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壹十二章 險招

　　早在徐礎改姓之前，他與樓家人就沒有多少親情可言，經歷壹連串的變故之後，更是受到諸兄弟的怨恨，樓礙也不會例外。
　　降世軍壹心逃亡，帶來的消息頗為混亂，漢州新牧守到底是誰，還不能確定，徐礎請丘五爺派人前去打探詳情。
　　昌言之自告奮勇，願意隨行前往漢州，“待得太久了，得活動壹下筋骨。從前不放心公子壹個人，現在有老段陪著，我能做點更有用的事情。”
　　“老段”並不老，只是吃過太多苦頭，比較顯老，他從來就不是壹名好士兵，每次打戰，總是最早丟掉兵器退卻的人之壹，但他是壹名好仆人，這是他從小做到大的事情，輕車熟路，能將主人照顧得無微不至。
　　昌言之比從前更輕閑了。
　　他與十多名熟悉路徑的士兵當天動身，約定十日之內返回。
　　徐礎的當務之急不是漢州形勢，而是正逼上門來的諸天王聯軍。
　　百目天王徐大世顯然也沒將徐礎當成“本家”，派人送來壹份措辭嚴厲的口信：“徐礎小兒，憑口舌煽風點火、挑撥離間，罪該萬死。鞏老哥軍中諸頭目聽著，咱們漢州降世軍彼此之間有多大紛爭，也是咱們漢州人的事務，與外人無關，更不準外人幹涉。妳們讓壹個外人當大頭領，遭人恥笑，速速改正，砍下徐礎的腦袋，來向諸天王、尊者、神丁請罪，要不然，體怪兄弟們翻臉不認人。”
　　徐礎沒怎麽，丘五爺等人卻是大怒，“丘老哥遇害，反倒是我們錯了？什麽狗屁兄弟，還不是看中丘老哥辛苦積攢的這些糧食？回去告訴徐瘸子，有本事來搶，沒本事就滾遠壹點！”
　　見眾人動怒，傳口信的人笑道：“諸位哥哥，別對我發火呀，我就是壹個傳信的，背了好幾遍，錯壹個字也要挨罰。其實要我說，這事還有商量的余地。糧食大家都存了壹些，不是非要妳們的。可是不管怎樣，妳們得先將徐礎收拾了，然後將伏魔、苦滅兩位天王禮送出城，大家才能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談。”
　　“談什麽？”丘五爺冷冷地問，舊天王已死，新頭領不怎麽管事，他就是軍中地位最高的頭目。
　　“可談的事情很多啊，比如推舉壹位新的神行天王，比如諸位的去處，比如……”
　　“呸，我們自有去處，不用妳們操心，少說漂亮話，想打就打，我們守得住。”
　　信使告辭，頭目們立刻爭吵起來。
　　事關重大，壹些小頭目也被叫來參加議事，五六十人聚在壹起，沒說幾句就吵得不可開交。
　　徐礎坐在壹邊，壹直沒怎麽開口，靜靜地旁聽，好像壹切與己無關。
　　壹名大頭目看他不順眼，大步走來，站在徐礎身邊，指著他說：“瞧瞧，妳們都睜眼瞧瞧，這麽壹個小白臉，能當咱們的大頭領嗎？聽到百目天王的狠話，他連個屁都不敢放。而且瞧他將咱們帶到什麽鬼地方？散關比我家從前的豬圈還破，根本就守不住，說什麽要回漢州，百目天王壹來，咱們都得死在這裏。”
　　徐礎仍不開口，自然有人支持他，丘五爺就是其中最重要的壹位，“要妳說應該怎麽辦？留在那座鬼城裏等死？還是乖乖將糧草全交出去，慢慢餓死？”
　　“鬼城肯定不待，但是我覺得百目天王未必就要奪咱們的糧食，他手下兵多將廣，諸路新軍當中，數他最強，想必已經搶到不少糧草……”
　　丘五爺冷笑壹聲，“咱們沒搶過嗎？秦州什麽模樣，大家都看到了，壹路上村莊沒有幾座，市鎮全都荒廢，城裏搜刮出來的糧食，不過全軍幾日用度，百目天王便有通天本事，能從石頭縫裏刨出食來？何況西京已被賀榮人占據，百目天王根本不敢往那邊去，只敢揀些小城、破城攻打。諸位不必多想，杜勾三殺鞏老哥是為了糧食，徐瘸子此來，也必是同樣原因。”
　　這番話說到許多人心坎裏，有人砸桌子道：“沒糧就是個死，這些糧可是鞏老哥帶著咱們省吃儉用攢出來的，壹粒也不能交出去。讓徐瘸子來吧，決壹死戰，寧可戰死，不能餓死，大頭領，妳發話吧！”
　　所有人都看過來，徐礎清清嗓子，開口道：“糧食要留下。”
　　眾人紛紛點頭，好像問題已經解決。
　　徐礎補充道：“但是最好不要打仗，四面強亂環繞，降世軍自己先打起來，得不償失。”
　　眾人又糊塗了，丘五爺道：“徐先生，妳是不知道徐瘸子的為人，他叫百目天王，本來是說他看人看事通透，什麽事情都不瞞不過他的眼睛，他為了更符合自己的名頭，真的挖了壹百個人的眼睛，壹半左眼，壹半右眼，縫在壹面旗上，說是能夠驅邪避鬼。他要打誰，肯定會打，絕不會輕易放棄。”
　　頭目們剛才只想著如何保住糧食，經此提醒，才記起百目天王的兇狠毒辣，不由得全露出懼色，在戰死和餓死之間搖擺不定。
　　“他有多少人？”徐礎問。
　　丘五爺看看其他頭目，見無人回答，他開口道：“當初在漢州的時候，他至少有兩萬人，現在只會多不會少，加上杜勾三等人的兵卒，怎麽也得有……五萬人吧。”
　　眾頭目的神情更加暗淡，敵人數量是己方的七八倍，城池又是破敗不堪，這壹戰怎麽算都沒有獲勝之理。
　　徐礎是唯壹面不改色的人，掃視眾人，道：“我有壹個主意，乃是險招，非得諸位全力配合，才能有效。”
　　“配合，我們全力配合。”頭目們七嘴八舌地應道。
　　“誰有不同想法，請這就說出來，不要半途改變主意，置我於死地，也會害了全軍老小。”
　　“誰有？妳嗎？”丘五爺替徐礎挨個瞪視，被看到的人全都搖頭。
　　徐礎還在沈吟，丘五爺道：“大家跪下，向彌勒佛祖、降世王在天之靈和鞏老哥的頭顱發誓，對徐先生惟命是從，敢有異心者，遭千刀萬剮而死。”
　　鞏凡的軀體被埋在了桑城，頭顱裝在匣子裏，鋪滿石灰，由他的壹個侄子隨身攜帶，每到議事時，必然放在桌子上，用來監督舊部。
　　眾人面朝木匣下跪，七嘴八舌地發毒誓，徐礎讓到壹邊，等所有人都發過誓，他拱手道：“既得諸位如此信任，我再無猶疑。”
　　這壹次，他不再借助丘五爺傳令，直接道：“第壹件事，將苦滅天王穆天子放回去。”
　　眾人壹楞，丘五爺道：“這個……為什麽啊？留他在手裏，還能用來要挾穆天子的部下。”
　　“這叫先禮後兵，反正敵兵眾多，不在乎再多穆天子壹部。”徐礎笑道，心裏另有打算，但是不想說出來。
　　“好……吧。”丘五爺勉強點頭同意，眾人都發過毒誓，也只能點頭。
　　“第二件，留夠五日之糧，剩下的糧食運進棧道，停在面臨深谷的險要之處。”
　　第壹件雖然意外，至少可以理解，第二件卻讓所有人難以接受，尤其是事關珍貴無比的存糧。
　　“這又是為何？棧道本來就難走，當初將糧食運過來就費了不少事，如今又要運回去，還要停在險要之處——萬壹掉下去呢？哪怕只掉下去壹袋，也是損失啊。”丘五爺痛心地說，與鞏凡壹樣，他舍不得浪費糧食。
　　這第二件正是徐礎計劃中的核心，起身正色道：“如諸位所言，百目天王心狠手辣，又聯合諸路新軍，人多勢眾，鋒不可當，正面交戰，咱們必敗無疑。”
　　眾人點頭，有人道：“所以才要徐先生想個主意。”
　　“我的主意就是存則同存，亡則同亡。”
　　眾人還是不解，徐礎繼續道：“百目天王所覬覦者，無非是鞏老哥積攢下的糧食，咱們將糧食置於險地，然後派人去與百目天王談判：他若攻城，咱們就毀掉所有糧食，讓他白打壹仗，顆粒無收，他若退兵，咱們可以送他壹點……”
　　頭目們齊聲表達不滿。
　　等嘈雜聲稍歇，徐礎道：“只是壹點，比如壹車，讓百目天王面上好看，也不影響咱們過冬，總好過刀兵相見，兩敗俱傷。”
　　頭目們互相看看，還是丘五爺咬牙道：“最多壹車，絕不能再多，不給最好。”
　　“所以我這壹招大家同意？”
　　徐礎的主意初聽時過於冒險，仔細想過之後，頭目們覺得這或許是唯壹的出路，於是先後點頭，有人道：“何必將糧食運到險地？留在城中，就說是要壹把火燒掉，也能嚇住百目天王，豈不省事些？”
　　徐礎搖頭，“糧食置於城中，放火只是空言恫嚇，百目天王未必肯信，將糧食運走，才能顯出咱們的決心。”
　　“萬壹百目天王就是不信……”
　　“百目天王兵多糧少，絕不肯再添人口，他若不信，咱們必死無疑，諸位是願意將糧食留給外人呢？還是願意推入深谷，給咱們陪葬？”
　　“陪葬，死後也能做飽鬼。”眾人立刻道。
　　“守糧之人需有決絕之心，得到命令，說棄糧就棄糧，絕不可有半分猶豫，這個人還要大家推薦。”徐礎道。
　　頭目們很快推出三人，由他們帶兵運糧、守糧，等候城裏的命令。
　　“還得有人去談判，既要嚇住百目天王，令其不敢輕易動武，又不能過分得罪，以免他真要魚死網破。”
　　說來說去，這件事最難，頭目互相看看，覺得誰都不合適。
　　徐礎笑道：“這是我的主意，沒人能去的話，就讓我去。唯有壹條，請諸位牢記剛剛發過的毒誓，若是有人露出壹丁點的軟弱，甚至與百目天王暗中勾結，我第壹個死，諸位隨後，那位背叛者也不會有好結果，百目天王必然挖他的眼珠，以警示自己的部下。”
　　沒人與徐礎爭搶，頭目們再度發出毒誓，將全軍安危托付在他壹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