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8章 小禿

　　刀客高楊成為璧玉城新興的小名人，他殺了壹名捕手，引發壹系列轟動事件，最終導致孟氏的徹底衰落，而他竟然沒死，甚至沒有受到懲罰，算是壹個奇跡，如同壹場大地震之後又出現的余震。
　　“龍王和獨步王都覺得我是個人物，所以壹塊向西域都護官和本城督城官求情，給我壹次特赦。”高楊站在酒桌邊，又壹次講述自己的逃難經歷，很高興自己的話有人聽，被其他刀客們當成下酒菜。
　　“昨天妳還說是沒人搭理妳，妳自己走出來的，今天就變成特赦了？”
　　“等明天吧，高大刀客沒準就是從北城壹路殺出生天啦。”
　　眾人大笑。
　　居然還有人記得他昨天的話，高楊也跟著笑了，很快發現周圍的笑聲不太友好，啪的壹聲將酒碗扔在地上，兇相畢露，“妳們兩個小子活膩煩了吧？來，讓我在脖子上砍壹刀，妳就知道我說的話是不是真的了。”
　　壹名刀客閉嘴，笑著搖頭，表示不與他壹般見識，另壹名刀客酒勁上湧，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妳跟巫宣都沒接受禁殺之令，所以才沒有人找妳麻煩，我有護軍府禁令，妳敢殺我，就是自己找死。”
　　高楊臉色發紅，肌肉僵硬，目光像狼壹樣白多黑少，“妳自找的。”說罷拔出長刀，他知道對方說的沒錯，可就是受不了這股惡氣。
　　挑釁的刀客害怕了，酒醒了壹半，慢慢坐下，嘴中囁嚅，“我就是說這事……”其他酒客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是出言相勸還是火上澆油，常常是某人壹念之間的事，今天晚上大家都沒有見血的欲望，因此立刻有人起身拉住高楊，把他往座位上按，勸詞就兩個字：“喝酒。”
　　“喝酒！”高楊抓起壹只不知是誰的酒碗，壹飲而盡，“他奶奶的，不讓殺人，就只好喝酒，啥時候酒也不讓喝了，咱們就都別在璧玉城混了。”
　　熱辣辣的液體帶來壹陣溫暖，高楊心中頗生感慨，可他表達不出來，只好將長刀往桌面上壹戳，嚇了大家壹跳，然後叫嚷道：“諸位，替我傳句話，金鵬堡不當殺手了，老子接任，誰想殺人，找我，價格公道，幹凈利索，給我介紹生意的，酬金分妳兩成。”
　　“從前都是五五分成……”
　　“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而且老子不是壹個人，這不是還有個幫手嘛，他也得分錢啊。”
　　幫手壹直老老實實坐在高楊身邊，身上穿著刀客式的短襖，頭上卻戴著小販們常用的裹巾，腰間沒有配備兵器，在壹群酒客當中顯得不倫不類，喝酒的時候小心翼翼，盯著看半天才肯咽下壹小口，好像那是奪命的毒藥。
　　聽到高楊提到自己，幫手身子壹顫，急忙說：“我不殺人。”
　　“跟我混就得殺人。”高楊豪情萬丈，揪著幫手的胳膊，將他從座位上拽起來，“不殺人哪來的錢？沒有錢誰給妳酒喝？沒酒喝還混個什麽勁兒啊？”
　　雖然隨意殺人已經受到禁止，高楊這番話還是得到壹片贊揚，幫手覺得自己還是入鄉隨俗的好，於是也跟著喊了兩聲，怎麽也沒想到，生意說上門就上門。
　　老者坐在門口，似乎已經聽了壹會，這時走過來，說：“妳願意收錢殺人？”
　　“當然。”高楊得意地左顧右盼。
　　“多少錢？”
　　“那要看妳想殺誰，最低也得壹百兩，上不封頂。”
　　老者點點頭，好像覺得這位殺手夠專業，“跟我來吧。”說罷轉身向酒館外面走去。
　　高楊緊緊腰帶，收起腰刀，掏出銀子扔向掌櫃，“誰都別走，等我回來，掌櫃的，準備好酒，今晚我請客！”
　　眾人哄然叫好，高楊壹只腳剛邁出酒館，身後的酒客就指指點點地笑話他，膽怯的幫手被夥伴硬拽著離開，隱約聽到有人說：“哈哈，老高要倒黴……”
　　高楊什麽也沒聽到，在他眼裏，走在前面的老者像是壹堆白花花的銀子，就算有刀架在脖子上，他也要大步追上去，可憐的幫手沒有選擇，只能踉踉蹌蹌地跟隨。
　　高楊懷疑自己酒喝多了，因為不管他怎麽加快腳步，總是攆不上前面的老者，距離倒也不遠，有時七八步，有時十五六步，總在視線範圍內，“餵，老頭兒，走慢點兒。”
　　幫手卻更擔心另壹件事，“前面可越來越黑啦。”
　　“怕什麽，有我呢。”高楊已經放開幫手，甩開大步追趕前面的老者，他這時想的既不是黑暗也不是殺人，唯壹的念頭就是追上老者。
　　幫手顯然也會些功夫，居然沒有被落下，心中卻越發惴惴不安，“城裏都是這麽請殺手嗎？在酒館裏其實也能談。”
　　高楊有點不耐煩了，“小禿兒，妳還想不想還俗了？在璧玉城混，妳就得膽子大，金銀遍地，女人成群，妳得搶啊，這個老頭兒壹看就是有錢的主兒……咦，老頭兒呢？”
　　他們已經到了南城邊緣，狹窄的巷子裏壹片黑暗，只在遠處有壹點微弱的燈光，跑在前面的老者已經不見蹤影。
　　“我覺得……”幫手聲音在發顫“我覺得不太對頭兒，妳還是帶我去見龍王或者獨步王吧，不用殺人也能得到錢。”
　　“切，就殺人得來的錢喝酒才香，跟我來。”高楊的兇惡相貌裏也有壹股威嚴，對於那些初來乍到的新手頗具誘惑，幫手只猶豫了壹下就聽話地跟了上去。
　　亮燈的院子門是虛掩的，高楊推門而入，順手拔刀出鞘，該有的警覺他還是有的，“老頭兒，老子沒工夫跟妳玩捉迷藏，快出來，要不然我燒了妳的家。”
　　噗，燈滅了，高楊刷刷幾刀，什麽也碰著，他怒了，大喝壹聲，“敢耍我？拆了妳的狗窩！小禿兒，給我上。”
　　沒人回答。
　　“小禿兒？”高楊又叫了壹聲，駐足傾聽，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再沒有其它響動。
　　小禿兒壹直清醒，只是被點中了穴道，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只知道自己被人抗在肩上，壹路風馳電掣，沒走多遠，他已經分不清方向。
　　有人過來接應，小禿兒眼睛上被蒙上壹塊黑布，這回他什麽也看不到了。
　　走了壹段安靜的路，周圍突然嘈雜起來，好像又回到南城的核心地帶，那壹聲聲軟膩的叫喚讓他的心怦怦直跳。
　　嘈雜聲消退，小禿兒被扔在地上，緊接著布帶消失、穴道被解，他恢復了自由，卻沒敢亂動，躺在地上，驚慌地看著抓他來的老者。
　　老者五十幾歲，頭發灰白，神色陰沈，身子骨卻很靈活，壹點也沒有衰老跡象，“妳叫什麽？”
　　“施、施青覺，妳是什麽人？”
　　“給妳壹次機會，猜猜。”
　　“妳是龍王或者獨步王的手下。”
　　“哼，廢話，再猜。”
　　“妳是……妳是龍王的手下。”這與其說是猜測，不如說是施青覺的希望。
　　老者盯著他看了壹會，“妳就當我是龍王的手下吧，聽說妳有東西要賣，拿出來，報個價，我可以跟妳做這筆生意。”
　　施青覺心中壹顫，知道自己猜錯了，“東西不在我身上，咱們得先討價還價，然後妳給我定金，我將東西帶來給妳，收剩下的報酬。”
　　“啰嗦！”老者喝了壹聲，掏出貼身的匕首，“那我就先報個價，用妳自己的小命，換那樣東西。”
　　施青覺對威脅有準備，還是被嚇得壹哆嗦，伸出右臂，顫聲說道：“那妳就殺了我吧，想要東西，沒門兒。”
　　老者冷笑壹聲，“小和尚，還俗不是那麽容易的，想死，更不容易。”老者輕輕摘掉施青覺的裹巾，露出光滑的頭頂，匕首緊貼著頭皮劃來劃去，“妳有半個時辰考慮，在這期間我會在妳頭頂畫點東西。”
　　施青覺的眼珠跟著匕首左右移動，身子壹動不動，他會點武功，這時卻也用不上，“等等。”
　　“嗯，這才像聽話的驢兒，節省時間。”老者直腰，沒有收起匕首。
　　施青覺整整衣裳，就在地上盤膝而坐，雙手合什低聲念起經來，就那麽壹樣東西能換來錢，他可不想隨隨便便交出去。
　　老者雙目豎起，重新舉起匕首，在璧玉城從來不缺吹牛的人，這個和尚大概也不例外，沒必要浪費半個時辰，割掉兩只耳朵，看他說不說實話。
　　警覺突然從後背升起，老者僵住了。
　　“乖。”壹個聲音從後面響起，“時候不早了，妳也該睡了。”
　　老者聽話地摔倒在地上，真的昏睡過去。
　　施青覺停止念經驚訝地看著突然出現的袖珍老頭兒，“我認得妳，妳是龍王手下。”
　　“唉，我的名氣就這麽差嗎？不提龍王就沒人認得我。”
　　“木老頭，妳叫木老頭。”施青覺叫道，這個名字的確很好記。
　　木老頭笑了，“這才像話，施青覺——真名是叫釋覺青吧？”
　　施青覺紅著臉點點頭。
　　“嘿嘿，四諦伽藍真是什麽和尚都有，妳既然認得我，那就跟我說實話吧。”
　　“龍王能出多少錢？”
　　木老頭露出曖昧的笑容，“足夠妳從留人巷南邊壹路嫖到北邊，只要妳受得了就行。”
　　心事壹下子被看穿，施青覺面紅耳赤，但他的確願意做這筆生意了，“我有四諦伽藍在世僧人的名冊，記載著所有人出家前後的姓名與身世。”
　　“這玩意兒有什麽用？”木老頭皺眉說道，“我還以為是什麽武功秘笈呢。”
　　“既然沒用，龍王為什麽派人到處打聽諸位高僧的底細？”
　　顧慎為命令許小益收集四諦伽藍僧人的情況已經很長時間，得到的資料卻少得可憐，木老頭對此略有耳聞，於是跨過倒在地上的老者，在施青覺頭上摸了兩下，“來，我先帶妳開葷，然後再細談。”
　　施青覺臉紅得像是烤過的河蝦，心裏卻興奮至極，這才是他想要的談生意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