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虛實

　　孟僧倫從北門出城，帶十名士兵，趕三輛馬車，車上裝載成箱的銅錢、棉衣等物，走大路，直奔官兵營地。
　　上次失利之後，官兵退營十余裏，占據更有利的地勢，再不敢隨意圍城，雖然易於守衛，兵力也因此愈顯稀疏，許多地段只有草草設立的營柵，沒有士兵把守。
　　孟僧倫遠遠望去，忍不住嘆息壹聲，覺得吳王太過小心，今日若是全軍參戰，而且四面攻擊，必能襲破敵營，創立大功，震懾天下群雄。
　　可他得到的命令不是覘視敵情，而是“犒賞”敵軍剛到不久的援兵，且必須走北城。
　　前方迎來壹隊騎兵，孟僧倫停下，高聲道：“我乃吳王信使，欲見貴軍統帥，煩為引路。”
　　騎兵沒有停止，跑來將信使團團包圍，仔細檢查車上物品，問道：“這是什麽？賄賂嗎？”
　　孟僧倫笑道：“諸位想要，可以拿壹些。”
　　“嘿，棉衣我們不缺，銅錢太沈，我們不愛。”
　　“哈哈，冀州人當然不缺棉衣，外來者或許正需要，銅錢太沈是因為眾多，給遠來的客兵人手壹枚，權當個彩頭吧。”
　　騎兵軍官臉色微變，斥道：“胡說什麽？哪來的外來者、客兵？”
　　“煩請帶路，兩軍至少還讓信使往來吧？”
　　軍官哼了壹聲，帶頭跑在前面，手下士兵押送信使壹行人奔往營地。
　　冀州兵力大都調往東邊，北方營裏人不多，個個戒備，看到城中信使，都露出奇怪的目光。
　　孟僧倫心裏咯噔壹聲。
　　王鐵眉是冀州統帥，當然不會留在北營等候信使，也不會特意跑壹趟，孟僧倫等人在帳中等候多時，終於來了壹人。
　　孟僧倫認得此人是王鐵眉的幕僚，名叫孫雅鹿，於是拱手笑道：“我不過是來給客兵送些過冬之物，怎敢勞動孫參軍親來？”
　　孫雅鹿帶面微笑，上前道：“冀州兵遠道而來，的確是客，可吳王怎麽突然想起待客之道，特意派孟將軍送禮？”
　　“遠來都是客，孫參軍不要誤會，這份禮物是吳王送給新到客人的，不是冀州舊客。”
　　孫雅鹿面露困惑，“哪來的新客？孟將軍在說些什麽？”
　　孟僧倫輕嘆壹聲，就這個時候最難，吳王猜測援兵只可能是兩路之壹，讓他隨機應變，選擇壹路詐出真相，可他現在只看出冀州將士神色有異，問不出任何線索，只能瞎蒙壹次。
　　“是我口誤，對我們來說是新客到來，對新客來說卻是舊主還鄉，大將軍來回奔波，必缺衣錢，吳王獻此薄禮，以表寸心，別無它意。”
　　孫雅鹿大笑，伸手拍拍孟僧倫的肩膀，顯得親昵，“孟將軍真愛開玩笑，大將軍遠在漢州，我們的確想請，但是壹直沒請來。妳們倒好，連‘薄禮’都提前送來了。好吧，我代大將軍收下，等大將軍來了，轉送於他，只怕到時候棉衣無用，只有銅錢還能分壹分。”
　　孟僧倫大失所望，看樣子自己是猜錯了，只得補救道：“大將軍沒來，荊州兵也用得著，他們從南方來，想必沒有足夠的棉衣。”
　　孫雅鹿笑得更大聲，“孟將軍不要再說笑啦，荊州正在招兵買馬，莫說他們現在不肯來，便是肯來，也沒多少人。嗯，吳王的這份禮物倒是夠分，等大將軍來了，只好麻煩妳們再送壹份。哈哈。”
　　孟僧倫接連猜錯，臉上不由得有些發紅，不能再猜下去，只得訕訕地說：“不管怎樣，禮物請先收下，哪路援兵先到，請孫參軍代為奉送。”
　　“沒問題，我壹定轉達吳王美意。有趣，吳王怎會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吳王聽說壹些傳聞，想必是傳聞有誤。”
　　“這種事情常有，倒也不怪吳王。”
　　孟僧倫告辭，孫雅鹿引領出營，邊走邊道：“孟將軍這回來得真是突然，妳老實說，吳王是不是已經準備好大軍，要沖出東城與官兵決戰？”
　　“哈哈，剛說傳聞有誤，這就又來壹條。孫參軍從哪裏聽說如此怪聞？”孟僧倫隨意道。
　　“傳聞而已，哪來的出處？不過說實話，王將軍可是當真了，妳瞧，我軍大都調往東部，留下的全是老弱，見妳到來，還以為吳王改主意要攻打這邊，心裏都有點緊張。孟將軍回去跟吳王說說，別再嚇唬我們這些小兵啦，真想決戰，提前知會壹聲，大家光明正大地打壹場，勝負皆顯英雄本色，何必玩弄虛虛實實地把戲？”
　　孟僧倫絕不允許有人貶低吳王，馬上回道：“當初妳們冀州人來的時候，可沒提前通知我們，現在卻要我們實話實說？”
　　“不同，冀州軍是朝廷之軍，奉旨回東都，不能說是‘來’，不用向客人提前說明。”
　　“雖然我們不認聖旨，但至少知道壹點，天成的聖旨在江東，不在冀州。”
　　“哈哈，咱們兩個皆為人臣，爭這個幹嘛？這次沒機會，下次孟將軍再來，咱們壹定要痛快地喝上壹頓。”
　　“不勝期待。”
　　說話間已到軍營門口，孟僧倫拱手告辭，最後掃視壹遍，營中將士還是稀少，臉上也仍有疑慮之色，但是孫雅鹿解釋得很清楚，這些人是害怕吳王派兵北攻，而不是因為藏著援兵。
　　吳王錯了，今日剛剛過半，若是派兵出戰，或許還來得及，冀州兵力不足，孟僧倫覺得自己請兵三千，就能攻破北營，如果北營已有準備，就改攻西營，那裏的留守者也不會太多。
　　帶著這個主意，孟僧倫疾馳回城，將隨從遠遠落在後面。
　　城裏集結的軍隊正在解散，到處都有人叫喊，要求某某隊不動，某某隊先退，站立半天的將士們免不了口出怨言，尤其是那些降世軍，原本就不喜歡嚴格的束縛，勞而無功更令他們惱怒，怨言直指吳王，甚至都不避諱壹下。
　　孟僧倫聽在耳中，心裏越發急迫，縱馬直奔大營。
　　守營衛兵早已得到交待，壹見孟將軍，立刻帶到議事廳裏。
　　廳內，諸王正在等候消息，彼此很少交談，顯得有些尷尬，他們剛剛得出結論，今日不宜再戰，先解釋隊伍，再選戰機。
　　孟僧倫壹路跑進來，拜見吳王，看到諸王都在，諸王的將領也來了壹些，與吳王的衛兵站在壹起，他不知該怎麽說才能令吳王保存顏面。
　　徐礎卻無意私下聽取消息，開口道：“孟將軍此去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請壹壹道來，不可有半句隱瞞或是省略。”
　　吳王說得很認真，孟僧倫只得詳述壹遍，開始還不提自己的結論，到最後，覺得時間緊迫，幹脆全說出來：“執政、諸王，機不可失，敵軍將兵力集中在東邊，另外三面必然空虛，北營是我親眼所見，西、南兩營想必也是如此。我只需三千士兵，就能破壹方敵營，令敵軍首尾失顧。吳王派我前去‘犒賞’敵軍，確是妙計壹樁。”
　　孟僧倫努力為吳王開脫，吳王卻不領情。
　　徐礎沈默地聽完，開口道：“諸位以為如何？”
　　薛金搖第壹個開口，“孟將軍說得有道理，外面的將士應該還沒有完全解散，咱們各領壹支出城，天黑之前就能大勝而歸。”
　　孟僧倫向降世將軍重重地點下頭，表示贊同，唯壹的區別是他希望自己領兵，而不是追隨某王。
　　他現在急需立功以挽回吳王對他的好感。
　　寧、蜀、梁三王卻都不吱聲，好像難以拿定主意，也可能是不好當眾令吳王難堪，畢竟他們不是薛金搖。
　　寧王部下羅漢奇剛到不久，心裏也急，邁出壹步，大聲道：“打仗而已，有什麽可猶豫的？吳王犯了壹點小錯，說是有援兵，結果沒有，那又怎樣？只要今天打敗官兵，誰會記得這些？吳王再下令吧，我們寧軍……”
　　“退下。”寧抱關斥道，羅漢奇壹楞，可他是真怕寧王，不敢反駁，閉嘴退回隊中，臉上神情兀自不肯服氣。
　　諸將都不敢開口，馬維咳了壹聲，說道：“聽孟將軍所言——冀州像是真有援兵。”
　　孟僧倫壹楞，急忙道：“梁王是怎麽聽的？抱歉，我沒有別的意思，可我說得很清楚，官兵無援，他們只是害怕義軍會進攻北營。”
　　馬維不屑於與壹名將領爭論，扭頭不語，蜀王甘招笑道：“孟將軍休急，梁王說得有理。第壹，冀州兵初見將軍時臉色有異，是壹見將軍就變色，還是聽說車上有‘犒賞’客兵之物才變色？”
　　孟僧倫略壹回想，立刻明白自己的愚蠢，“是在聽說之後，可是……”
　　甘招繼續道：“其次，接待孟將軍的人是孫雅鹿，此人並非帶兵之將，而是敵帥帳下的壹名幕僚，以伶牙俐齒見長。兩軍對陣，決戰在即，王鐵眉不派大將以顯軍威，而派壹名幕僚接待使者，想必是要隱瞞什麽。”
　　孟僧倫又是壹楞，“我沒想到這壹點，孫雅鹿……”
　　“難怪，孟將軍本是武將，立功心切，被壹書生所騙，這不算什麽，戰場見真本事，孫雅鹿不足掛懷。”
　　孟僧倫承認自己過於輕信，但是還沒有完全改變結論，左右看看，兩邊的將領與衛兵大都也與他有著同樣的想法。
　　“既有援兵，不如亮出來，何必隱瞞？”孟僧倫問。
　　甘招看向諸王，見無人開口，他笑道：“這個就難說了，我不是官兵，不知道他們的想法，只能胡亂壹猜。我猜冀州是拿援兵當伏兵，埋伏地點很可能就是北營，如果義軍今日開戰，無論從哪個方向出城，大概都會被引到北營。孟將軍看北營地勢如何？”
　　孟僧倫再次壹楞，喃喃道：“現在回想……北營西側似有壹片很大的凹地，裏面若是藏著什麽，我也看不到。”
　　甘招道：“嗯，那就對了，官兵猜出咱們要在東面出城，所以將伏兵藏在北營西側，由東邊引咱們入彀。就是不知道援兵究竟是哪壹支？”
　　“肯定是大將軍。”馬維冷笑道，“大將軍帶的都是洛州兵，他想去漢州立足，士兵們思鄉心切，半路上必有嘩變，所以不得不返回，正好加入鄴城軍。他們不敢露面，壹是要做伏兵，二是怕義軍拿城裏百姓要挾洛州兵。”
　　徐礎不語，他在想，諸王當中，誰已經搶先壹步投靠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