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七十八章 貪心

　　徐礎大吃壹驚，急忙上前攔住薛金搖，“等等。嶽母大人要打獵……要掠城？誰的命令？是嶽丈大人？”
　　薛金搖楞了壹會，“什麽叫‘誰的命令’？我娘做事不需要任何人的命令。”
　　“她自己的主意？”
　　“當然，我娘是個有主見的人。”薛金搖要繞過去，徐礎卻移動腳步攔住不放，她感到厭煩，怒道：“去找婆婆，她什麽都知道，別攔我的路，讓開。”
　　徐礎想了壹會才明白“婆婆”是指蘭夫人，就這麽壹楞神的工夫，薛金搖已經帶著女兵走過去。
　　徐礎又追上去，懇切地說：“金搖姑娘幫我壹個忙。”
　　“嗯？”
　　“請嶽母大人晚些動手，我馬上過去見她。”
　　“就現在時機最佳，獵物還都沒睡，好東西也都沒有藏起來。”
　　這是除夕之夜，所有人睡得都晚。
　　徐礎握住薛金搖的壹只手，輕聲道：“妳我既是夫妻，應當互相幫助、彼此扶持，妳想讓我自願交出神棒，或許這就是壹個開始。”
　　薛金搖垂目看向被握的手，“我之前警告過妳。”
　　“嗯？”徐礎急忙松手，薛金搖的確說過不準再碰她壹下。
　　薛金搖神情稍緩，“只能等妳壹小會。妳跟我壹塊去吧，省時省心。”
　　“壹會就夠，我稍後就到。”
　　薛金搖率兵出府，前往皇宮，徐礎命宋星裁備馬，自己跑向後院，他得先問明白這究竟是怎麽壹回事，再去勸說。
　　蘭夫人也沒睡，往年的這個時候，大將軍府熱鬧非凡，先是眾多兒孫前來拜見，黑壓壓地跪成壹片，只有少數人有資格起身說幾句吉祥話。
　　年長的兒孫磕頭之後就得離開，或是在前院排桌聚飲，若是回自家過年，年幼受寵者會留下幾名，圍繞著大將軍夫婦歡笑撒嬌。
　　有壹幕是蘭夫人最不喜歡卻又無法避免的，大將軍每到過年，都要叫出眾多姬妾，品評壹番，讓她們當場爭寵，對佼佼者給予重賞。
　　每到這時，蘭夫人都會推脫頭疼，早早回自己院中，逗弄孫子，與相熟的兒媳、女兒閑聊，直到後半夜才會上床休息。
　　今年，蘭夫人身邊壹個人也沒有，突然間，她竟然有點懷念大將軍的那些只有臉但又不要臉的姬妾，她們至少會營造熱鬧氣氛，就像是壹塊塊油膩的肉，吃飽之後看它們惡心，挨餓的時候又無比懷念，口內生津。
　　徐礎對這些沒什麽印象，他曾在很小的時候進入內院，陪蘭夫人過年，稍大壹些就失去這樣的待遇，通常是磕個頭就回自家，或是自飲，或是讀書，從來不知道府內的熱鬧為何樣場景。
　　所以，他壹點也不覺得這個年過得冷清。
　　他現在是吳王，無需通報，直接就能登堂入室。
　　蘭夫人擺了壹小桌酒菜，正與壹名留下來陪她的老婦對飲，徐礎壹進來，老婦立刻起身避讓。
　　“吳王不跟家裏人過年嗎？”蘭夫人淡淡地問。
　　“是妳勸說降世王夫人劫掠全城？”
　　“她真要這麽做？”蘭夫人露出壹絲驚訝。
　　“就在今晚，馬上就要動手，她稱之為‘打獵’。”
　　蘭夫人臉上浮現微笑，“黃鐵娘真是壹位妙人，有趣，我從來沒見過像她這樣敢做敢為的婦人。”
　　徐礎上前壹步，“黃鐵娘要劫掠全城，東都百姓大難臨頭，請蘭夫人告訴我，妳究竟對她說了什麽？”
　　蘭夫人輕輕搖頭，“我能說什麽？順著她的心意說唄，劫掠是早晚的事情，她早就習以為常，這兩天事情多，她才壹直沒有動手，我不過鼓勵幾句。而且，我的幾句話救下不少百姓。”
　　“妳說過什麽？”
　　“我說天下權貴八成聚在東都，橫征暴斂、欺壓地方的是他們，派兵攻打降世軍的也是他們，如今東都出事，他們逃得幹幹凈凈，壹時倉促，家中必定留下不少金銀財寶，降世軍若不早早動手，財物都會被奸仆偷走。”
　　“就這些？”
　　“這是黃鐵娘的本意，壹點即透，百姓家裏能有多少財物，值得她大費周章地去搶？”
　　“蘭夫人這是引狼入室，黃鐵娘瞧不上百姓財物，可她壹動手，將士們就會心動，他們不嫌百姓家貧，有什麽搶什麽。城內壹旦開始劫掠，城外降世軍自然也要分杯羹，數十萬將士與家眷湧入東都，誰也攔不住，也不敢攔。東都必遭刮地三尺，百姓淪為奴隸，無人可以幸免。”
　　“徐公子想得真遠，我總不能說黃鐵娘的不是，惹她生氣吧？況且——帶降世軍進城的人是徐公子，妳這時候才想起後果，未免太晚了些。”
　　徐礎轉身離去，蘭夫人在後面大聲道：“既入其道，當守其規，人心貪婪，向來如此，徐公子不可違背！”
　　徐礎沒應聲，走得遠了，蘭夫人叫上老婦，繼續飲酒，笑道：“今年的除夕，比往年都熱鬧些，可惜，我還是不能親眼得見。”
　　徐礎匆匆出府，他曾對蘭夫人有過好印象，這時蕩然無存，但又恨不起來，蘭夫人獨自留在府中，除了諂媚事人以自保，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
　　人心貪婪，真的不可違背嗎？徐礎非要挑戰壹下。
　　黃鐵娘是個急性子，女兒求情，她真的只等壹會，“吳王怎麽還不到？他什麽都好，就是性子不夠豪爽。金搖，妳萬萬不可學他，以後有了兒女，妳自己帶在身邊，好好養育，要他的容貌，不要他的性子。”
　　薛金搖哼了壹聲，“我才不要生兒育女，惡心。”
　　“我辛苦生妳，妳居然說惡心？”
　　“我是說那件事惡心。”
　　“哈哈，妳還是太年輕，很快妳就能明白其中的……算了，跟妳說這些幹嘛？我不等了，女婿來了，讓他去找咱們吧。妳婆婆說東都樓、蘭兩家最有錢，王公反不如這兩家，樓家是親戚，暫時算了，咱們先去蘭家。”
　　“婆婆不就是姓蘭嗎？”
　　“嫁出的女潑出的水，她現在是樓家人。”
　　“那我呢？”
　　“妳永遠都是薛家人。”黃鐵娘怒道，“女婿也是薛家人，他若有異心，妳來找我。”
　　薛金搖冷冷地說：“我自己管得了，幹嘛找妳？”
　　黃鐵娘大笑，“走走，去蘭家，乖女兒選挑，看中什麽拿什麽。”
　　黃鐵娘帶著數百女兵揚長出宮，由宦者引路，直奔蘭宅。
　　徐礎晚來壹步，薛六甲部下的將士正聚在大殿前議論，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好了要大搶壹番。
　　“今天是黃鐵娘，明天就該輪到咱們了吧？我早看中壹所宅子，真是不錯，能住幾代。”
　　“傻瓜，要房子幹嘛，壹把火燒掉，要錢、要物、要人、要牲口，這些東西能帶在身邊，比較穩妥。”
　　“咱們不留在東都嗎？”
　　“打了這麽久的仗，妳還是不開竅，咱們能奪東都，別人就不能了？咱們降世軍就適合到處征戰，哪有好東西去哪，恣意快活，比守城有意思多了。”
　　見到吳王，將士們笑臉相迎，“姑爺來晚了，黃鐵娘和金聖女已經走了，留下話說是要去蘭家。”
　　“我要見祖王。”
　　“姑爺不是外人，進去就行。替我們說兩句好話，早些分城，讓我們過個快活年！”
　　薛六甲叫來幾名宮女，讓她們陪著飲酒，正教訓她們：“露些笑臉，妳們在宮裏侍候皇帝時啥樣，對我就得啥樣。哈哈，女婿來了，坐，壹塊喝幾杯。妳說說，宮裏的女人為什麽壹個個都哭喪著臉？看來太後也好不到哪去，真想將她揪來……先不著急。女婿有事？咱們不是明天聚會嗎？”
　　徐礎上前，拱手道：“嶽母大人和金搖姑娘壹塊去‘打獵’，嶽丈大人知道嗎？”
　　“是嗎？沒跟我說。唉，妳嶽母就是這個脾氣，每次打仗，稍有擄獲，她若是不分頭壹份，就會不高興。來來，喝酒，娶妻如此，就得認命。咱倆同病相憐，待會妳挑壹個帶走，我替妳保密。”薛六甲眨下眼睛。
　　“東都乃祖王稱霸之資，日後平定天下，皆要以此為根基，壹旦劫掠，人心盡失，東都反成降世軍禍患……”
　　薛六甲起身離席，來到徐礎面前，拉著他走出幾步，“我明白妳的意思，我也的確將東都當成稱霸之資，但是不要太死板，東都這麽大，搶兩家無傷大雅。要平天下，先從治家開始，夫妻不和，全軍不和，全軍不和，憑什麽爭奪天下？所以就隨她們去吧，婦人見識短，不用跟她們計較。”
　　“祖王不計較，我不計較，下面的將士卻會計較，就在殿外，眾人已在商議劫掠之事，城外……”話未出口，徐礎就知道自己要說錯話。
　　果不其然，聽到“城外”兩字，薛六甲眼睛壹亮，立刻明白這是壹次良機，城外將士多是他的部下，若是義憤填膺想要進城分贓，正合他的心意，那些人為救主只出三分力，為搶東西卻會拼盡十分。
　　徐礎只能繼續說下去，“城外軍心必亂，嶽父大人雖能借機除掉諸王，卻會失去東都，消息傳揚開去，降世軍以後再要攻城，難上加難，對方必定拼死拒守。”
　　“啊啊，女婿言之有理，可我沒辦法，那個婆娘根本不聽我的，壹見到珠寶就邁不開步，多少次耽誤大軍行程。這次就忍忍吧，至於其他將士，慢慢勸說，實在不行，將東都分壹半給他們，留壹半當稱霸之資，總可以吧？”
　　“義軍之名壹旦失去，無可挽回。”
　　“哈哈，名有什麽用？降世軍都是實在人，不需要那玩意兒。女婿不必多說，先坐下來喝幾杯，踏實過年，什麽事情等明天再說。”
　　“我若以祖王之名阻止嶽母大人，可以嗎？”
　　“呃，可以倒是可以，但妳不要惹怒她，第壹，她不會聽我的，第二，她若是找我算賬，我就得找妳算賬。”
　　徐礎拱手致謝，轉身快步走出大殿。
　　薛六甲轉身，向愁眉苦臉的幾名宮女道：“這是我女婿吳王，從前是大將軍樓溫的兒子，現在改姓徐了，白長壹副聰明相，其實死板得很。不過也好，他若是什麽都順著我來，我反而要多加小心。妳們倒是笑壹個啊，大過年的，哭給誰看？”
　　徐礎叫上人直奔蘭家，沒想好怎麽勸說黃鐵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