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拉攏

　　世子抵達前線，令坐鎮襄城的李唐賓、高仁厚極為吃驚。
　　夏王把世子派來前線所為何事他倆很清楚，增長見識、積累經驗、結識將官嘛，這是標準的培養繼承人的模式。先在後方協助督辦糧草，了解軍事征戰中這個重要環節是怎麽回事，順便感受下軍營氛圍，接受戰爭的熏陶，為後面進壹步的學習、積累打好基礎。
　　但現在怎麽回事？在後邊坐不住了？這事弄得！
　　李唐賓是主帥，說難聽點，在關西武人集團裏的地位可不比夏王世子低，高仁厚亦是。於是，他倆派了胡真出馬，去勸壹勸世子，讓他回後方去，協助東都幕府的人轉運、分發糧草物資。
　　胡真在潁橋鎮逮著了世子邵承節。
　　乖乖，都跑到最前面了。王遇這個病夫，居然把世子往軍營裏領，那可真是……
　　“胡參軍來也。”邵承節正蹲在那裏觀看輔兵修剪馬蹄，見胡真來了，立刻起身行禮。
　　胡真回禮。稍微醞釀了壹下之後，剛要說話，卻被邵承節伸手止住了。
　　“古來名將，首重軍心士氣。胡參軍也是沙場宿將了，可曾見過安坐於大帳之中，連軍士在想什麽都不知道的名將？”邵承節問道。
　　“不曾。”胡真回道。
　　“阿爺很早就為我尋了小馬駒，可我還沒學過如何修剪馬蹄，以往都是親隨們做的，我覺得很有意思。”邵承節繼續盯著輔兵的動作，時不時詢問幾句，又轉過頭來看向胡真，笑道：“好啦，胡參軍也不用催了。我帶了許多酒食，壹會便請江四郎喝上兩杯。”
　　“江四郎何人？”胡真問道。
　　“胡參軍，仆便是江四郎。”輔兵停下手頭的活計，恭敬行禮道。
　　胡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壹個老軍漢，混了這麽多年了，還是輔兵。壹般而言，戰兵有缺額時，會優先從輔兵裏挑選，然後再把靈州院、陜州院送來的新兵補入輔兵各營。這人被挑了這麽多輪，還是輔兵，可見沒啥真本事，胡真也不願和他多話。
　　胡真找了張馬紮坐下，耐心等著，同時仔細觀察著軍營。
　　定遠軍到潁水布防後是打過仗的。規模不大，主要是渡河偷襲以及反偷襲，每次傷亡都只在兩百人上下，補充了續備軍新卒之後，目前編制齊全，士氣還算不錯。
　　這支軍隊參與過征討河渭的戰爭，平定過金商，強攻過魯陽關，還在莎柵谷、回溪阪大敗梁人，最近壹次戰鬥，應該是攻汝州之戰了，他們參與了對洛南三關的進攻。
　　夏軍的每壹支部隊都有軍史檔案，記錄時間最長的鐵林軍都有十八年了，字裏行間浸透裏沙場征戰的豪邁與艱險。
　　與不同類型對手交鋒的經歷，積累了豐富的戰爭經驗，也鍛造了強軍的魂魄。
　　或許，這就是開國精兵吧。
　　胡真想到了自己曾經率領的滑州軍團，如今已經星散，最大的壹團余燼也到了葛從周手裏，駐守鄭、孟，真是可惜了。
　　半個時辰後，邵承節的親隨拿來了酒食，幾人席地而坐，吃喝了起來。
　　胡真也被喊了過去，他也不嫌棄什麽，直接坐在地上，壹起吃喝。
　　“聽聞世子昨日與軍中將士壹起出去打獵了？”胡真突然問道。
　　這事李唐賓告訴他的。邵承節與百余定遠軍將士去數十裏外的山間河谷打獵，盡興而歸，然後壹起炙烤獵物，歡飲甚久，甚至還隨手賞賜壹些財物出去。
　　毫無疑問，世子這是在邀買軍心，積累名聲。
　　才多大點的孩子啊，就知道這麽做了？胡真有些感嘆。
　　他也出身地方小土豪，家裏景況不錯，但十二歲這個年紀時還在鄉裏遊蕩，帶著壹匹馬兒，與狐朋狗友飲酒作樂。雖然也積累了不小的名氣，給了他日後起家的資本，但這些都是無意識中做的，屬於模仿別人，他本人並沒有這個意識。
　　生於權勢富貴之家的孩子，從小學的東西應該和他們這些土豪不壹樣。胡真有些唏噓，起步之時就差了這麽遠，大了怎麽比？嗯，由此看來，世子他爹更了不起，起步那麽低的情況下打下了偌大地盤，與朱全忠、楊行密是壹類人——呃，好像天下壹半以上的軍頭都是底層出身，胡真泄氣了。
　　“打了幾只兔子，不值壹提。”邵承節滿不在乎地說道：“弓太小了，射不了大點的獵物。運氣也差，虎豹壹只都沒看到。”
　　胡真無語。雙方數十萬大軍隔河相持數月，哪只虎豹那麽不開眼非要湊過來？
　　“世子，潁水戰線錯綜復雜，時不時有賊兵渡河西來，偷襲我軍營寨。出外樵采的軍士，多有死傷。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外出了吧？”沈默了壹會後，胡真看邵承節的臉色還不錯，便小心翼翼地勸道：“李、高二帥還在等著局勢出現變化，大軍渡河東進。不如世子回到臨汝，督運糧草，待局勢大定之後，再行返回？妳這樣子杵在前線，王軍使也不好做啊。據我所知，定遠軍將是第壹批渡河的。世子還在這裏的話，委實太過危險。兵兇戰危，誰也不敢說壹定能贏。”
　　邵承節沒回答。他身邊簇擁了十余親隨，都是朔方軍將官子弟，跟著他壹起習練文武技藝的，算是他的小班底了，此時人人都看著他，等他拿主意。
　　“罷了，阿爺還讓我督造清暑宮，便去廣成澤看看吧。”邵承節嘆了口氣，道：“看看那幫匠人有沒有做好防蛇措施，別像太宗那會時不時鉆進來壹條蛇。”
　　胡真松了口氣。整個洛陽行營，李唐賓唯壹不好管的大概就是這位爺了。如今看來，世子喜動不喜靜，喜歡和武夫們攪和在壹起，甚至躍躍欲試想上陣見識壹下，也不管他那個小身板應付不應付得過來。
　　“本能地想要掌握軍權，和他老爹簡直壹個模子刻出來的，但又有些差別，不像他老爹那麽謹慎惜身，莫非這是折家血脈帶來的脾性？折家子弟，確實喜歡猛沖猛打。”胡真暗暗思索：“王妃雖然賢良淑德，和和氣氣，但聽聞也是騎得戰馬、開得步弓的女中豪傑，只不過嫁給夏王後，壹直相夫教子罷了。世子如此脾氣，倒也不意外。”
　　胡真覺得，作為夏王的繼承人，世子小幅度、小規模地邀買軍心，還在容忍範圍之內。但如果做得太過火，即便是父子，在這種事上也沒有親情可談。有本事，自己去拉壹支部隊起來，這個可能還更容易被夏王接受壹些。
　　“走吧，回臨汝。”邵承節招呼了壹聲，壹幫半大少年們開始收拾行裝。
　　“去廣成澤吧，看看宮殿修得怎麽樣了，別讓段凝騙了。”邵承節道：“等阿爺帶人住過來時，不知道又給我添了幾個弟妹了，殿室會不會不夠呢。”
　　看著邵承節臉上促狹的笑容，胡真只能苦笑。
　　……
　　邵承節確實又多了壹個妹妹。
　　九月底，儲氏於金仙觀誕下壹女。據太醫署的醫官所言，王女身體康健，壹切安好。
　　邵樹德接到消息後心情不錯，但並沒有太過在意。
　　他有十六個親生子女了，數量確實不少。而且他還年輕，身邊這麽多女人，未來肯定還有很多子女出生。但他並不擔心會給未來建立的新朝造成什麽負擔，他打算學李唐，五服之內沒出過皇帝的後代，可以考學、做官、經商，沒必要完全由國家養著，那樣財政壓力太大。
　　拋開這些事情之後，他的精力又集中到了河南戰局之上。
　　“大王，這壹仗咱們還是老辦法。”從靈州（回樂縣）趕回來的陳誠說道：“威勝軍已攻入蔡州，淮寧軍也有部分人馬北上，按照李唐賓的方略，是打算先在蔡州打壹場殲滅戰，消滅蔡州境內的梁軍機動兵力，動搖潁水的龐師古主力，然後戰機便出現了。”
　　邵樹德嗯了壹聲，這份作戰計劃，他也是認可的。
　　龐師古十二萬人馬屯於許州，所賴供給主要靠陳、許、蔡、潁、汴五州。
　　其中，陳、許、潁、汴由潁水、蔡水溝通，這也是國朝汴水餉道的備份航道。蔡州與許州之間則靠汝水溝通。
　　六月以來，雙方圍繞這些交通線進行了襲擾和反襲擾。梁軍運輸效率大減，如今前線的物資並不算很充足的。馬上嚴寒天氣又要到來，河水會結冰，梁人只能靠陸路轉運，這就更加困難了——當然，己方也壹樣。
　　利用唐、光二鎮經營多年的優勢，再讓飛龍軍契苾璋部配合，在蔡州、潁州打個勝仗，消滅壹部分敵軍，或許便能撬動整個局勢，尋找到敵軍破綻。
　　兩軍隔潁水對峙，深溝高壘已經五個月了，幾乎就是秦趙長平之戰相持的時間。邵樹德給予了李唐賓極大的耐心，等到九月秋糧入倉之後，威勝軍、淮寧軍開始囤積物資，召集鄉勇，終於開始了決定性的壹戰。
　　“讓契苾璋配合好威勝軍、淮寧軍。”邵樹德說道：“就和契苾璋說，柔州草原，我盡付於君。契苾氏永鎮柔州，世襲罔替，與——與國同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