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交子危機

　　不得不說，王寧安的查證和推理的能力的確過硬，短短時間，楞是把復雜到了極點的利益糾葛給弄清楚了，而且所說所講，全都擊中了王拱辰的要害，把他們齷齪的心思，卑劣的打算都攤在了陽光之下，沒有壹點保留，沒有壹點遺漏！
　　“秦鳳路，永興軍路，包括京畿，因為嘉佑元年的水災，共計消失了500到700萬畝田，扣除毀掉的，扣除被壹般老百姓拿走的，大約有壹半以上，也就是300萬畝的田，都落到了妳的手裏！王相公，斂財之能，真是讓我嘆為觀止！”
　　“放屁！”
　　王拱辰竟然爆了粗口，“王寧安，妳想殺人，直接動刀子就是，何必往老夫頭上胡亂安罪名！”
　　“這是胡說嗎？益州交子務的提舉已經招了，下面還有那麽多書吏，妳以為真能做到天衣無縫嗎？朝廷的事情，從來就怕認真二字！陛下要徹查，政事堂要查，本官也要查！還有幾十萬被霸占田地的百姓，還有無數蒼生，都要知道真相！這300萬畝田，如果不能壹點點從妳的嘴裏掏出來，我王寧安立刻辭官回鄉！連妳這樣的人都能放過，大宋朝就沒有天理可言！”
　　王拱辰被說的老臉紫青，他真的怒了。
　　“王寧安，老夫有多少家產，妳只管去查！300萬畝，就算給老夫天大的胃口，我也吞不下去！就算要給子孫後代留，這麽多田，十輩子都吃不完，我何苦費這麽大力氣！”
　　王寧安輕笑了壹聲，“那就要問妳了！”
　　“妳什麽意思？”王拱辰的瞳孔猛地緊縮，露出了強烈的質疑之意。
　　“哈哈哈，這還不簡單，妳說自己吞不下這麽多田，那田都跑到哪去了，妳和益州交子務有什麽交易，妳幫著誰貪了這麽多的田？”
　　“說！”
　　王寧安猛地壹吼，仿佛打了壹個驚雷！
　　王拱辰不由自主哆嗦了壹下，他扭過頭，目光落在了地面上，他用力盯著，仿佛要把磚頭看穿。
　　王寧安起身，壹邊走著，壹邊冷笑。
　　“王拱辰，我知道妳的想法，無非就是拼了老命，盡量保住那些人，然後他們自然會保住妳的家產，妳的家人……可是妳想過沒有，益州交子務，這麽大的貪汙案子，說句不客氣的，亙古未有啊！牽連進去的人，誰也逃不掉。妳別以為死了就能解決問題，我已經給皇城司送去了手令，他們會把妳的兒孫，侄子，外甥，女婿，總而言之，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抓起來，清查他們的田產，核實擁有的財產……妳放心，朝廷不會滅妳的九族，只會讓他們還錢，把貪得都還上，壹輩子不行，就兩輩子，兩輩子不行，就十輩子，百輩子！什麽時候還清楚，什麽時候完！”
　　“王！寧！安！”
　　王拱辰怒滿胸膛，瘋狂咆哮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妳太過分了！”
　　“過分？誰都可以和我說這話，唯獨妳王相公不行！崔西楓喪心病狂，扒開了堰口，是為了淹沒田地，逼著老百姓造反！他已經淩遲處死了，崔家人遠在青唐，但是也被我大宋的勇士追殺……他們會死的幹幹凈凈，壹個人都不剩！妳，還有妳背後人的作為，比起崔西楓，絲毫不差！我完全說妳是他的同黨，借高利貸，盤剝百姓田地，也是為了逼反老百姓！”
　　“妳含血噴人，無中生有！”
　　王拱辰氣得跳起來，他這次可真怕了。
　　如果王寧安真的把他和崔家的事情弄到了壹起，他就是亂國之賊，到時候身敗名裂，誅滅九族，哪怕士林也不敢保他！甚至子孫後代，都要沒臉見人。
　　到了那時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呢！
　　“王寧安，老夫和妳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妳何必如此咄咄相逼！同朝為官，相煎何急！”
　　“笑話，妳不貪墨，誰能煎妳？既然做出了惡事，就要付出代價，怎麽，堂堂樞相，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了？”
　　王拱辰咬了咬牙，“老夫沒有幹那些事情，老夫沒有貪墨那麽多的田！”
　　“那還是貪了，妳貪了多少？其他人又貪了多少？妳說出來，自然按照朝廷法度定罪，妳不說，那就只有讓妳們王家背了！”
　　“妳！”
　　王拱辰徹底被逼上了絕路，遇到了王寧安，真算是他倒黴。
　　這小子比誰都精明，比誰都狠！
　　這些話就算趙禎都說不出來，也幹不出來！
　　重用王寧安，就是讓他當壹把制約文官集團的刀，現在看來，這把刀絕對是神兵利器級別的……
　　王拱辰的心理防線已經瀕臨崩潰，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回想自己的壹生，其實還是很勵誌的。
　　他並非名門出身，卻自幼刻苦讀書，在天聖年間，考中進士，而且還是那壹科的狀元！
　　拱辰這兩個字，還是趙禎賜給他的名字，寓意就是拱衛輔佐星辰，毫無疑問，星辰就是皇帝陛下了！
　　入仕之初，王拱辰的確兢兢業業，政績突出，清廉自守，很是做出了壹些政績，升官極快，跑到了翰林學士，禦史中丞的位置。
　　可就是在此時，命運開了壹個玩笑。
　　慶歷新政開啟了，範仲淹等人掀起了壹場疾風驟雨的變革，短短的壹年之間，大宋原本的君子政治蕩然無存，雙方刺刀見紅，殺了壹個天昏地暗。
　　作為言官的老大，王拱辰也卷入進去。
　　他攻擊王奕柔，蘇舜欽，想借此幹掉範仲淹，結果卻因為手段卑劣，被士林鄙夷，趙禎甚至責備過他，不要沽名釣譽！
　　那是慶歷新政當中的壹件小事，可是卻影響了王拱辰的下半輩子……他發覺自己苦心建立起來的名聲，壹夜之間，蕩然無存，他做了那麽多好事，沒有人記得，大家都說他是破壞新政的小人……尤其是範仲淹失敗之後，大宋國勢日非，人們越發感到新政的必要。
　　慶歷新政雖敗，可範仲淹有立地成聖的趨勢，相反，和老範作對的夏竦、賈昌朝，全都被人鄙夷的小人，王拱辰也在其中。
　　或許就是從那壹刻開始，王拱辰變了，表面上他還是雍容大度的宰執重臣，而暗中，他慫恿家人，侵吞田產，經營生意，斂財致富，十幾年的光景下來，王家的產業膨脹了何止百倍！
　　就連他自己午夜夢回，都會感到恐懼，甚至是自慚形穢！
　　讓年輕時候的自己看看現在的樣子，也會鄙夷吧？不過沒什麽，誰都要成熟，也不只是我壹個人，富弼如何？韓琦如何？還有那麽多的大臣，誰沒有經歷過脫變？要還是腦袋發熱，光想著什麽家國天下，有的沒的，還能作穩位置嗎？早就像範仲淹壹樣，滾到山裏教書了……
　　王拱辰不斷安慰自己，說服自己。
　　只是謊言終究要戳穿，事到如今，他終於感到了滅頂之災！
　　他後悔了，他怕了……
　　可是這有什麽用，已經沒法回頭了，究竟是誰，害得老夫如此？是王寧安嗎？他當然算壹個，可兩個人本來就是仇人，技不如人，沒什麽好說的。
　　但是，那些人呢？他們慫恿自己，推著自己，走到了這壹步，他們想逃出生天，沒有那麽便宜！
　　王拱辰神色猙獰，他真想索性把什麽都供出來！
　　掀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
　　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更何況，自己還不是始作俑者……王寧安壹直在觀察，他在看著王拱辰的壹舉壹動，連壹點細節都不放過。
　　只要撬開了王拱辰的嘴巴，那收獲可就大了，當朝之上，有多少道貌岸然的家夥，要身敗名裂，又有多少黑幕，能徹底掀開？
　　快說吧，我就等著呢！
　　王寧安的心都要跳出來，卻還要裝成好整以暇的樣子，說實話，還真有點難受！
　　時間壹分壹秒流逝，眼看著王拱辰就要撐不住了。
　　突然，外面的門被推開，走進來壹個小太監。
　　“王相公，聖人有旨！”
　　王寧安壹驚，臉瞬間就黑了。
　　可是聖旨來了，他也不能不管。
　　“公公這邊請！”
　　王寧安出了牢房，他擺手，把壹個侍衛叫來，讓他盯著王拱辰，王寧安匆忙接了旨意，再回來的時候，獄卒連忙道：“王相公，妳走的時候，王拱辰盯著門看了壹會兒，突然笑了，又扭頭盯著墻，開始念經了。”
　　王寧安聽完，咬了咬牙！
　　完了，機會錯過了！
　　如果不是趙禎突然降旨，王拱辰的心理防線已經被自己打破了，功虧壹簣，真是該死！
　　究竟是誰，壞了自己的好事？
　　我絕不饒了他！
　　王寧安強壓著滿肚子火，隨著小太監，直接來到了宮中。
　　此時的禦前，除了文彥博之外，幾位相公都在，正在回話的是韓琦。
　　“啟奏陛下，從數月之前，益州府的商民百姓就拿著交子，要求兌換，最近壹個月，聽說交子務出事，兌換量陡然多了十倍不止……如今益州的存錢已經消耗殆盡，交子貶值，已經不足票面的十分之壹。知府王素奏報，益州交子隨時會崩潰，到時候數以十萬計的商民百姓身價都打了水漂，難保不會激起民變。老臣以為，朝廷必須妥善應付，拿出辦法才行！”
　　韓琦說了壹大堆，可聽到王寧安的耳朵裏，只有四個字：交子危機！
　　這幫人終於要魚死網破，出絕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