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孤獨麥客

歷史軍事

“哚!”壹枝羽箭破空飛來,釘在盧懷忠高舉著的牛皮圓盾上。
箭矢的力量很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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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寂寞如雪

晚唐浮生 by 孤獨麥客

2024-6-22 09:55

  邵樹德在迎聖州的統戰還是相當成功的。
  收了幾名宮廷衛士,又有兩百人編入銀鞍直右廂——這支部隊以女真、靺鞨、渤海、契丹為主,人數已經超過六百。
  六月初六,在吃過壹頓酋豪們捕釣來的全魚宴後,邵樹德離開了迎聖州,起駕西行,往保聖州的方向而去。
  保聖州離此約四百裏,位於後世科爾沁左翼中旗南哈拉圖達村北的哈拉圖達古城壹帶,領紫蒙壹縣,有四萬七千余眾,渤海人最多,契丹其次,奚人、烏古、漢人、韃靼、室韋、女真各有兩三千人的樣子。
  因為人口結構的不同,這裏的農業比重要更大壹些,主要是渤海人和漢人在從事種植業。而種植業規模大了,積累也就更加豐富,能養活的手工業者和商人也就越多。
  六月十五當天,在邵樹德抵達的時候,這裏剛剛結束壹場大集。
  四裏八鄉的蕃人來州城,拿皮子、牛筋、羊毛、奶酪、蜂蜜等物事,換取各類日常生活用品。值得壹提的是,如陶罐、毛衣、鐵器之類的手工業品,多為本地制造。
  這又是壹個自給自足的微型經濟體了。
  保聖州同樣是北衙在代管,派駐此地的主簿名叫魯崇矩、典軍則是孫德昭。
  魯崇矩原在均州為官,後投降,兜兜轉轉之下,在直隸道、河南道幹了好多年。業務能力不錯,但因為不是嫡系,始終升不上去,於是壹發狠來到了保聖州,官升兩級,心裏舒坦了。
  孫德昭其實比魯崇矩有前途,但身份背景也很復雜。首先,他是神策軍出身,政治不太正確,但他及時改換門庭,態度很好,削弱了部分負面影響。其次,他是鹽州人,出身相當正,有加分。所以,綜合來看,此時雖然在保聖州,將來可能還會有另壹番造化,如果他能得到上面人註意的話。
  但這次的機會他沒把握住。
  聖人沒有在保聖州停留多久,與酋豪們“團建”壹番,收了百余勇士後,便拍拍屁股走了,繼續向西,前往西南方的捧聖州。
  孫德昭甚至沒能成功和聖人說上幾句話……
  沒招了。他實在太想進步,思來想去,只能靠建立軍功往上爬了,這個機會倒是有的。
  因為紀州剛剛傳來消息,懷福、富壽二縣發生叛亂,可能會在七聖州東面的兩三個州征發兵馬前去助剿——紀州轄懷福、乳水、安邊、富壽四縣,治懷福。
  至於朝廷明明派了禁軍前往渤海舊地,為何還要調撥七聖州的丁壯,這就有意思了。
  孫德昭隱隱有所猜測:讓契丹做惡人,鎮壓女真。
  反之,壹旦契丹發生叛亂,靺鞨、女真部落會不會被征發西行鎮壓呢?可能性很大。
  果然,聖人做下這麽大的事,心都是黑的。
  如果這種互相平叛的事情經常發生,靺鞨、女真漁獵族群,與西面草原上的遊牧族群之間的裂隙,就會大到難以想象的程度,甚至永遠無法解開。
  或許,這就是朝廷的目的吧。
  ……
  六月十九,聖駕西巡,朝捧聖州而去。
  走了半日,途經河岸之時,車隊停下來休息。
  軍士們立刻散開,牧馬的牧馬,警戒的警戒——雖然前後左右都是大軍,他們處於最內圈,應該是安全的,但聖駕在此,怎麽小心都不為過。
  大諲撰坐在壹輛馬車上,不停地幹咽著唾沫。
  天氣有點炎熱,馬車又是糧車改裝的,根本沒有遮陰的地方,被炙烤得有點頭昏腦漲。
  河邊有軍士在牧馬。
  宮人們也抓緊時間浣洗衣物、取水做飯。
  還有人辛勤地擠著牛奶,擠完奶後,又調了壹些蜂蜜水,提在手中,朝前方趕去。
  對!對!我就需要那個!
  大諲撰這幾天看得多了,也知道大軍沿途會向遇到的牧人采買壹些物資,比如幹酪、蜂蜜、野菜、果子、牛羊、魚蟹之類。
  東西比較新鮮,不過主要供聖人、百官享用,他這種階下之囚是沒有的。壹塊幹酪、壹個醋餅、壹勺甘豉就差不多了,要想喝酒吃肉,那得等聖人下令大酺——即便到了那時候,他能喝碗飄著點油沫的湯都算不錯了。
  上壹次吃肉,還是在迎聖州呢,唉。
  而既然弄不到甘甜的蜜水,大諲撰只好強迫自己轉移註意力。
  他思考了這些時日以來的見聞,只有壹個感慨:這些契丹人也太順服了吧?
  邵賊明明侵占了妳們的家園,殺戮了妳們的親人,掠走了妳們的牛羊,甚至連草原上的明珠月理朵,也被他霸占了,妳們怎麽就不反抗?
  迎聖州那次大型“服從性測試”現場,作為“觀禮嘉賓”,大諲撰也看了。
  看完之後只有壹個感覺:絕望。
  邵賊他太會玩了,看著就不像壹個中原天子,而是粗豪的胡部大汗。而且他的膽子是真的大啊,兩個契丹人全副武裝站在他身後,沒有回頭看,面不改色,繼續與人談笑。這份胸襟與膽略,大諲撰自問不敢。
  偏偏無論契丹人還是女真人,都吃這壹套。
  妳們都被邵賊騙了!
  其實他心中很害怕。他有那麽大的江山,那麽多的女人,享用不盡的富貴,他十分害怕妳們背後給他壹刀,他真的是在強裝鎮定。
  可惜沒人聽得見大諲撰內心的吶喊,他也不敢站起來指責邵賊邀買人心,他就只能怯懦地坐在那裏,暗暗盼望契丹人昏了頭,真給邵賊來壹刀,只可惜到最後什麽都沒發生,讓他失望不已。
  迎聖州、保聖州軍民,已經失去了膽魄,沒了野性,早晚被邵賊吃得死死的!大諲撰恨恨地拍了壹下車廂板,早知道契丹這麽弱,當初就該發大兵剿滅他們。
  烏炤度、大澍賢等賊臣,真的沒殺錯!壹個開口閉口“議和”,壹個終日打敗仗,臨了後還勸自己不要輕舉妄動,國事就是被這些人敗壞的!
  先王也太慣著他們了,都看不清這些人的真面目嗎?
  可恨啊!大諲撰又拍了壹下車廂板。自己二十歲才得繼位,太晚了啊,若父親早……幾年,何至於此!
  “拍什麽拍!”中官拿木棓敲了敲車廂板,抖落了壹層沙子,怒道:“再不安分,把妳底下敲碎,反正……”
  “住口!”另外壹名中官咳嗽了下,問道:“妳坐立不安,到底何事?”
  大諲撰先被嚇了壹跳,不過在看到後面這人比較好說話後,又壯著膽子問道:“也沒甚大事。我只想問下,都快到午飯的點了,怎還未開飯?若有遲延,能不能給我拿點蜜水過來?渴也渴死了。”
  兩名中官對視壹眼,輕聲嗤笑。
  “快了。”後面那位中官說道:“過會妳婆娘自會把飯食送來,急什麽?”
  大諲撰心下稍安。
  ……
  寬大的馬車之上,高氏緊皺著眉頭,躺在錦塌之上。
  她的壹只手塞在嘴裏,絲毫不敢拿開。
  右手則胡亂遮擋著,但破綻百出。防左則襲右,防右則襲左,防到最後,什麽都沒防住,只能無奈著抓住男人的小臂,狀似向外推卻。
  但時間久了,很難說得清那手到底是在向外推,還是把男人的手向裏扯,或許連她自己都弄不清了吧。
  “朕沒有騙妳。”男人說道:“那是龍泉府的最後壹次。柔娘妳仔細想想,後來朕有沒有食言?”
  高氏偏過頭去,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她不是氣聖人,都是階下囚了,早該有這個思想準備。
  她氣的是自己,方才聖人有句話刺激到她了,確實有些地方比眼淚流得還多。
  “妳看妳,朕的手都掙不脫了,柔娘妳抓得好緊。”男人輕笑道。
  高氏臉壹紅,像抓到了通紅的烙鐵壹樣,趕忙撒開。
  男人的手換了壹個位置。
  高氏的右手伸了伸,又無力地放下。
  偌大的馬車輕輕搖晃著。宮人們熟視無睹地走來走去,忙著各自的事情,沒有任何人往車上多看壹眼。
  良久之後,車停止了搖晃。
  解氏嘆了壹口氣,聖人真是不憐惜。高氏柔柔弱弱的身子,怎麽經得起這般狂風暴雨。
  不壹會兒,高氏衣衫整齊地從車裏走了出來,俏臉有些紅潤。
  她提起食盒,慢騰騰地走了。
  裏面是蒸魚、蜂蜜水和新做的黃米涼糕,馬上要帶給她的夫君。
  邵樹德也下了馬車,滿足地籲了口氣。純潔善良的小白兔,帶給他的是極致的精神享受。
  他讓人搬來了龍椅、桌案,就地辦公。
  宮人們豎起了傘蓋,雙胞胎少女執扇於後。
  “夏天,移民的好季節啊。”邵樹德翻看著奏疏。
  江西、黔中、劍南三道有大量百姓被發往遼東道,基本都是作亂軍士或死不投降的將官家屬。
  邵樹德對這些抗拒他權威的人從來都不留情。壹步退步步退,就要讓人知道對抗王師是什麽下場。
  三道叛亂百姓加起來,差不多有四五萬戶了。除了黔中道的多為牂牁蠻,蜀中有部分蠻獠後,其他的都是漢人。
  原則上來說,他們將被盡可能安置到鄚、蒙、郿等北疆邊郡——甚至是紀州。
  去年渤海亡得太快,糧食收獲沒受到影響。但大軍屯駐了壹年,消耗也不小,此時有余裕,但不會很多。
  今年移民個五六千戶頂天了,明年倒可以適當多壹些。
  反正不急,這是長期國策,貴在持之以恒。
  看完這份,邵樹德又掀開了嶺南西道葉廣略發來的奏疏。
  這是謝表。
  葉廣略剛剛被任命為邕州行營招討使,率軍自西向東,攻廣州劉隱。
  安南那邊,儲慎儀被任命為交州行營招討使,征發境內蠻獠,揮師北上,攻劉隱。
  寧遠軍節度使邵得勝剛剛平定內亂,又被任命為容州行營招討使,率軍東進,攻劉隱。
  四路大軍伐廣州,不管結果如何,至少聲勢很嚇人了。
  而且,用的還不是朝廷的錢,而是地方藩鎮自籌錢糧,自募兵馬。
  其實本來可以有五路大軍的,但江西兵已經被邵樹德下令解散了——這道命令有些倉促,也對地方治安造成了壹定的影響,保寧軍剛剛抵達,正在四處清剿賊匪,穩定秩序。
  不過四路大軍,合計五萬余人,如果算上臨時征發的土團鄉夫,規模更甚,夠劉隱喝壹壺了。
  壹個運氣不好,他這次就要嗝屁。
  這天下打得——
  邵樹德有點懷念當初與朱全忠血戰拉鋸的感覺了。
  那是他較早遇到的敵人,也是他最強大的敵人。從此往後,再也沒有人能給他造成如此巨大的壓力。
  接下來敵人不多了,還未必能接得住他壹拳,有點寂寞啊。
  “讓禮聖、奉聖、忠聖三州及永安宮官員、酋豪來捧聖州覲見,朕就不壹壹去了。”邵樹德擱下毛筆,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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