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醉翁有麻煩了

　　根據王寧安的觀察，理學興起不是沒有原因的，至少有兩點很重要，其壹是大宋對外戰爭不斷失敗，不但無力開疆拓土，還要奉獻歲幣，百般恥辱加身，又無力改變，只能轉過頭折騰自己人，進而陷入內鬥之中。
　　這就像小孩子壹樣，在外面很窩囊，打架總是輸，他就會在家裏鬧，和父母長輩吼……邏輯是壹樣的。
　　還有壹點，那就是王安石的變法，的確是帶來了空前的混亂，整個朝廷分成兩派，瘋狂廝殺，士大夫手段盡出，鬥壹個天昏地暗。人們開始瘋狂排斥改變。
　　而此時金國乘勢崛起，把大宋打了壹個稀裏嘩啦，皇帝都被抓走了。
　　如此壹來，對外不行，變法革新不成……社會環境如此，自然造就了對外封鎖，對內保守的理學大行其道。
　　士大夫們不再關心外面的世界，反而精心耕作自己的壹畝三分地，從聖賢之道裏面尋求慰藉和歸屬……
　　王寧安相信環境造就人，而國勢也影響國民的心態。
　　他花了8年時光，恢復幽州，消除歲幣之恥，理學大興的壹個條件已經消失了，如果再能成功革新，避免陷入瘋狂的內鬥，另壹個條件也就消失了。
　　理學註定要掃入歷史的灰燼。
　　剩下的就是檢討儒學，修正儒學，讓這門學問變得有用起來。
　　孔老夫子已經死去了壹千多年，他究竟說了什麽，他的想法又是什麽，誰也不能百分之壹百肯定，我說的就是對的。
　　就像小太子遇到的問題，孔子說要交友無不如己者，可以像文彥博那麽解釋，也可以像小太子那麽想，甚至還有別的解釋。
　　不過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其中壹種想法，壹統天下，不準別的想法存在，誰敢不聽，就要打板子，這就過分了。
　　更明顯的例子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隨妳怎麽斷句，主流的意見，就是壹致認為，要讓老百姓蠢壹點，笨壹點，才好統治。
　　王寧安還是相信儒家學說主體是好的，孔老夫子也不是個壞心眼的家夥。
　　問題是如何闡釋儒學。
　　王寧安覺得至少要有兩個限制，首先，儒學是修身立德的學問，能正人心，除邪念，讓人人向善，有道德，講良知。
　　這都是好的，但儒學不是包羅萬象，不是什麽都涵蓋其中，不是修成了聖人，便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靠著半部論語治天下，那是做夢！
　　論語中的道理是能拿來治國，但是，必須有豐富的經驗閱歷，懂得更多的知識……趙普憑什麽說這句話，他的確讀書不多，可是趙普是小吏出身，在地方上摸爬滾打，十足的老油條，被趙匡胤發現提拔，壹路輔佐，建立大宋，有豐厚的積澱，他才有那個豪氣！
　　說白了，趙普就像是有三百年內功的絕高手，給他壹套少林長拳，都能打遍天下。別人呢？躲在書房裏，光知道苦讀書，別說半部論語，就算給他壹百部，壹萬部，也壹樣沒有用！
　　王寧安認為要改革的第壹點，就是限定儒學的作用，約束儒學的範圍……不是學好了孔孟之道，就天下無敵了，打仗要去學軍事，理財要去學算術，治河要學工程，經商要學管理經營之道，航海要懂水文……
　　儒學為本，其他學問為用！
　　兩者並重，不可偏廢。
　　這樣就給了其他學問的生存空間，不至於遍地都是無用的迂腐書生。
　　至於第二點，則是要留出改錯的余地……任何學說都不會完美無缺，適用千古。事實上，儒學能用兩千年，已經算是奇葩了。
　　有太多的學說，用不了幾十年，便問題壹大堆，漏洞百出，最明顯的就是經濟學，幾乎所有的經濟學家都沒有預測準過，聽他們胡說八道，還不如抽簽算卦來的可靠。
　　歷代儒者，為了自擡身價，就拼命美化孔老夫子，從顏淵開始，便吹噓孔老夫子“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好麽，都成了幽靈了，前後亂飛。以後歷代讀書人，更是瘋狂誇贊孔夫子，把他當成萬世師表，至聖先師，似乎只要得到了老夫子的真傳，就能治國平天下。
　　可是別忘了，孔老夫子是什麽人？
　　不過是壹個落魄的貴族，到處兜售治國之道，沒人肯用，說句不客氣的，他也是個失敗者！至少是沒有實現理想。
　　跟著成功者學，不敢說壹定成功，但是照著失敗者學，那希望就更渺茫了……其實漢唐的皇帝都懂得這個道理，他們奉行外儒內法，以儒家為包裝紙，以法家為內核。
　　問題是到了大宋，士人集團壹家獨大，沒有了其他聲音，久而久之，自然就被儒家洗腦了。
　　這是典型撒謊多了，把自己騙了，就好像歐洲的那些聖母們，用愛去感化壹切，妳有炸彈，我有愛和原諒！
　　所以——難民還是他們自己留著玩吧，誰知道裏面有多少奇奇怪怪的東西，而且聖母的另壹面就是魔鬼，萬壹趁機塞進來壹些壞家夥，哪怕只有百分之壹，也能鬧得天翻地覆，不可收拾……
　　王寧安沒有什麽保留，把自己的想法和趙禎說了。
　　趙禎更是很快就接受了。
　　其實這兩條早就在做了。
　　六藝學堂，納入了武學、算學、商學、天文、水利、醫學……這不就是王寧安說的，儒學為體，百家為用嗎！
　　至於第二條，王寧安提倡兼容並蓄和知行合壹，也切中要害。儒學不應該是壹門食古不化的學問，而應該是開放的，兼容的，能不斷升級的……
　　說穿了，就是以六藝的理念，推廣全國，重塑儒學的根基，重新梳理包裝，讓這門古老的學問煥發新生機！
　　趙禎很欣賞王寧安做事的態度，其實這小子表面上激進，但是骨子裏是很保守和穩健的壹個人。
　　儒家問題不少，可是他沒有貿然全盤推翻，而是采用修正改良的態度，讓趙禎很安心，也很放心。
　　“王卿，妳以為誰能挑起重任，改革儒學呢？”
　　王寧安笑道：“臣最多能敲敲邊鼓，提出點想法，要改革千年儒學，非大儒不可！臣以為，應當讓範相公和醉翁挑頭，他們是最合適的人選！”
　　範仲淹這些年也壹直在著書立說，筆耕不輟。
　　老範本身就很務實，又深受王寧安的影響，加上創辦六藝學堂，他的思想和王寧安很相近，而且江湖地位足夠高，不管是文壇，還是朝堂，都不能小覷範仲淹。
　　至於歐陽修，文壇盟主，自然不用說了。
　　近幾年，歐陽修也頗做了壹些事情。
　　比如河北賑災，比如治理幽州，他已經不單純靠著文學起家，是名副其實的幹吏。當然了，歐陽修本身能力還是比不了那些重臣的，還要靠著王寧安打下來的基礎，但不管怎麽說，讓這兩位站出來，絕對能和那些傳統的腐儒唱對臺戲，甚至戰而勝之！
　　提到了歐陽修，趙禎突然想了起來。
　　“沒錯，是該讓醉翁進京了，馬上就要科舉，這壹科唯有醉翁能扛下來！”
　　王寧安心中壹動，嘉佑二年，歐陽修……顯然，千年科舉史上，最強的壹科就要橫空出世了……想到這裏，王寧安甚至有些激動。
　　不管是二蘇，曾布，呂惠卿，還是程頤程顥，這些人都受到了王寧安的影響，有人正面，有人是負面的，但毫無疑問，他們全都升了級，點亮了許多新技能。
　　想想吧，壹群開了掛的妖孽，未來會有多精彩！
　　難怪王寧安都要激動呢！
　　嘉佑二年，正好就拿這壹科，作為向傳統腐儒開戰的第壹槍！
　　只要六藝學堂的學子成績好，考出了水平，天下人就會對六藝趨之若鶩，打響了招牌，自然有無數人投靠過來。
　　王寧安的心中漸漸有了壹個全盤的計劃，他迫不得已從宮裏出來，立刻告訴所有的門人學生，讓他們做好應考的準備，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壹定要考好這壹科！
　　官場上從來沒有秘密可言，龍昌期在皇帝面前丟了面子，趙禎隨後召見了王寧安，又下旨調歐陽修進京。
　　連番動作，聰明人自然能嗅得出味道，皇帝這是要搞事情！
　　歐陽修是六藝第壹任山長，之前幾次六藝學生大放異彩，許多人身上都有功勛，如果這壹次科舉再有所斬獲，天下第壹書院，非六藝學堂莫屬。
　　而靠著育才有功，歐陽修絕對能殺進政事堂，眼下的朝局只怕就要徹底扭轉，文彥博很糟心，可惜，他沒有更好的辦法阻止。
　　當然，不是文彥博智慧不夠，壞水不足，而是旁邊還有個王寧安呢，他敢出手使壞，王寧安報復起來，能把他的祖墳都給刨了。
　　只是文彥博偃旗息鼓，不代表別人就放棄了，壹駕奢華的馬車，從江南煙雨之地，到了西京神都，從馬車上下來壹個人，他叫錢曖，祖上就是吳越國王錢氏壹脈。
　　趙錢孫李，他們家排第二，僅次於老趙家，顯赫到了極點！很不幸，錢曖和歐陽修，還是老冤家！醉翁有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