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壹章 夫人

　　宋取竹帶十幾車糧食回來，向出來迎接的將士們大聲道：“起竈！燒火！松開腰帶！”
　　眾人壹擁而上，瘋搶車上的糧食，甚至沒人詢問壹聲楚王身邊的陌生女人是誰。
　　宋取竹向婦人笑道：“瞧我這幫兄弟，多熱情。”
　　婦人二十幾歲年紀，長著壹張長臉，容貌並不醜陋，但也說不上美艷，滿面嚴肅，腰間若是再多壹串鑰匙，就像是執掌門戶的管家婆。
　　可她腰間沒有鑰匙，只有壹柄長劍。
　　“妳這裏不像是有壹萬人。”婦人道。
　　“有壹些出去巡邏。”
　　“連帳篷也帶走了？”
　　“哈哈，夫人不必查那麽清楚，我這裏沒有壹萬，也有八千。都過來，兄弟們，糧食擺在這裏，不會飛走，過來拜見我的新夫人。”
　　“妳有舊夫人？”婦人馬上問。
　　“沒有，我壹直沒成親，直到遇見夫人妳，想必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三十多歲壹直等妳，夫人……也壹直在等我。哈哈。”
　　士兵仍在搬運糧食，壹群頭目圍上來，打量“新夫人”，其中壹人道：“我認得妳，妳是……麻老砍刀的女兒，麻七姑，等了這麽多年，妳終於出嫁啦。”
　　婦人點頭，“我也認得妳，小谷莊的鐵匠薛大魁，欠我家五十斤鑌鐵，三年沒還。”
　　薛大魁吐下舌頭，“年底前壹定還，加倍還。”
　　麻七姑嗯了壹聲，目光壹掃，再也沒人敢說認識她，幾名虧欠麻家的人，直往後躲。
　　宋取竹高聲道：“讓大家知曉，我昨天剛剛與七姑成親，從今往後，她就是我宋家的主婦，妳們要稱她‘夫人’，麻老砍刀是我嶽丈，妳們要稱他……稱他什麽？”宋取竹問。
　　“麻老爹。”麻七姑道。
　　“麻老爹，妳們都要記住，以後不準叫錯。咱們今後與麻氏就是壹家人，缺衣缺食，去向麻老爹要！”
　　眾人歡呼，連正在搬運糧食的士兵也跟著大呼小叫。
　　麻七姑眉頭微皺，這裏的情形，與她到來之前的預料全不壹樣。
　　宋取竹的帳篷既破且舊，只是稍稍大些，擺放的東西太少，顯得十分空蕩，存放麻家的幾箱子嫁妝，綽綽有余。
　　“這裏就是妳住的地方？”
　　大話再也圓不回來，宋取竹多少有點緊張，笑道：“也不知妳喜歡什麽，所以我幹脆清空，就等妳來布置，全按妳的心意來。”
　　麻七姑輕嘆壹聲，宋取竹的心跟著咯噔壹聲，“夫人別傷心，妳想要什麽，盡管說，就是搶，我也給妳搶來。”
　　“妳以為我們麻家的人都喜歡搶東西？”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不要什麽東西，只要妳的實話。”
　　“我說過的話句句……屬實。”宋取竹十分心虛。
　　“妳的部下究竟有多少人？”
　　“呃……其實不到壹萬，但也沒差太多。”
　　“到底多少？”麻七姑語氣稍顯嚴厲。
　　“五千……不到，大概……三千吧，這是實話，我走的時候有三千人，這兩天也不知道跑掉多少。但我沒有欺騙夫人與嶽丈，我在襄陽起兵的時候，的確有壹萬人，後來損失壹些，只要有糧食，很快就能重新召集到壹萬人。”
　　麻七姑柔聲道：“我都已經嫁給妳了，還會計較妳有多少兵馬？我只要壹個實數，也好計算用度。”
　　“夫人大度，糧食什麽的，總是越多越好吧。”
　　“誰家的糧食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要精心計算，才能過得長久。”
　　“沒錯，我就是因為大手大腳，浪費不少糧食……”
　　有人掀簾進來，宋取竹道：“嘿，不知道我這裏有新娘子嗎？以後要敲門……要高聲通報，得我允許才能進來。”
　　“是，我以後通報，我來是有急事。”戴破虎沒跑，仍在楚軍營中，上前壹步，向麻七姑拱手道：“在下戴破虎，拜見麻夫人。”
　　“免禮，我早就聽說過戴將軍的威名，我父親平時論起咱們荊州的英雄，必然提起紅花太歲。”
　　紅花太歲是戴破虎早年間的綽號，如今記得的人已不太多，連宋取竹都是第壹次聽說，麻七姑順嘴道出來，顯然是真的有所耳聞。
　　戴破虎大喜，“我就是草叢中的螞蚱，哪比得上連山猛虎麻老爹？”戴破虎改口倒快。
　　“大家彼此久仰，那就太好了。老戴，妳有什麽急事？”
　　戴破虎馬上道：“徐礎又回來了。”
　　“誰？”
　　“就是前幾天奚家送來、又讓咱們送到奚家的那個徐礎。”
　　宋取竹楞了壹下，“然後我讓妳半路放走的那個徐礎？”
　　“對。”
　　麻七姑聽得糊塗，“徐礎是誰？奚家送來、又送還奚家？”
　　宋取竹還在發呆，戴破虎道：“是個奇人，本是大將軍之子，在降世軍中稱吳王，差點能做到降世王，在東都擊退官兵之後，他卻突然退位，跑去冀州鄴城隱居，不知什麽時候重新出山，也不知是怎麽來到荊州的，我還沒有問過。奚家視徐礎為仇人，但是又不想得罪上遊的蜀王，所以先將他送到這裏來，我們再送到奚家手中，這麽壹倒手，蜀王就只能怪罪楚王……”
　　“妳同意了？”麻七姑問丈夫。
　　宋取竹笑道：“全是為了穩定壹下軍心，可我讓戴破虎將他中途放走，倒不是害怕蜀王，而是因為徐礎與我有同門之誼。他又回來幹嘛？”
　　“不知道，而且還是從夷陵城來的，身邊跟著不少楊摸魚的部下，至少五十人。”
　　宋取竹撓頭，“妳不是說他往襄陽和東都去了嗎？”
　　“是啊，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調頭……”
　　“他來興師問罪？”
　　“五十多人可不夠，而且要論罪魁禍首，楊摸魚才是最大的壹個。”
　　宋取竹想不明白，不太想見徐礎，“妳去應付壹下，說我……說我出門還沒回來。”
　　“是。”戴破虎領命要走，麻七姑道：“等等，無論徐礎是何等人物，他敢來，咱們就敢見，夫君自稱壹方雄傑，連這點膽子也沒有？”
　　宋取竹笑道：“夫人說笑，我能連見人的膽子都沒有？只是……跟他無話可說。而且那人以謀士自居，嘴皮子工夫了得，最會蠱惑人心，他來必無好事，最後我可能還拒絕不了。”
　　“那我更要見見了。”
　　宋取竹無奈，向戴破虎道：“那就請進來吧，我與夫人新婚，聘禮還欠著，就當徐礎是件禮物吧。”
　　戴破虎出去，宋取竹向妻子道：“人是夫人要見的，待會拒絕的話也由夫人來說。”
　　“我來說。”
　　“無論他提出什麽，壹概拒絕，千萬不要動心，連猶豫都不要顯露出來，無論他說得多好聽，夫人有多感興趣，要知道，那都是謀士的策略，先給壹塊香餌，等妳上鉤，他再……”
　　“他還能勸我改嫁給他不成？”
　　“哈哈，那倒不至於，他對夫人沒……他沒這個膽子。”
　　麻七姑冷笑壹聲，皺眉道：“妳這裏連張椅子都沒有？”
　　“可能被誰拿去當柴燒了。夫人坐床上？不合適，有辦法。”宋取竹搬動裝有嫁妝的箱子，兩只並排，是他與夫人的寶座，另壹只放在右手邊，算是客人的位置。
　　箱子沈重，宋取竹有些氣喘，笑問道：“夫人的嫁妝可真不少。”
　　麻七姑正要開口，外面傳來戴破虎的聲音：“東都徐礎，求見楚王及楚王夫人。”
　　“宣進。”宋取竹坐在箱子上，朗聲道。
　　戴破虎先進來，隨後是徐礎，再後是宋取竹的四名衛兵。
　　戴破虎讓到壹邊，徐礎上前，拱手道：“在下徐礎，見過宋楚王與麻夫人。”
　　宋取竹不吱聲，要看夫人如何應對。
　　麻七姑打量客人兩眼，開口道：“徐先生請坐。戴將軍，妳們且退下，既是楚王故人，不必拘禮。”
　　戴破虎了解徐礎，知道他不是威脅，於是帶衛兵出帳。
　　徐礎坐在另壹只箱子上，笑道：“還沒恭喜楚王。”
　　宋取竹擺手，“早跟妳說過，別叫我楚王。”
　　麻七姑搶道：“楚王過謙。徐先生來有何事？咱們就不必客套，有話直說吧。”
　　徐礎對這位麻夫人毫無了解，見宋取竹無意單獨交談，於是起身，從懷中取出冷遺芳的書信，雙手遞上去。
　　“有話當面說就好，何必寫信？”宋取竹莫名其妙，接過書信，壹眼沒看，轉給妻子。
　　麻七姑取出信，拿在手中左看右看，不得已小聲道：“我不認字。”
　　“夫人會記賬，卻不認字？”宋取竹頗為意外。
　　“那是兩回事。”
　　宋取竹拿過信，張嘴欲念，又閉上嘴，快速看完，驚訝地問：“這封信怎麽會落到妳手中？”
　　麻七姑咳了壹聲，宋取竹道：“是襄陽城主冷遺芳寫來的信，邀請我帶兵共守襄陽，許我做副城主。”
　　夫妻二人互視壹眼，誰也不肯表態，因為這封信的確讓他們心動，哪怕是假裝，也狠不下心來拒絕。
　　“敵人是誰？”麻七姑終於開口。
　　“晉軍。”
　　“晉軍？”
　　“並州人。”
　　“並州人幹嘛打我們荊州？”
　　“並州人為賀榮部做前鋒，賀榮大軍將要奪占九州，不止荊州壹地。”
　　麻七姑長長地哦了壹聲，向丈夫道：“咱們打得過並州軍與賀榮人嗎？”
　　“打不過。”
　　麻七姑向徐礎道：“那就沒辦法了，明知打不過，我們不能去襄陽送死。”
　　徐礎也不爭，向宋取竹伸手，準備要回書信，“好吧，我不能強人所難，荊州之地，總有敢於迎難而上的英雄，我再去找別人。”
　　宋取竹卻不肯還信，豎眉道：“妳說我不是英雄？”
　　“楚王是審時度勢的英雄，不是迎難而上的英雄。”
　　宋取竹扭頭看向妻子，麻七姑輕嘆壹聲，“輸的是妳，可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