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父子

　　樓溫子孫眾多，有幾個在地方為官，頗受他的器重，引以為外援，他率兵去漢州，就是想投奔六子，結果半路上全軍將士止步不前，又有傳聞說漢州已亂，樓六公子下落不明，樓溫進退不得，頗顯狼狽。
　　湘東王到來得十分及時，樓溫聽到通報，喜形於色，拖著沈重的身軀沖出帳篷親自相迎，即便是受到叛軍追趕，他跑得也沒這麽快過。
　　當此時，樓溫真心實意地感謝湘東王，願意接受鄴城的拉攏。
　　“回去，壹定要將東都奪回來。”樓溫當眾放出豪言，“我的家也在東都，怎能留給壹群強盜土匪？老實說，壹想到那些連澡都不洗的家夥要闖進大將軍府，我是夜不能寐，心痛如絞。”
　　將士們深有同感，齊呼“回家”，站在大將軍身邊的湘東王心中石頭落地，覺得自己這趟來對了，暗暗對遠在千裏以外的歡顏郡主道：“女兒，這次妳可錯了，大將軍走投無路，正可為我所用。”
　　回到東都，發現冀州軍沒有預料得人多勢眾，東都被叛軍守得固若金湯，誘敵出戰又在最後壹刻失敗，樓溫的感激之情迅速消退，心中生出別的想法來。
　　郭時風奉使而歸，帶回吳王的兩段話。
　　湘東王聽過之後冷笑不止，“好個狂妄的小子。”
　　樓溫勃然大怒，“忘恩負義的不孝之子，竟然要與我在戰場上壹較勝負。我是他親老子，殺了我他能得到多大好處？待我破城之日，第壹件事就是活剁了這個小子，妳們誰也不要攔我，攔我者與他同罪。”
　　沒人敢攔，甚至沒人勸他，大將軍壹生起起落落，無論是在戰場還是官場，都有不得意，甚至受到欺負的時候，但是在現場，只要他肥碩的身軀立在那裏，就是壹股強大的震懾力量，連皇帝也要禮讓三分。
　　誰也不敢當面惹惱大將軍。
　　“湘東王不要著急，十七很快就會為他的狂妄付出代價，三日之內，我必攻城，頂多再過三日，必能破城。那個王都督，讓妳的人加緊趕造器械，越多越好。這種時候，大家都不要偷懶，再苦再累不可停工，等進城之後自有重賞。”
　　王鐵眉本是冀州軍統帥，在軍中說壹不二，連湘東、濟北二王都要順著他，大將軍壹到，莫名其妙地丟掉了權勢，心裏憤憤不平，嘴上卻不敢說半個不字。
　　與叛軍交戰時，王鐵眉依賴並重用騎兵，想讓自己人立功，結果卻導致本部傷亡巨大，顏面盡失，無力與新至的大將軍抗衡。
　　王鐵眉恨大將軍，更恨吳王，再壹想到這是父子二人，更加惱怒，低聲說了壹聲“是”，不敢擡頭看人。
　　樓溫分派布置任務，壹人不落，連湘東王也不例外，只是言語上稍客氣壹些，“請湘東王再派人去催下荊州奚家，告訴他們，若要支援就快些，再晚幾天，就用不著他們了。”
　　“是是，已經派過幾撥人，估計都在路上，很快就能有回信。”
　　“我要的不是回信，是糧草，人得吃糧，馬得吃草，實在不行，人也可以吃馬，然後就得餓死啦。湘東王，此戰勝負、能否奪回東都，可就全看妳與濟北王的本事。”
　　“是是。”湘東王開始後悔，女兒早就提醒過他，寧可放棄東都返回鄴城，也不要邀請外援，尤其是不要接觸大將軍，他壹向聽從女兒的建議，就這壹條沒聽，結果引來壹頭老虎。
　　眾人散去，郭時風單獨留下。
　　樓溫半躺半坐，經受殘冬寒氣、身上傷痛、心中焦慮的同時折磨，每壹次喘息都像是要用盡全力。
　　“十七怎麽回答？”
　　郭時風上前，“吳王拒絕改回樓姓。”
　　“他怎麽敢？”樓溫扭頭怒視，將郭時風嚇退數步，對城墻後面的十七兒卻毫無影響，“他算什麽吳王？老子才是大將軍，他竟然稱王……樓家這麽多兒孫，還就這壹個有點膽氣，像年輕時的我。”
　　樓溫先怒後喜，郭時風滿臉苦笑，心想怪不得吳王要離家改姓，大將軍的確不是壹個好打交道的人。
　　“但是吳王沒將話說死。”
　　“他怎麽說？”
　　“他說大將軍若能送回吳軍將士，他會考慮大將軍的提議。”
　　“不可能，壹仗未打，我就將俘虜放走，鄴城人不會同意，軍中將士也會說我懦弱。他還說什麽？”
　　“吳王還說……”郭時風沒敢直接說出來。
　　“說，他都要跟我在戰場上刀兵相見了，還有什麽話說不得、聽不得？”
　　“吳王說他是壹軍之主，大將軍至少也得是壹軍之主以後，才能與他平起平坐，那時再論父子之情不遲。”
　　樓溫發了壹會呆，突然狂笑，罵出幾句臟話，然後道：“夠絕情，行，沒準這小子真能做出點事情來。”
　　郭時風上前壹步，提醒道：“大將軍要小心。”
　　“小心什麽？”
　　“吳王故意用這些話激怒大將軍，暗示大將軍奪權，其實是在離間官兵將領。”
　　樓溫神情壹暗，喃喃道：“他早就勸過我奪權，勸過不止壹次，可我沒聽……”
　　樓溫很快振作起來，“不遲，什麽時候都不遲。用不著他的激怒與暗示，我意早決，鄴城無能，難成大業，與其壹同滅亡，不行借機奪之。樓家替張家奪取天下，是張家自己丟掉，與樓家無關，現在該是樓家給自家打算的時候了。”
　　“大將軍真要……”
　　“去將我的壹個兒子叫來。”
　　“哪壹個？”
　　樓溫的兒孫多在軍中，他不說姓名與排行，別人可猜不出來他要哪壹個。
　　“那個……”樓溫輕輕敲打額頭，“要娶湘東王之女的那個……”
　　“樓磯樓驍騎。”
　　“對，叫他過來。”
　　樓磯壹喚便至，向父親深揖，“孩兒拜見大將軍。”
　　樓家的規矩，兒孫要稱父親官職，只有極受寵者才另有稱呼。
　　樓溫點下頭，“這位郭先生是自己人，妳跟他說說計劃。”
　　樓磯驚訝地看壹眼郭時風，“他本是吳王的謀士……”
　　“對，所以我才讓妳對他說。”樓溫有些不耐煩。
　　“什麽都說？”
　　“想隱瞞什麽，我自會告訴妳。”樓溫冷冷地道。
　　樓磯向郭時風拱手，笑道：“郭先生莫要在意，如今萬事都要謹慎些。”
　　“明白，我只需了解壹個大概，好回去向吳王復命。”
　　“其實簡單，後天晚上軍中會有壹次嘩變，冀州兵沖進帳篷殺死湘東王，大將軍為湘東王報仇，殺死王鐵眉，我帶遺體回鄴城，大將軍發兵隨後。就是這些。”
　　樓磯說得簡略，沒提嘩變的冀州兵是真是假，郭時風也沒問，笑道：“妙計，以大將軍之威，此計萬無壹失，由不得吳王不信。”
　　樓溫插口道：“這就是我們樓家的計劃，不是用來欺騙那個小子的，他願意改回舊姓，很好，樓家占據洛、冀州兩州，稱雄天下，說不定真能出個皇帝。他不願意，也別礙事，我去鄴城，他留在東都，大家都有好處。”
　　“我想不出吳王有何理由拒絕大將軍的美意。”
　　樓溫調整坐姿，“他相信私生皇子的說法嗎？”
　　郭時風想了壹會，“至少沒有懷疑。”
　　“那就好。”樓溫松了口氣，“妳去對那個小子說，他若著急，明天就可以交換俘虜，他若不急，就等我奪兵之後再說。總之我的那些姬妾壹人也不能少。”
　　“有吳王在，沒人敢去大將軍府生事。”郭時風笑道，搞不清大將軍是真心想要那些女人，還是假裝好色。
　　“我擔心的不是別人，就是他。二十來歲的小子，血氣方剛，正是最危險的時候……”
　　“大將軍放心，吳王不是那種人，我打聽過，吳王與降世王之女婚後頗為恩愛。”
　　樓溫眉頭緊擰，“降世王的女兒？”
　　樓磯道：“我見過此女，她曾被官兵抓獲過，個子很高，力氣不小。前次交戰，就是她帶兵猛攻西營，令官兵首尾失連，是個狠辣的將軍，唯獨不像女人。”
　　樓溫縱聲大笑，“這是什麽口味？這個小子……打小就與別人不同，都是她生母害的。”
　　“總之大將軍不必擔心家中姬妾，而且其中壹些好像已經逃出東都，不知去向。”郭時風道。
　　樓溫臉色壹沈，“被老三帶走不少，他就是壹條狗，見肉就撲，落在他手裏的姬妾，壹個也逃不掉……他若是不雙倍賠我，老子生吞了他。”
　　樓溫咬牙切齒。
　　郭時風與樓磯互視壹眼，都不願意開口。
　　“妳還有什麽要問的？”樓溫回過神來。
　　郭時風搖頭，“沒了，我這就進城去見吳王。”
　　樓溫揮揮手。
　　郭時風壹走，樓磯上前道：“吳王狼子野心，沒有壹句實話，大將軍……”
　　“妳也稱他吳王？”
　　“樓礎，孩兒壹時嘴快……樓礎狼子野心，不可相信。”
　　“我會不知道自己兒子是什麽人？放心，那個小子的確聰明，膽子也夠大，就是心腸有些軟。我只要表現軟弱，他絕不敢擔弒父之名。”
　　“樓礎曾親手刺殺萬物帝。”樓磯提醒道。
　　“不同，殺皇帝是他有膽子，殺壹個服軟的父親，卻要無情無義，他做不出來。我就是要讓他心軟，讓他走到我面前……”樓溫還真不知道要怎麽辦，對這個兒子，他是既憎惡又欣賞。
　　“到時再說，兒子我要，吳王我不要。”樓溫不願想太久以後的事情。
　　“壹切皆由大將軍決定。孩兒不宜久留，得去探望湘東王，安撫其心。”
　　“對，他是妳未來的嶽丈。妳得能分清裏外。”
　　樓磯笑道：“孩兒姓樓，永遠也改不了，何況湘東王父女對我並無真心，歡顏郡主生性淫賤，不配做樓家之婦。”
　　樓溫點頭，他需要大量這樣的兒子。
　　樓磯要走，樓溫又叫住他，“等等，那個……妳見過太後？”
　　“欒太後？沒見過，軍中應該沒人見過她。”
　　“可傳言倒是不少。”
　　“什麽傳言？”樓磯沒聽明白。
　　“說她美若天仙，叛軍諸王為她爭得頭破血流，因此不得不送還官兵。”樓溫嘖嘖兩聲，“我見她兩次，離得遠，不能細瞧，平生之憾莫過於此。”
　　樓磯笑著告退，終於確信，大將軍是真好色，並非假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