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三大欽差

　　“老夫今年，五十又九。”
　　“四子皆已成年，足以頂門立戶。”
　　“身為武將，能戰死疆場，馬革裹屍，是最大的幸運，倘若再過幾年，老夫拿不動馬槊，騎不了駿馬，纏綿床榻，連穿衣吃飯都要人伺候，還有什麽趣味！”
　　狄青眼圈泛紅，“二郎，妳照顧老哥太多了，老哥死與不死，影響不了什麽，反倒是妳，這種時候，妳可不能有半點差池！大家夥都看著妳呢！”
　　王寧安默默聽著，突然淡淡壹笑，“狄老哥，妳說的大家夥，包括誰？”
　　“這個……自然包括了很多人！”狄青深吸口氣，緩緩道：“這些年來，二郎替將門撐起了壹片天，如今軍中，有多少將門子弟得到重用？面對著文官，再也不用卑躬屈膝，茍延殘喘。大家夥心裏頭念著妳的好。再說句大不敬的話，聖人龍體日衰，這江山早晚是殿下的，妳又是殿下的師父，只要能保住妳，將門又有幾十年的好日子過！為了大宋，為了朝局，為了將門，妳都不該和陛下硬頂。”
　　狄青語重心長道：“讓我帶兵拼壹場，聖人睿智，他會改弦更張的，別任性了！”
　　狄青的話，帶著濃濃的認命味道，讓人聽著無比心酸淒涼。狄青又算什麽？比得上曹彬和潘美嗎？人家是開國名將，結果不還是替趙二背了黑鍋，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狄青唯有用自己的壹腔熱血，無比忠誠，告誡趙禎，妳錯了！妳的想法行不通！
　　顯然，這是壹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能解決王寧安和趙禎的困局，只是代價太慘重了，壹個堂堂名將，就這麽被犧牲掉，實在是讓人無語！
　　“狄老哥，妳提到了殿下，那我也不客氣。”王寧安道：“殿下是我教的，他在金殿之上，堅持自己的看法，認為應該進軍西域，結果遭到了訓斥。”
　　“啊？有這等事？”
　　王寧安頷首，“我教了殿下，弟子能說實話，當師父的還能不如弟子嗎？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忠於陛下，視陛下為長輩，然則我不能為了順從陛下，就置整個大局於不顧！而且我敢斷言，陛下未必真心要攻打西夏，完全是他身邊的那些人，不斷煽動，利用了陛下求治心切的弱點，才慫恿陛下出兵。”
　　王寧安又道：“身為陛下的臣子，我不能不爭，也必須去爭！”
　　“二郎！”狄青悶聲道：“妳說的都對，可萬壹觸怒了陛下，給那些小人乘虛而入的機會，離間君臣之情，那可如何是好？”
　　王寧安突然笑了笑，“狄老哥，陛下或許比妳還了解我，他見到我反對，不管如何，都會高興的，相反，我要是壹味逢迎他，沒準反倒惹出了麻煩！”
　　對於王寧安的話，狄青表示聽不明白。
　　說起趙禎和王寧安之間，這對君臣關系只怕比歷來任何壹對君臣都要復雜。
　　首先，王寧安有龐大的勢力，大到了皇帝也沒法撼動，所以擔心王寧安受到猜忌，被排除在權力中心以外，甚至被皇帝除掉的人大可不必。
　　趙禎絕對不會幹自毀長城的事情。
　　王寧安有實力不假，但他的目標不是取而代之，而是希望推動自己的那壹套東西，實現自己的抱負和理想，並不介意誰當皇帝。
　　而趙禎呢，他也希望變法圖強，限制文官，開疆拓土……這些目標又和王寧安是壹致的，所以從某個角度來看，他們君臣出現了分歧，有點像董事會的兩個大股東鬧矛盾，並非單純的君臣上下之爭。
　　如果王寧安順從了趙禎，什麽都聽他的，相反會讓趙大叔猜忌，擔心王寧安會不會有別的心思，不再是原來的赤子之心，壹心為了朝廷，為了江山的長遠計——真要是那樣的話，才是真正的麻煩呢！
　　“狄老哥，我上書沒那麽危險，只是西夏的戰局要怎麽進行，或許有些反復……總而言之，妳不要管了，只管好好整頓人馬，加強防禦，不要讓到嘴的肉丟了。”
　　狄青雖然參悟不透王寧安的話，但是他很相信王寧安的能力，或許真如太所說，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
　　“二郎，還是那句話，妳要多想想大家夥，不要意氣用事！”
　　王寧安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多謝老哥，妳也要保重，別把自己的命看得那麽賤！妳可是我大宋武人的驕傲啊！”
　　狄青疾步離開，他不想讓王寧安看到自己哭泣的樣子。
　　不管怎麽說，王寧安下決心上書，有壹部分的原因就是不願意狄青做無謂的犧牲！
　　朋友做到這份上！
　　雖然俞伯牙和鐘子期，也未必比得上啊！
　　這輩子沒有白活啊！
　　……
　　“啟奏聖人，這是王相公的奏疏。”
　　從太監手裏接過厚厚的壹本紮子，趙禎仔細翻看著，他這兩年，歲數大了，看東西沒壹會兒，眼睛就流淚。
　　所以王寧安奏疏上面，字跡寫得很大，看起來壹點不費事。
　　面對著熟悉的字體，趙禎突然氣消了很多，就事論事，那小子只是和自己看法不壹樣，但是心還是在壹起的……
　　“王相公反對出兵，妳們密諜司有什麽情報？”
　　在趙禎的背後，站著壹個中年太監，此人身形很高，很瘦，顴骨高聳，眼睛暗含光滑，他就是密諜司的主事。
　　宮中總是出中毒事件，趙禎對皇城司早就失望了，他在幾年前就秘密組建了密諜司。
　　相比起皇城司，密諜司更加神秘莫測，除了檢查各種情報，保護皇家之外，密諜司還負責軍情，尤其是針對西夏的，他們不惜血本，功夫下得非常深。
　　“啟奏聖人，根據飛鴿傳書，李諒祚在興慶府接連處死了上千人，罪名各異，但這些人都是不滿李諒祚的……另外李諒祚還把財寶糧食等物資，搬離興慶府，運到了更北邊的白馬強鎮軍司和黑山威福軍司。”
　　報告了之後，密諜司的太監立刻退到了旁邊，不再出聲。
　　趙禎默默思量著，這兩個情報都很關鍵，殺人，大規模殺人，代表李諒祚的勢力已經開始瓦解動搖，必須靠著殺人才能維系。
　　至於白馬和黑山兩個軍司，壹個在鹽池，壹個在河套，是西夏的兩個搖錢樹。那樣子，李諒祚是打算放棄興慶府，跑到這兩個地方，繼續自在逍遙。
　　朕怎麽能放過妳！
　　不得不說，雖然趙大叔沒有懷疑王寧安的用心，但是卻對王寧安的判斷產生了疑惑……或許滅夏的時機已經成熟了，大宋可以出兵了……
　　趙禎舉棋不定，而朝廷之上，也陷入了爭論之中。
　　其中以戶部尚書司馬光為主，堅決認為要依照最初的設想，僅僅是拿下河西走廊，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
　　司馬光認為，能做到這壹步，已經是收獲匪淺。
　　再妥善經營兩三年，就能集中人馬，壹舉蕩平西夏，放著穩贏不輸的路子不走，非要冒險，實在不是大國所為。
　　司馬光辯才無雙，但是這壹次他遇到了對手。
　　王安石和他唱起了對臺戲。
　　此刻的王安石，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煩，他推動青苗法和方田均稅法，許多士紳官吏，恨不得吃了他的肉。
　　彈劾王安石的奏疏，在最近半年，已經超過了王寧安，榮登最遭人厭惡官員榜第壹位，就連在江南大開殺戒的韓絳也比不上。
　　王安石更需要壹場大勝，來鞏固他的權力，繼續推行變法。
　　所以王安石上書，他認為西夏失去橫山庇護，已經是砧板上的肉，不堪壹擊。他表示朝廷能拿得出1500萬貫軍餉，支應戰鬥。這次就算不能滅了西夏，也要把他們打得稀巴爛。變成壹個遊牧部落，沒法威脅大宋的安全。
　　驅逐西夏出長城，收復河套，成為支持王安石想法的最好理由。
　　此時的朝堂之上，文彥博也是舉棋不定，他當然不敢得罪王寧安，可是讓他為了王寧安，而得罪趙禎，老家夥又不願意。
　　就這麽的，事情陷入了僵局。
　　憋了兩天，文彥博總算憋出了壹個不怎麽樣的主意。
　　“陛下，既然王相公執意反對用兵，老臣以為，或許應該派人前去，和王相公談壹談，順便看看情況，如果真如王相公所言，不妨就緩壹緩，如果有機會，就立刻興兵。”文彥博窺視著趙禎的臉色，發現皇帝似乎沒有生氣，膽子更大了。
　　“陛下，派去的人員必須夠分量，懂得軍務，老臣鬥膽推薦壹人，他就是兵部侍郎陳升之，此人曾經知漢陽軍，知定州，很懂得行伍之事，是個難得的人才！”
　　趙禎聽完，不動聲色，過了好壹會兒，才緩緩道：“光是他壹個，只怕聽不到實話！”趙大叔自顧自道：“再加兩個人，讓供奉譚憲和節度使高遵裕壹同前往！”
　　文彥博壹聽，心中暗暗盤算，陳升之代表文官，譚憲是太監，當過十年監軍，比壹般人都懂得軍務，至於高遵裕，他是將門中人。
　　三個人正好互相牽制，確保送上來的消息準確，不至於欺瞞朝廷。
　　“陛下安排極為妥當，老臣認為可行！”文彥博立刻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