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蹂躪老狐貍

　　野利遇乞讀過很多漢家的書籍，骨子裏他自認是儒將，當然，在大宋人的眼裏，他就是個無恥可惡的惡魔。
　　他讀過，在周代取代商代之後，殷商的舊臣伯夷叔齊在首陽山采薇而食，寧可餓死，也不吃大周的糧食。
　　如今他落到了大宋的手裏，也絕不口吃大宋朝廷的糧食，采集野果，狩獵野獸，撿拾地上的麥穗，下水捕魚，野利遇乞的食譜兒並不單調。
　　他還嘗試養壹些家禽，幾只老母雞，幾只鴨子，他不養豬，因為道理很簡單，每隔三五個月，大宋這邊就會給他換壹個地方，免得老家夥熟悉地形，尋機逃跑。
　　沒有壹年的時間，豬是養不大的，故此野利遇乞只能吃壹些雞肉，雞蛋，有些時候，他還會抓壹些蛇，老鼠，田雞……他很喜歡壹邊吃，壹邊向看守的人炫耀，尤其是當守衛感到毛骨悚然，甚至開口痛罵的時候，他更加高興。
　　似乎唯有如此，才能顯示西夏勇士的高貴，可以去鄙夷懦弱的宋人……野利遇乞和外界完全隔絕了，他什麽都不知道，枯燥而單調的生活讓野利遇乞變化很大，他努力去思索前半生的金戈鐵馬，也不斷在思考著宋遼的大戰。
　　當狄青出現，打破了寧靜。
　　野利遇乞迅速意識到，大宋要啟用他這顆閑置多年的棋子了。
　　不管李元昊如何對待他，野利遇乞只會憎惡李元昊壹個人，最多還有他的家族，野利遇乞不想成為黨項的罪人，不想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恥辱的柱子上。
　　史書上壹行行的文字，就是壹把把鋒利的鋼刀，尖銳的匕首，被寫在上面，千秋萬代，都會成為笑柄的，不行，絕對不行……野利遇乞瞬間想到的是死，他去搶奪王寧安的佩劍，只可惜，被狄青父子阻攔住了。
　　野利遇乞微微苦笑，“狄漢臣，妳攔不住我的，只要我想死，沒有人能阻止我。”
　　狄青剛剛動作很猛，牽動了傷口，扭頭咳嗽兩聲，無暇回答。王寧安淡淡壹笑，“野利遇乞，有壹個人能阻止妳自殺。”
　　“哦？莫非是妳嗎？”
　　“不是！”
　　王寧安搖頭，“是妳自己！就是妳野利遇乞！”王寧安突然把聲音提高了八度，“野利遇乞，妳是個聰明人，大宋留著妳，為了什麽，妳心知肚明。十多年了，妳有太多的機會可以死，卻舍不得。千古艱難啊！妳不但舍不得死，還想活得好壹點，所以妳不放過壹個麥穗，但是又想保留壹絲尊嚴和面子，所以妳不吃大宋的糧食，對於妳的作為，我只有壹個字送給妳：裝！往死裏裝！有本事妳連大宋的布也不要，光著出去！妳沒有那個決心，也沒有那個魄力，傲嬌是解決不了問題的，要不，我這就把寶劍給妳，妳是自刎，還是挖心，或者割開肚皮，慢慢等死，總而言之，妳自己選……”
　　說完，王寧安還真把佩劍解下來，往前壹遞。
　　野利遇乞看著近在咫尺的寶劍，突然五官糾結起來，他緩緩擡起手臂，當手指觸碰到劍鞘的時候，突然想觸電壹樣，不自覺縮了回來。
　　狄青把野利遇乞的動作看在眼裏，心中忍不住暗笑，王寧安的眼光可真夠毒的，這老家夥根本就是裝蒜！
　　野利遇乞真的很糾結，他自以為什麽都想好了，可以毫不猶豫去做，但真正事到臨頭，他猶豫了，退縮了，膽怯了……
　　半晌，野利遇乞突然壹笑，“王相公，對吧？小小年紀，能穩坐高位，的確不簡單，是老夫看走眼了。”
　　不說自己懦弱，反而誇贊王寧安，這個老家夥也是滑頭。
　　“野利遇乞，別玩虛的了，真刀真槍，幹了大半輩子，玩點實在的，給我們弄點吃點。”
　　面對王寧安的要求，野利遇乞有些驚訝，當還是點頭。
　　老家夥帶著他們進入了小村子，這裏只有十幾戶的人家，除了野利遇乞壹個囚犯之外，其余全是皇城司密諜的家眷，鐵板壹塊，風雨不透。
　　野利遇乞有兩間茅草屋，令人驚訝，房間很幹凈整潔，房檐下掛著壹些臘肉臘魚，小院擺著壹張桌子，還有幾把椅子。
　　雖然材料簡陋，但設計精致，匠心獨具，坐著十分舒服。
　　老家夥絕對是被打仗耽誤的設計師。
　　坐下來之後，野利遇乞送來了幾個竹筒制成的杯子，沒有茶葉，只有山間的泉水，沖泡曬幹的丁香花，水清花香，居然比茶還要爽口。
　　狄青滿臉的怪異，仿佛第壹次認識野利遇乞壹般。
　　等了沒多大壹會兒，香氣就飄了出來，野利遇乞宰了兩只老母雞，做了壹鍋臘肉蒸飯。
　　由於缺少調料，賣相很不好看，但是食物的天然香氣都被發揮出來，狄詠不停咽口水。野利遇乞很得意，這也是他為數不多的樂趣之壹，把食物弄得香噴噴的，饞得看守的士兵流口水，絕對是人生樂事！比起打了勝仗還有趣。
　　老家夥很熱情，招呼狄青和王寧安吃飯，還拿出了壹壇野果釀的酒。
　　“這些年過來，別的本事沒有，就這手藝，去開封開壹家酒樓，絕對能大紅大紫……妳們漢人不是有句話嗎，叫狼走遍天下吃肉，狗走遍……”
　　“打住！”
　　王寧安笑道：“野利遇乞，妳幹的事情，是吃肉嗎？我說的再明白點，拿慣了馬刀，能菜刀習慣嗎？”
　　野利遇乞眉頭微動，卻笑道：“無所謂了，人生壹世，草木壹秋，老夫看得開！”
　　“妳要是看開了，就不會活得這麽累了！”
　　“我活得累？”野利遇乞好像聽到了最好玩的笑話，“老夫躬耕田畝，怡然自樂，看天上行雲，看橋下流水，聽百鳥齊鳴，賞山花爛漫……歸隱林泉，寄情天地之間，不正是妳們漢人最喜歡的事情嗎？”
　　“錯了！”
　　王寧安笑道：“野利遇乞，妳就錯在學什麽都學了半吊子！曾經滄海難為水，妳連大海都沒看過，又如何能裝大瓣蒜？能掙大錢而不去掙，那叫安貧樂道，掙不到大錢，那叫窮酸措大！範蠡帶著西施暢遊山水，那是人家滅了吳國，功成身退！妳現在算什麽，妳也配寄情山水嗎？”
　　野利遇乞被說得老臉通紅，他也怒了。
　　“老夫怎麽不配？我親提三尺寶劍，殺死幾十萬大宋兵丁，輔佐……大夏，在最困難的時候，建基立業。敗大宋，破大遼！縱橫幾千裏，無人可敵！雖吳起孫武，也未必能超過老夫！就算是妳們大宋最能打的人，也是老夫手下敗將！”
　　說著，他還示威似的仰起頭，鄙夷地盯著狄青。
　　狄詠看在眼裏，非常憤怒，想要教訓老家夥，王寧安壹擺手。
　　“野利遇乞，我說了，妳的學問是半吊子，妳的功業也是半吊子，沙漠上的城堡，不值壹提！”
　　“不妨告訴妳，兩年之前，我大宋已經光復幽州，狄相公和在下都是主要的功臣！百年恥辱，壹朝得雪，妳還覺得自己比狄相公厲害嗎？”
　　“啊……”野利遇乞倒吸壹口氣，瞪圓了老眼，不敢置信地看著狄青。
　　狄青只是微微壹笑，叉著手，充滿了自信。
　　“再告訴妳，李元昊已經死了，他的下場妳決然想不到。他搶了自己的兒媳婦，結果寧令哥提著刀進了皇宮，把李元昊的鼻子砍下來，當天晚上，李元昊失血過多，已經死了！”
　　“死了？”
　　野利遇乞驚得站起來，他突然仰天狂笑，笑得無比猙獰，殘暴不仁，肆意殺戮，他就該是這個下場！
　　笑夠了之後，野利遇乞渾身壹震，驚喜交加道：“這麽說，是寧令哥當了皇帝？他是我的外甥，妳們怕了，對不對？壹定是他讓妳們來放了我？對不對？哈哈哈，老夫終於能自由了！”
　　野利遇乞簡直要瘋了，王寧安等他發了壹陣狂，才潑了壹盆冷水。
　　“很不幸，寧令哥已經死了，他逃到了沒藏訛龐的府裏，結果被沒藏訛龐殺了。眼下西夏的皇帝是李諒祚，已經十五歲了，或許妳當年見過他吧？那時候李諒祚只怕還是個奶娃娃呢！”
　　野利遇乞再三確認，終於頹然坐在了地上，老臉之中，滿是遺憾，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妳的眼光不錯！”
　　王寧安道：“的確是完了，妳們失去了壹鼓作氣的機會，偏安壹隅，陷入內鬥，已經是有死無活！”
　　“妳胡說！”野利遇乞掙紮道：“就算大夏進取不足，但自保有余，不會怕妳們的！”
　　“哈哈哈，野利遇乞，不妨再告訴妳壹點事情，這十多年，變化真的太大了，唃廝啰也老了，他的孩子不但不爭氣，還陷入內鬥。西夏沒有精力去對付青唐，不幸的是我大宋已經準備向青唐下手，到時候，我們居高臨下，左右包抄，大破西夏，只在旦夕之間！”王寧安笑呵呵道：“我說了，妳的功業只做了壹半，因為很快就要化為烏有了……”
　　野利遇乞真的怕了，他的冷汗順著鬢角流下來，渾身不停顫抖。
　　“妳，妳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野利遇乞大聲叱問，“妳們就是來炫耀嗎？”
　　“當然不是！”
　　王寧安神秘壹笑，“因為我們還沒確定對付青唐的人選，而妳，野利遇乞，就是我們看中的人之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