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壹章 指點

　　趙有用是冀州軍的壹名隊正，剛過而立之年，父親早亡，母親尚在，身體不是太好，妻子賢惠，給他生下壹兒壹女，最大的孩子還不到十歲。
　　他有壹個幸福的家庭，不願失去家人，更不想因為自己的離世，而導致整個家庭崩潰。
　　所以他來向“吳王”求教。
　　趙有用壹直把守山谷外面的哨卡，與谷裏的人比較熟，卻沒見過吳王本人，於是請昌言之幫忙。
　　昌言之十分意外，“我可以替妳通報壹聲，徐公子最好說話，肯定會見妳。見面之後妳不要稱‘吳王’，徐公子就好。”
　　“明白。徐公子。”趙有用點點頭，臉上神情略顯緊張。
　　昌言之還是感到困惑，“能先告訴我妳想問什麽嗎？”
　　“我想……”趙有用自己也有點糊塗，“我想問壹條得生之道。”
　　“嗯？”
　　“我就要隨軍出征啦，前往秦州，估計是場大戰。我希望……能得到徐公子的指點，讓我活著回來，家中老小都指望著我呢。”
　　“行，我給妳通報。”昌言之還是沒明白，出門之後正好遇到老仆，向他道：“公子在屋裏嗎？”
　　“沒有，在墳地那邊呢。有事？”
　　“是外面守谷的那位趙隊正，求見公子。”
　　“趙有用？他要幹嘛？”
　　“他要隨軍出征，希望能從公子這裏求得壹些指點。”
　　“嗯？公子又不是算命的，能給他什麽指點？”
　　“誰知道。老趙人不錯，就讓公子見他壹面吧。”
　　“他走了，誰來守衛入口？馮菊娘帶走十多人，田匠領走六七個，咱們這裏沒剩多少人啦。嘿，說是追隨公子，這才多久啊，就都生出異心，逃得幹幹凈凈……”
　　“我可沒走。”昌言之笑道，不願聽老仆啰嗦，拱手告辭，直奔山谷最深處。
　　徐礎正在給墳丘除草，穿著像是壹名下地幹活的農夫，只是相貌不對，動作也顯笨拙。
　　看到昌言之走來，徐礎挺身，擦擦臉上的汗，笑道：“不知往年如何，今年的草真是茂盛，範先生沒選對地方。”
　　“野草嘛，就是這樣，江南的草長得更瘋。有人求見公子。”
　　“請過來吧？”徐礎甚至沒問客人是誰。
　　“是外面守谷的趙有用，他要隨軍出征，臨行前希望能得到公子的指點。”
　　“指點什麽？”
　　“他想……活著回來，他家裏有慈母、賢妻和壹兒壹女……趙有用是個很好說話的人，所以……”
　　徐礎點點頭，昌言之沒再說下去，轉身去請趙有用。
　　徐礎對這次意外的拜訪很感興趣，放下袖子，扛著鋤頭往回去，半路上與客人相遇。
　　趙有用急行兩步，拱手道：“小人趙有用，拜見徐公子。”
　　“趙將軍客氣。”
　　“我算哪門子將軍？不過是名隊正，管十幾個兵而已。”趙有用撓撓頭，露出壹臉憨笑。
　　“以後有機會做將軍。”徐礎笑道。
　　趙有用嘴咧得更大，昌言之默默點頭，站得稍遠壹些。
　　趙有用咳了兩聲，“我就不客氣了，有話直說。明天我要隨大軍西征，此去遙遠，生死難料，因此想從徐公子這裏求句指點。”
　　“若問大略，我或許能說上幾句，若問如何在戰場上求生，我是門外漢，反要向趙將軍請教。”
　　“我想問的就是大略，但不是那種大略，而是……怎麽說呢？徐公子以為這壹仗勝算幾何？中途會不會有變故？知道這些，我就明白自己該出幾分力。至於真到了兩軍交戰的時候，那就是碰運氣，大獲全勝的壹方也有人會死。”
　　“妳要隨軍去往秦州？”
　　“對，明日出發。先到孟津，與並州、淮州和東都軍匯合，然後壹同前往潼關，從那裏兵分兩路，壹路前往漢州，與荊州軍南北夾擊，另壹路進入秦州，具體怎麽打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東都也會派兵？”
　　“梁王是個識時務的人，向周圍群雄挨個投降，看他的意思，只要能保留梁王的稱號，交出東都也願意。呵呵，我們私下都說，梁王跟吳王……跟徐公子沒法比。”趙有用又咳兩聲，認為自己說得有點多了。
　　徐礎沒在意，想了壹會，“趙將軍出征，哪些東西自備，哪些由官府發放？”
　　“呃……被褥、換洗衣服什麽的自備，哦，我可以帶壹名隨從，賤內準備日常用物，交由隨從保管，我需要什麽，向他索要。盔甲和兵器由官府發放，但是想要精良壹些，就得自己花錢。坐騎是官府給壹匹，我們自己最多可以額外準備兩匹。我寧願騎自家的馬，壹是比較熟悉，二是出了事不會太麻煩。徐公子可能不知道，官府的馬有多金貴，死在戰場上還好，若是途中不小心病死，麻煩大了。”
　　趙有用雜七雜八地說了不少，徐礎不停地點頭，壹直沒有打斷。
　　“我說了這麽多，也不知道有用沒用？”
　　“趙將軍名為‘有用’，說的話自然也有用。”徐礎笑道，“趙將軍自家準備了幾匹馬？”
　　“壹匹。”
　　“別人呢？”
　　“差不多都是壹匹。”
　　“為什麽很少人準備兩匹？”
　　“馬很貴啊，尤其是最近這壹年，翻倍地漲。”
　　“只有這壹個原因？”
　　“不全是，還有……大家都覺得這壹仗不會太艱難，諸州聯軍，可能還有賀榮部支援，萬物帝和大將軍活著的時候，也沒發動過這麽大規模的軍隊，平定叛賊應該輕而易舉吧。如果要攻打的是東都，而且對手是徐公子，我肯定還要再準備壹匹馬，甚至讓隨從也多帶壹匹馬，不管花多少錢，至少逃命時跑得快些。哈哈。”
　　徐礎也笑了，然後道：“我給妳的指點就是再多帶壹匹馬。”
　　“嗯？徐公子以為叛賊不好平定，這壹戰會很艱難？”
　　“秦州形勢非我所知，我只是覺得多帶匹馬更穩妥些，對妳會有好處，至於好處是什麽，我也說不清。”
　　徐礎說得含糊，趙有用聽得卻極認真，拱手道：“明白了，回去我立刻再買匹馬來。”
　　“我能問趙將軍壹句話嗎？”
　　“當然，就怕我知道得少，答不出來。”
　　“我只想知道，趙將軍為何來找我？”
　　“因此……妳是徐公子啊。”趙有用茫然道。
　　“‘徐公子’有何特殊之處，值得妳來請教，詢問生路？”
　　“徐公子百戰百勝，而且……”趙有用稍稍壓低聲音，“徐公子乃彌勒親傳弟子，上通神佛，下達鬼師。”
　　徐礎忍不住笑了，“上通神佛我明白，下達鬼師是什麽意思？”
　　趙有用臉色微變，“我不該亂說。”
　　“沒關系，這裏沒有外人，無論妳說什麽，我不怪罪，‘神佛’也不怪罪。”
　　趙有用臉色恢復正常，聲音卻越來越低，伸手指向山谷深處，“範閉範先生。”
　　“他是鬼師？”
　　“對啊，不不，範先生肯定升天為仙，應該是仙師，徐公子下通仙師。”趙有用莫名地笑了兩聲，“思過谷是塊有靈性的地方，範先生在此成仙，除他以外，世上也只有徐公子還能配得上此谷。多謝徐公子的指點，我不打擾了，回去就買馬。”
　　趙有用告辭，走時比來時快，顯得興致勃勃，像是求到了上上之簽。
　　昌言之送行壹段，很快回來，“範先生每晚都來嗎？趙有用說範先生夜授神機，公子已是半仙之體。”
　　徐礎壹臉苦笑，“妳看到我劈柴、除草了，像是半仙之體嗎？”
　　“老實說，真的不像。範先生的鬼魂若是夜裏前來拜訪，我們應該能聽到異響才對。真是奇怪，天天住在谷裏的人毫無察覺，外面的人卻說得頭頭是道，好像親眼看到鬼魂來過似的。”
　　“傳言往往如此。”
　　昌言之搖搖頭，“公子讓他多備匹馬，又是何意？”
　　“他說馬價飛漲，我想以後沒準會更貴，所以建議他早買壹匹。”
　　昌言之大笑，“趙有用來求仙人指點，公子卻給他實惠之言……等他回來，至少不會埋怨。”
　　兩人壹同往回去，昌言之又問道：“公子……真的不關心這壹戰嗎？金聖女在秦州，形勢可不太妙。”
　　“怎麽不妙？”
　　“明擺著嘛，降世軍新舊兩部不和，此其壹，秦州缺糧，此其二，降世軍裏老弱婦孺居多，此其三，沒有公子坐鎮，此其四，有這四點，怎麽想都不是諸州聯軍的對手。”
　　“呵呵，妳看到四點‘不妙’，我則看到四點‘妙處’。降世軍不和，外敵當前，不和也得和，此其壹。秦州缺糧，官兵必須多帶輜重，尾大不掉，此其二。降世軍拖家帶口，回到故鄉，更要奮勇作戰，此其三。金聖女原本勇猛有余，知進不知退，入秦之後，卻能忍敗而走，已有大將之風，無需他人坐鎮，此其四。”
　　昌言之笑道：“我辯不過公子，不過這次大戰若是金聖女勝了，冀州可就危險了，先是敗在東都，如今又不能平亂，憑什麽做諸州盟主？”
　　徐礎收起笑容，“所以才要再等等，這壹戰至少能夠奠定今後兩三年的形勢，天成是否能夠死灰復燃？天下群雄誰有資格爭鼎？都將顯露出幾分跡象。”
　　“我就想知道，哪種形勢對公子、對咱們這裏最有利？我可習慣了這裏的日子，再不想出去打仗啦。”
　　“放心。”徐礎笑道，已到門前，將鋤頭放下，“得好好收拾壹下，這兩天或許還有客人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