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孤獨麥客

歷史軍事

“哚!”壹枝羽箭破空飛來,釘在盧懷忠高舉著的牛皮圓盾上。
箭矢的力量很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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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高唐與德勝渡

晚唐浮生 by 孤獨麥客

2024-6-22 09:55

  這是壹個黯淡無光的早晨。
  太陽掛在空中,只有非常微弱的紅光,連霧氣都烘不幹。濕漉漉的城市中,是倉皇失措正在潰逃的軍士。
  鼎盛時期擁有三萬五千大軍的李公佺,此時只剩下寥寥七八千人了。大部分軍士不是被敵人殲滅的,而是自己跑掉的。
  前後三次戰鬥,第壹次在魏州城下,先鋒被衙兵擊敗,大將張慎齋被斬,損失五千余人。第二次在莘縣,戰不利,損兵兩千。第三次就到博州城西了,李公佺集結主力,試圖決壹死戰,結果有人倒戈,大敗而逃。
  這壹敗,把李公佺的最後壹點人氣也弄沒了。軍士要麽逃亡到對面,要麽自己回家,甚至還有壹些狠人,想要拿李公佺的腦袋獻功。
  所以博州城他也不敢待了,匆忙帶著家人、部眾,往北邊跑,竄入了高唐縣城。
  “衙兵跑了,鎮兵跑了,臨到頭時,沒跑的居然是土團鄉夫。”李公佺苦笑兩聲,仰天長嘆。
  土團鄉夫背著厚重的包裹,跟在車隊後面,悶頭趕路。仔細壹數,竟然有兩千多。遠處的大霧之中還有更多,能不能跟上大部隊,會不會跑散,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隊伍中還有壹些操滑州口音的軍士,他們是聽聞李公佺舉事後跑過來投效的。
  當初朱全忠被晉軍擊破,倉皇跑路。大將韓勍被殺,李振被俘虜,後被斬首,韋肇也死於魏州,敬翔、王彥章不知所終。朱全忠帶過來的滑州軍團死傷過半,余皆潰散。
  潰散的滑兵之中,有人脫了軍服在魏、博二州給本地人當客戶種地,有人散落荒野,成為賊寇。李公佺起事之後,這些人得到風聲,陸陸續續來投。
  只可惜他們來得太晚了,李公佺已經連敗兩仗,回天乏術,自己都要跑路了,根本不可能給這些滑州人帶去他們想要的富貴。
  “李公佺休走,借下腦袋,我等急用。”不遠處響起了密集的馬蹄聲,數十騎蜂擁追來,哈哈大笑。
  李公佺唾罵壹聲,讓人取來大槊,翻身上馬,打算廝鬥壹番。
  不把這些人擊退了,人心惶惶之下,不知道要散掉多少人。即便要逃往河南,總得有點本錢不是?
  就在這時,大霧中壹騎猛然躥出,長槍如閃電般連刺,瞬間格斃兩人。
  李公佺張大了嘴巴,興奮地問道:“此何人?”
  親隨們面面相覷,霧蒙蒙的,誰看得清啊?
  那騎沖進霧中之後,呼喝聲、驚叫聲、箭矢破空聲、兵刃交擊聲不斷。沒多久,此人又兜了回來,渾身浴血,身後跟著數騎,滿臉驚容,稍稍追了壹陣後,便放棄了。看來方才那番廝殺,著實讓他們心有余悸。
  有的人,妳給他幾萬兵馬,他不壹定打得好,甚至敗多勝少。可若給他千把人,他往往勇不可當,經常斬將奪旗。很顯然,他們遇上了這種猛將,還是別觸黴頭了。李公佺走狗屎運,竟然能招攬到這種猛人。
  幾人不甘地對視壹眼,見那騎又回過頭來,嚇得直接撥轉馬首,轉身去也。
  “汝為何名?”李公佺興奮地取下自己的佩劍、騎弓,又讓親兵拿來壹領銀光閃閃的鎧甲,道:“壯士連甲胄都沒有,這怎麽行。這些器械、甲具,哦,對了,還有這匹駿馬,妳先用著吧。待到了齊州,我等安頓下來,再重酬壯士。”
  “要去齊州……”壯士面色復雜,良久之後輕嘆壹聲,道:“左右也沒去處了,回河南也好。”
  “放心吧,夏王他老人家素來厚待降人。我等投奔他,總比當孤魂野鬼強。”李公佺也嘆了壹聲,好像在自己說服、安慰自己似的。
  “我叫王彥章,鄆州人,過去的事情……不提也罷。”王彥章有些意興闌珊。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總有做壹番事業的念頭。當初梁王聲名極盛,大有壹統河南之勢。而王彥章這種人在鄆州居然連衙兵的機會都沒有,壹怒之下到汴州投軍。
  之後的事情——唉,好似壹場夢。如今兜兜轉轉之下,竟然又要回河南了,那過去那麽多年的奮鬥又算怎麽回事?走了彎路麽?三十多歲的人了,壹事無成,每每想起,都要悲從中來。
  “渡口到了!鄭將軍的人還在,浮橋也在。”前方有人呼喊了起來。
  李公佺聽了精神壹振,道:“快!快!過了河,羅紹威小兒就沒辦法了。”
  渡口之畔又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兩百多名武士騎著神駿高大的戰馬,在岸邊徘徊瞭望。可惜霧蒙蒙的,什麽都看不清楚。
  不壹會兒,領頭的壹將策馬飛奔而至,及近,輕巧地勒住戰馬,居高臨下地問道:“李將軍何在?”
  李公佺狐疑地看了他壹眼。這人年歲很輕,看著不似大將,手中提著壹根馬槊,馬鞍旁的鞘套裏居然沒插副武器,而是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幾根投擲用的短矛。
  王彥章瞄了壹眼此將。梁軍大將李思安有飛槊絕技,不知道此人本事如何。
  “某就是李公佺,敢問將軍名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李公佺也收起了桀驁武夫的性子,低聲下氣地對這名夏軍軍校說道。
  “齊州十將王郊,貴部還有多少人?”王郊看了看遠方大霧中影影綽綽的身形,問道。
  “這……”李公佺壹時語塞,含糊道:“幾千人還是有的。”
  “甲胄、器械可全?”王郊又問道。
  “這……”
  “建制亂了?”
  “可能吧。”
  “廢物!”王郊怒罵壹聲,道:“怪不得連吃敗仗。也不知殿下是何意,收留妳們這些無用之人。我看是白費糧餉了。速速過河,勿要遲疑。”
  說罷,帶著身後的騎兵呼嘯而上,鉆入了濃厚的霧氣之中,似乎要去阻擋壹番追兵。
  王彥章出神地看著朝氣蓬勃的夏軍騎兵,再看看身邊士氣低落的魏博土團鄉夫,搖了搖頭,人比人得死。
  “過河吧!”李公佺被嗆了這麽壹通,面上有些掛不住,惱羞成怒地上了浮橋。
  軍士們也精神大振,加快腳步,湧向渡口。
  有人過河之前停下了腳步,遙望河西。
  不知道將來有沒有機會再打回去了。為了當上武夫,舍家別業,犧牲不可謂不大,只希望壹切都值得吧。
  ……
  德勝渡北岸,捧聖軍正在取水做飯。
  魏博大亂,各地兵士抽調壹空,竟然連德勝渡這種關防要津都沒幾個人了,讓朱珍撿了個便宜——兩千先鋒夜間渡河,偷襲搶占了北岸渡口,殺魏兵百余人,隨後又過河了三千人,開始紮營屯駐。
  按照夏王的命令,他們要聯絡李公佺,互相配合作戰的。但那廝敗得太快、太幹脆了,而且膽氣盡喪,竟然跑去了高唐,讓朱珍很是無奈。
  老實說,他不想打,不想和魏兵交戰。手裏就這麽點本錢,有多少人上頭發多少餉,少掉壹個,上頭就敢停壹個人的餉,這壹點朱珍毫不懷疑。
  “賀瑰去定遠軍當軍使,其實不是什麽好差事。”朱珍行走在營地內,說道:“夏王起家的老部隊之壹,被甩了這麽壹個外人過來當頭,定遠軍內部估計都壹肚子老氣呢。”
  升官這種事,涉及的往往不是壹個人,而是壹連串的人。最上面的人走了,下面的人也能跟著遞補挪壹挪位置,可以說是全體升官。賀瑰這麽壹去,定遠軍內部想要挪位置的人估計在罵娘了,能不能整頓好部隊,非常考驗治軍水平。
  “太尉……”高劭欲言又止。
  朱珍看他那壹臉愁眉苦臉的樣子,笑罵道:“邵樹德肆意消耗降人,排除異己,發點牢騷都不行了?張筠、郭紹賓二人,率軍征戰,雖然談不上多麽勇猛,但也中規中矩吧。打了大半年,隊伍沒了,兩人要去關西當刺史,而這個刺史連任命州軍將校都費勁,不知道有甚意思。”
  張筠、郭紹賓二人的任命已經出來了,前者赴任慶州刺史,後者刺均州。聽聞臨走之時各得了兩千匹絹的賞賜,張筠、郭紹賓“感激涕零”,但那是表面,至於心裏怎麽想的,那就只有他們自己才清楚了。
  反正朱珍替他們感到不值。
  “夏王對藩鎮真是趕盡殺絕。”高劭也感慨連連:“聽聞夏王在開國後,會給張筠、郭紹賓二人滿意的爵位,很可能是縣侯,同元從舊例,三代不降爵,以做安撫。不過二人年歲不大,在刺史位上轉個壹兩圈後,還有可能被啟用。”
  “妳當著我面這麽說,或有深意?”朱珍笑道。
  “太尉,天時不再矣。”高劭說道:“以太尉多年治軍、用兵的經驗,立點功勞還不是手到擒來?異日晉爵縣公乃至郡公,也大有可能啊。”
  “這是要我拿老兄弟的命來換取公侯之位啊。”朱珍嘆道:“捧聖軍打光了,打沒了,成就了我朱家的功勞。好壹個富貴,這是逼著所有人做選擇呢。”
  “太尉,這其實是眼下唯壹壹條路了,再這麽下去,或招致夏王詰責。”高劭提醒道。
  “先看看青州、魏州這兩處戰場的局勢吧,若夏王真能消滅王師範、朱瑾,大敗羅弘信父子乃至李克用,我便拋了各種雜亂心思,好好打。”朱珍說道:“這麽多梁地降人,胡真是死心塌地了。葛從周、謝彥章父子看起來也相對恭順,戴思遠、王檀、華溫琪、劉知俊、丁會等人,我看他們也很矛盾,尚未徹底歸心。有時候都希望邵樹德大敗個壹兩場,讓人心動蕩起來。”
  高劭苦笑。他是文士,沒武夫們的膽子那麽大,也沒那麽多野心。
  夏王這次壹口氣撤銷了天興、堅銳兩軍番號,收攏軍權的意圖可以說絲毫不加掩飾了。削藩嘛,州縣的藩是藩,軍頭的藩也是藩。通過這幾日的觀察,好像沒掀起什麽大的波瀾,邵倫、賀瑰、張筠、郭紹賓四人都默認了,看樣子是平穩渡過去了。
  這次的成功壹定鼓舞了夏王,不知道他下次又會祭出什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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