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9章 身影

　　屠狗很小就跟姐姐壹起加入崆峒派，早已習慣中原名門大派嚴格而復雜的交往規則，經過十多年的閉關修煉，他對如何與普通人打交道更生疏了。
　　木老頭還好，他擺明了不想遵守任何規則，屠狗也可以無拘無束，但今天的夥伴是上官飛，兩人第壹次單獨相處，屠狗有點不知所措。
　　“妳這身夜行衣不錯，自己做的？”屠狗想了半天，說出這樣壹句話，心裏卻想，如果是在崆峒山，身為晚輩的上官飛應該主動跟自己搭話才對。
　　上官飛壹怔，“我母親讓人做的，很普通，跟別人的沒區別。”
　　“妳的好像更合身壹點。”
　　“或許吧。”上官飛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對夜行衣不感興趣，手持銅鏡，對著自己的臉左看右看，“唉，真是煩死了。”
　　“啊？那我不說話了。”屠狗心中惴惴，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
　　上官飛拿著銅鏡，當成扇子來回搖動，“不是妳，我是擔心……龍王怎麽還不來璧玉城啊，停戰已經壹個月了，他好像把咱們給忘了。”
　　“沒有吧，咱們每天都在監視各處，匯成情報送給龍王，龍王有時還派人送信來……”
　　“見信不見人，心裏更難受。”上官飛壹臉頹然，從屠狗眼中看到驚訝與慌張，沒好氣地補充道：“我知道妳在想什麽，笑話我就說出來吧，我關心……翻雲大哥的傷勢，沒什麽不可告人的。”
　　上官飛理直氣壯，屠狗反而不好意思起來，連咳數聲，也沒說出壹個字。
　　兩人陷入沈默，他們不是很熟悉，完全可以將沈默持續下去，屠狗卻覺得渾身不自在，再提龍翻雲已經錯過時機，於是他說：“我年輕的時候，有位師兄也是對我特別好，幫我練功，還送我東西。”
　　“然後呢？”上官飛很是詫異，想不到這個拘謹的老頭竟然也曾有過離經叛道的過往。
　　“然後……沒啦，他喜歡我姐姐，想讓我牽線搭橋，可我姐姐不喜歡他，他連我也不怎麽搭理了，再後來他因為武功不是太好，被師父送到外門當執事，我們就不常見面了。”
　　上官飛不屑地哼了壹聲，“這算什麽，妳那個師兄不過是個色鬼，龍翻雲可是真正的……男人。”
　　屠狗撓撓頭，沒太明白上官飛的意思，可還是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上官飛興致上來了，問道：“妳從來沒做過……嗎？”
　　“做過什麽？”
　　“妳不會這麽單純吧？這裏是璧玉城，妳身邊的人是木老頭，這幾個月來妳什麽沒見過？”
　　屠狗臉紅了，急忙回道：“哦，是那種事，沒有，從來沒有，我練的是童子功，不能結婚。”
　　“哈哈，誰說讓妳結婚了，璧玉城裏八成男人都當過嫖客，有幾個最後娶妓女了？妳不是想闖蕩江湖嗎？就應該什麽都嘗試壹下。”
　　屠狗頭搖得飛快，“好不容易練的壹身功夫，我可不想毀於壹旦，誘惑越大，意誌也應該越強，我過得了這關。”
　　“切。”
　　“妳怎麽……不去嘗試？”
　　“我嘗試過啦。”上官飛站起身，壹手裏托著蒙面的黑布，壹手拎著厚厚的鬥篷，“發現沒什麽意思，我的追求比妳們更高級壹些，不，比妳要高兩級。”
　　“嘿嘿，我師父可不是這麽說的。”屠狗完全不能同意上官飛的吹噓，“絕情寡欲才是……”
　　“另說那個，壹聽我就頭疼。木老頭哪去了？平時都是他跟我壹塊監視的。”
　　“他有特殊任務。”屠狗聲音裏透著羨慕，他武功雖然高強，卻不擅長黑夜裏的勾當，無緣參與“特殊任務”，“肯定是龍王交待給他的。”
　　“龍王就喜歡把所有事情都搞得神神秘秘，我還以為他會率兵壓境，壹切問題迎刃而解，妳說說，龍王為什麽要把北庭騎兵全都放走？”
　　屠狗覺得時間不早，應該出發了，向窗外望了壹眼，“我不知道，可能……可能……我不知道。”
　　上官飛哈哈壹笑，帶頭出門，覺得屠狗當夥伴，比木老頭強得多。
　　冬天的夜裏，街上行人比較少，兩人都覺得潛行浪費時間，幹脆直奔目的地，邊走邊聊。
　　“張楫那個老狐貍，沒想到還挺有手腕，真搞不懂，他把羅羅幾十萬大軍都給毀了，為什麽還能得到獨步王的信任，竟然當上天山宗的軍師！匪夷所思。”
　　上官飛與親生父親的敵對關系，是另壹件令屠狗感到困惑的事情，但他明智地沒有刨根問底，“是挺難以理解的，這個張楫連武功都不會。”
　　“跟武功無關，方聞是也不會武功，龍王照樣重用他，關鍵是……獨步王從來不原諒犯錯的人，張楫的失誤足夠他死壹百遍。”
　　屠狗既沒見過獨步王，也不了解張楫，所以回答不了上官飛的疑問，“這個是挺奇怪的。”
　　行人不多，兩邊的酒館、妓院、賭場等等生意還是很火，裏面燈火通明，上官飛長嘆壹口氣，“沒想我上官飛還是淪落到南城了，這種日子什麽時候能熬出頭啊？”
　　“龍王壹到……”
　　“可他總是不來，好幾十萬北庭騎兵，唉，想想我都心疼，妳知道我母親怎麽說？”
　　“不知道。”
　　“她說龍王骨子裏還是驕傲的殺手，更信任手裏的刀，而不是麾下的大軍，終歸成就不了霸業。”
　　“可我覺得龍王很有王者之氣。”
　　“氣不氣的可以裝出來，從前我是金鵬堡九公子的時候，往那壹站，不認識我的人都能看出來我與眾不同，可現在，我跟妳簡直沒有區別。”
　　“嗯，不過龍王不像是裝的……咦，妳是說我平庸嗎？什麽時候妳跟我去中原，在那裏獨步王和龍王加在壹起，也沒我的面子大。”
　　上官飛對中原沒興趣，“我就希望事情趕快平定下來，從此壹輩子待在北城，哪也不去，把翻雲大哥也接來，他現在動不了，我可以……雇壹大堆人侍候他。”
　　屠狗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願望，兩人已經接近南墻酒館，必須隱藏行跡了。
　　南墻酒館如今是璧玉城戒備最森嚴的地方之壹，大量由殺手轉行的刀客層層守衛，上官飛能繞過其中壹部分，卻無法突破核心圈，因此只能在壹處位置不算太好的屋頂潛藏，披上黑色鬥篷，打算就這麽度過今晚。
　　屠狗很少參與監視行動，所以非常認真，做到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上半夜甚至繞著酒館兜了幾圈，沒發現什麽，到了後半夜，被上官飛感染，也縮在固定地點，再也不動了，心中後悔沒帶鬥篷出來。
　　屠狗特意選了壹個合適的位置，離上官飛不遠不近，即不顯得生疏，也不會過於親密。
　　上官飛沒註意到屠狗的“苦心”，默默地計算時間，實在無聊的時候，就想象壹下自己當上獨步王的情形。
　　看上去這又是壹個無驚無險的監視之夜，因此，當壹道身影從兩人面前掠過時，他們竟然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身影也沒發現他們兩個，像壹只正在捕獵的大鳥，躍在空中，竟然劃出壹道弧形，落地之後再次跳起。
　　上官飛與屠狗互相望了壹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巨大的驚駭，那人落地之處明明藏著壹名刀客，竟然連聲音都沒發出來。
　　屠狗用眼神示意他們應該跟上去，上官飛也用眼神拒絕，他可以將今晚看到的事情寫壹篇精彩的情報，但是絕不想親身冒險。
　　屠狗猶豫片刻，自己躥了出去，緊張得心跳加速，全身發熱，將寒氣驅逐得壹幹二凈，這正是他想尋求的江湖感覺。
　　身影第壹處落腳點的刀客已經死了，屠狗沒來得及找到傷口在哪，繼續追蹤。
　　前面有人開路，進入南墻酒館後院就容易多了，屠狗躲在墻頭，沒有跳下去，眼看著那道身影慢慢接近壹間房屋，那裏應該是張楫的臥室。
　　身影顯然低估了此地的防衛程度，離房門還有十余步，周圍同時躥出七八名刀客，將不速之客團團包圍，壹句話不說，拔刀進攻，招招皆下死手。
　　這是與中原完全不同的遭遇場景，屠狗頓覺此行不虛。
　　尤其是身影的武功，透著說不出的怪異，手中沒有兵器，手腳肩膝頭，全身每壹處關節都成為進攻手段，看似全無章法，卻每每擊向敵人要害，令屠狗大開眼界。
　　但身影終歸寡不敵眾，連出狠招逼退壹角的敵人之後，跳出包圍圈，好像慌不擇路要沖向沒走過的區域，結果在空中做出大回旋的姿勢，轉眼間已經到了追擊者身後，順著他此前開辟出來的通道逃亡。
　　屠狗有點慌亂，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撤離的最佳時機，沒等他拿定主意，身影與刀客都已經從墻頭掠過。
　　上官飛留在原地，隨時準備拋掉鬥篷逃走，看到身影，還以為是屠狗，起身帶路。
　　身影發現上官飛，立刻猛撲過來。
　　上官飛大吃壹驚，回身接招。
　　身影也蒙著面孔，出招詭異，竟然從上官飛手臂下鉆過去，左手成爪，牢牢抓住敵人的臂膀。
　　上官飛感到壹陣劇痛，心中大駭，鬥誌激發，迅速以五洞拳還擊。
　　身後的刀客們已經追上來，身影無意戀戰，避開上官飛的拳頭，向黑夜中逃去。
　　上官飛朝另壹個方向逃跑，早將屠狗忘在腦後，只記得兩件事：肩上徹入骨髓的疼痛和兩道充滿仇恨的目光。
　　神秘的身影認出了自己，上官飛怎麽也想不明白，他明明遮得嚴嚴實實，為何還會暴露身份？又是什麽時候招惹到壹位武功如此高強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