆了壹口氣。
  “我以前怎麽教妳打仗的?”阿保機自顧自說道:“圍捕野獸之時,壹定要待其精疲力竭。化用為兵法,便是利用咱們馬多的優勢,數百裏奔襲,虛虛實實,出其不意,又有誘敵深入,聚而殲之。此處敵軍整備嚴謹,有拼死之心,不打。若有敵援軍倉促而至,行軍隊列不整,可打。什麽可以打,什麽不可以打,妳得弄清楚。走吧,派壹部分人盯著,嚇唬嚇唬這幫人,別讓他們好受。咱們放牧馬匹,養精蓄銳,靜待時機。”
  “好!”耶律欲穩沒有二話,立刻下令收兵。
  不壹會兒,數千人就消失在了山坡後。
  西方鄴跳上了馬車,仔細觀察。
  契丹人留下了部分遊騎,遠遠盯梢。他有預感,賊人壹定在暗處窺視,隨時準備給他們來致命壹擊。
  若手下帶的是禁軍,他壹點不怕,此時就下令變陣起行了。離營州還有百裏,幾天時間還是堅持得住的。但壹幫土團鄉夫,他沒有把握。
  “起行!”猶豫了很久後,他終於下定決心,繼續前進。
  “回白狼縣嗎?”有人問道。
  返回白狼的話,只需兩天時間,但前往營州,則需四天。
  “去營州,怕個屁啊!”西方鄴跳下了馬車,讓人牽來壹匹馬,翻身而上,手持騎弓,道:“老子在外圍看著,妳們只管走,無事。”
  “遵命!”夫子們無可奈何,壓下心中擔憂,變陣後繼續前行。
  這壹走就是兩天。
  六月初壹,離營州城還有五十裏,圍在四周的契丹人明顯增多了。
  耶律全忠有些緊張,他身上披著壹件從契丹兵屍體上扒下來的皮甲,手裏的長矛幾乎攥出汗來。
  昨晚後半夜,有契丹大隊突襲而至,差點就攻破了營地。
  幸好西方指揮使身先士卒,帶著數百濮州兵奮力廝殺,這才將契丹人擊退。
  在那場戰鬥中,塗二死了,嶽三郎也負傷,還好並無大礙,此時依然活蹦亂跳的。
  “嘭!嘭!”契丹人甩落了大量首級,哈哈大笑離去。
  耶律全忠仔細看著那些頭顱。
  沒有戴襆頭,應是土團鄉夫之流。他下意識向西望去,莫非哪支運糧隊讓契丹人給端了?
  車隊中的士氣有些低落。傍晚紮營之時,竊竊私語之人很多,耶律全忠也忍不住跟嶽三郎說道:“今夜會不會有人來襲?”
  嶽三郎瞥了他壹眼,反問道:“契丹兵難道是地裏長出來的?”
  “汝何意?”耶律全忠不解。
  “契丹也是人,他們也怕死,不會和咱們硬拼的。”嶽三郎說道:“若還有三五天路程,我也不敢保證能不能堅持到柳城,但眼下就壹天了,鼓起余勇,怎麽著也撐過去了。”
  “那白天……”耶律全忠說的是那些首級。
  “應該是哪幫倒黴鬼讓契丹賊子給滅了。”嶽三郎說道:“或許在契丹人沖過來試探的那壹刻就沒頂住,有人潰了,影響士氣,繼而全軍大潰。或許大意了,堅持了幾天,然後被契丹人攻破了營地,畢竟壹直被人盯著確實很難熬,總會有紕漏。咱們——其實挺強的,妳沒發現嗎?”
  “呃……”耶律全忠拄著長矛坐下,道:“最好還是有救兵過來。”
  “別想了。之前的信使多半死了,消息沒傳到營州。”嶽三郎說道:“就壹天了。明日如果契丹再來,好好打。箭矢也不用省著了,有多少力氣射多少,全射出去。不過——”
  “不過怎的?”耶律全忠問道。
  “咱們離營州有點近了,契丹人明天可未必敢來。”嶽三郎道:“其實換妳是契丹人——”
  “我本就是契丹人。”耶律全忠說道。
  “啪!”嶽三郎甩了他壹個耳脖子,道:“換妳是契丹酋豪——”
  “其實,我爺娘還在的時候,我家也是有點地位的。我可算是罨古只的族孫。”耶律全忠說道。
  “啪!啪!”接連兩下。
  打爽了之後,嶽三郎說道:“換妳是阿保機,有必要盯著我們嗎?從臨渝關到柳城縣,五百裏的路途上,運糧隊多著呢。”
  “也是。”耶律全忠點了點頭。
  “妳是個好苗子。”嶽三郎拍了拍耶律全忠的肩膀,道:“箭射得準,也敢搏殺。將來瞅著機會,去募個州兵也好。”
  耶律全忠笑了笑,沒說話。
  耕地之余,他壹直在堅持讀書。隔壁的呂兗呂官人經常幫他答疑釋問,幫助很大。
  過些時日,呂官人可能會請托好友,讓他入幽州州學。壹月二百錢,省著點用,中午蹭壹頓飯,差不多也夠了。
  他是要考進士的,當什麽武人?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外間的馬蹄聲已經完全停止了,這壹夜,似乎可以平靜渡過了。
  ……
  “蛙跳戰術……”邵樹德看著貼在地圖上的標簽,低聲說道。
  萬勝黃頭軍已經在向蛤蟪寨挺進,數日內即可抵達。
  契丹人想盡辦法,試圖阻止他們的前進,但到目前為止,收效甚微。
  萬勝黃頭軍有壹定的戰損,不過主力尚存,士氣不低,蛤蟪寨已近在眼前。
  而這個寨子的設立,則歸功於黑矟軍。
  這支騎馬步兵揀選精銳,趁夜突然北上,疾馳百余裏。抵達目的地後,立刻遍伐周遭榆柳,在契丹人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粗粗修了壹個營寨。
  契丹人發現之後,四處圍攏而來,攻之不果。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營寨越來越堅固,賊人已是沒有辦法。只能在四周監視,寄希望於黑矟軍斷糧。但隨著萬勝黃頭軍的不斷挺進,這個希望也泡湯了。
  壹晚上躍出百余裏,好似青蛙奮力壹跳,直插契丹腹地。耶律釋魯,此時大概已經滿頭大汗了吧?
  “下壹步,靜蕃戍。”邵樹德的手指上移了壹點。
  前唐貞觀二年(628),松漠部落(主要是契丹)來投,朝廷置昌州,僑治營州靜蕃戍。
  這個地方,就在後世的奈曼旗壹帶,離蛤蟪寨又是壹百多裏。
  深入契丹境內是越來越遠了,契丹人正面無法阻止王師,他們能做的,就只能是襲擾後勤線,或者幹脆逃跑。
  邵樹德的手指又從靜蕃戍往下滑,再往西,點在營州。
  糧道在這裏分岔了,壹條向西,直通臨渝關。壹條向南,直通瀘河鎮(錦州附近)。
  瀘河鎮是前唐的軍糧囤聚之所,位於海邊。這個軍鎮其實是比較孤立的,只能北上營州。向西的話,因為遼西走廊尚未完全出現,是走不通的。
  前唐通過海運往瀘河鎮儲備軍糧,邵樹德現在也是如此。
  這是壹條相對隱秘的後勤補給線,距離也更短,阿保機個土鱉,他能知道嗎?
  “陛下,阿保機已露出馬腳。”陳誠走了過來,說道。
  “五月之時,整個戰場雲山霧罩,我亦瞧不清楚。”邵樹德點了點頭,道:“時至今日,明矣。”
  戰場迷霧這種事情,本來就是常態。與契丹這種戰馬極多的遊牧部族打仗,迷霧更甚。
  雙方都在不斷派出斥候刺探對方的情報,又在派出大量遊騎攔截、捕殺對方的斥候。
  邵樹德壹開始進兵的時候,他並不清楚契丹人會怎麽應對。
  陳誠等人推演過,認為阿保機大致會選擇三種戰術。
  第壹種是大發各部,集中主力,不管不顧,全部湧到營州來,與王師決壹死戰,當場分勝負。
  第二種是集中主力,利用他們機動性強的優勢,先擊破實力相對較弱的壹部,提升己方士氣,動搖我方的戰鬥意誌,然後再攜大勝之勢決戰。
  第三種是采取誘敵深入的計策,正面遲滯、襲擾,然後率軍深入我方身後斷糧道。
  如今看來,阿保機選擇了第三種戰術。
  邵樹德不評價他的選擇到底正確不正確。事實上除了第壹種決戰之外,後面兩種戰術都各有優劣。
  剛才西邊有斥候來報,臨渝關到營州之間,出現大量契丹騎兵,四處襲擊運糧隊伍,造成了壹定的損失。
  邵樹德聽後心中有數。
  他知道阿保機來了,雖然目前尚未抓到契丹俘虜,並未確證,但他就是預感到阿保機來了。
  “讓史建瑭、邵知禮至山間搜尋。”邵樹德下令道:“阿保機四處流竄,馬定然不少。此刻保不齊躲在哪個山間河谷放牧,去找到他。”
  很快便有人擬旨傳令。
  “先以己之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邵樹德說道:“臧都保辦得不錯,穩紮穩打,步步為營。耶律釋魯就跟個無頭蒼蠅壹樣,圍著他亂轉,我看是壹點辦法都沒有。給臧都保傳令,讓他不要急,朕這邊無事,蛤蟪、靜蕃二寨設立後,先儲滿糧草,不要貪功冒進。妳們每向北前進壹段,耶律釋魯就要慌亂上幾分,越到後邊,他越沈不住氣。穩穩地平推掉他,別給他機會。”
  “另者,給梁漢颙傳訊,磨蹭了這麽久,還沒突破進來,刀還利否?”邵樹德又道。
  信使領了聖旨後,匆匆離去。
  “承節那邊怎麽樣了?”邵樹德看向陳誠,問道。
  “還在掃蕩後方。昨日來報,契丹、奚諸部三千余帳來降,王彥章已帶人進入遼陽等地。這壹路,賊勢薄弱。”陳誠回道。
  邵樹德嗯了壹聲,坐回了龍椅。
  他不擔心這場大戰的結果,事實上現在壹切盡在掌握中。他擔心的是敵人逃跑,不和他玩了。
  朱棣五十萬大軍數征漠北,步兵、騎兵、炮兵齊全,威勢驚人,但戰果其實不太理想,有幾次堪稱空手而歸。
  敵人不和妳打,這是最無奈的。
  不過邵樹德已經做好了此方面的預案,無所謂了。妳跑吧,只要壹跑,損失就不可避免,追就是了,能追到多少是多少。朱棣對草原沒興趣,我有興趣,妳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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