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2章 冒險

　　身為壹軍統帥，多敦王子忙碌得很，但他仍然爽快地同意接見上官如，並且舉辦了盛大的酒宴。
　　多敦王子是那種能迅速給訪者留下深刻印象的人，高傲卻不惹人討厭，身邊幾乎總是聚著七八位同齡夥伴，高聲歡笑，將其他人擋在外面，只有得到王子許可，才會放出壹條狹窄的通道。
　　有機會走到王子面前的外人，在數道目光的審視之下，不免如芒在背、誠惶誠恐，突然聽到王子吐出親切爽朗的話語，立刻感到如釋重負，覺得自己受到特殊待遇。
　　只經過很短時間的交談，上官中就得出結論：這是壹個與龍王處處相反的人物，跟自己反而有幾分相像，如果她沒有經歷那麽多的變故，可能還會更像。
　　通天關城內建有不少房屋，多敦王子卻不肯入鄉隨俗，仍然搭起帳篷當作會客廳，食物也是典型的草原風格：數不盡的美酒與肉奶。
　　上官如與疏勒太子壹塊進帳，最先上來迎接她的正是右將軍尚遼。
　　尚遼沒穿盔甲，滿臉微笑，矜持地點下頭，“上官教頭來得好匆忙，為什麽不派人送封信呢？好讓我派兵迎接大駕。”
　　“因為我沒有‘大駕’，只有壹匹馬。”
　　疏勒太子急忙插口道：“我也是去看寶馬，才發現竟然是上官教頭，哈哈，右將軍，妳不會嫉妒吧。”
　　“有壹點吧。”尚遼笑著說，與太子壹左壹右護送著上官如走向多敦。
　　多敦的核心夥伴群讓出壹條通道，互相使眼色，好奇而警惕地盯著香積之國“女王”。
　　尚遼與太子識趣地留在外圍。
　　多敦王子熱情地張開雙臂，大概是感覺不妥，又改成中原式的抱拳禮，“百聞不如壹見，上官教頭天下知名，沒想到今日竟然有緣得見，哈哈。”
　　“西域日新月異，不過數月之間，就出現壹位新英雄，我也沒有想到。”
　　雙方大笑，壹方不計較調笑，另壹方也不在意譏諷。
　　賓主入席，至少有五十名客人，有北庭的將領與軍官，也有西域各方勢力的人物，甚至有壹位金鵬堡的刀主，從始至終，他都假裝十公子不存在。
　　多敦的壹名夥伴剛坐下就說出早已準備好的問題：“聽說龍王使巧計從日逐王手裏奪得火焰駒，可就是上官教頭騎來的這壹匹？”
　　“正是，不過龍王可沒有使計，是在龍庭大會上公開贏來的。”
　　“哈哈，人人都說‘寶劍送烈士，紅粉贈佳人’，龍王卻送給教頭壹匹寶馬，真是與眾不同。”另壹名夥伴歪身說道。
　　“沒辦法，我既不是烈士，也不是佳人，十足壹個酒囊，好在份量輕些，龍王其實是心疼火焰駒，讓它不要馱太重的東西。”
　　“好壹只天下無雙的精致酒囊。”多敦王子拍腿叫道，端起壹大碗酒，“不知道是否比我們這壹群粗皮酒囊更能裝，來，先幹為敬。”
　　上官如人還沒認全，拼酒就開始了。
　　她明白這場宴會的目的，多敦將她當成龍王的女人，也是龍王的象征，有意在眾人面前展示，以此證明龍王麾下無人可用。
　　可是拼酒？她從來沒有膽怯過，即使是從前酒量不大的時候，她也沒在任何男人面前丟過臉。
　　宴會從傍晚持續到深夜，氣氛熱烈，初時的話中有話很快變成純粹的胡言亂語，大家完全忽略了上官如的女子身份，都為她的酒量所傾倒，輪番上陣，依次敗退。
　　上官如慢慢弄清了所有人的身份。
　　疏勒太子與尚遼覺得自己有義務保護上官教頭，替她擋了幾輪，沒多久就被多敦身邊的夥伴架了出去。
　　“為什麽草原沒有教頭這樣的女中豪傑？”壹名明顯喝多的夥伴對著上官如喋喋不休。
　　“那是妳沒有認真尋找。”上官如也有點醉了，整個人像是騰雲駕霧，但她喜歡這種感覺，頭腦也依然清醒，甚至能發現左將軍尚遼偶爾投來的猜疑目光。
　　多敦喝到興頭，側躺在氈毯上，右肘支身，斜著眼睛說：“龍王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竟然就讓上官教頭壹個人穿越動蕩不安的草原，如果是我，壹定將教頭永遠留在身邊。”
　　上官如笑道：“世事難料，總有不順心的時候，在龍庭也有壹個女人，想將殿下永遠留在身邊，卻可望不可得呢。”
　　多敦的臉色壹下子變了，挺起身子，喝酒掩飾尷尬，此後再沒跟她說過話，最後是被幾名夥伴扶著離開的。
　　酒宴到此結束。
　　送上官如回住處的時候，疏勒太子的態度比從前更加友善。
　　壹覺睡到天亮，許小益等她梳洗過後前來求見，第壹句話就是：“教頭可出名了。”
　　“希望是好名。”上官如略感頭暈，無論美酒多麽醇厚，也沒人喜歡次日的宿醉感。
　　“好名，大大的好名。”許小益興奮地說，“都說龍王派來壹位得力幹將，美若天仙，酒量更比天高，多敦麾下百余名將軍都喝倒了，他自己是被人擡出帳篷的。”
　　“哈哈。”上官如的頭暈減輕壹些，“要是只有‘美容天仙’就更好了，算了，那四個字還是留給羅寧茶吧。”
　　許小益有事求見，“右將軍尚遼壹早就來了，見還是不見。”
　　“妳說呢？”
　　“嗯，據我了解的情況，釋放多敦、與北庭軍聯合，都是尚遼的主意，這幾個月來，他將手中軍隊擴大不少，成為西域壹支強大的力量，不過他控制不住龍王直屬軍，那壹千人仍然忠於龍王，所以，見還是不見……由教頭決定吧。”
　　尚遼比昨天酒宴上更顯恭敬，客套數句，很快進入主題，“有件事，希望教頭不要誤解，更不要聽信他人的讒言。與多敦王子聯合是我的主意，但這是時勢所迫，老汗王壹死，扣押王子已經沒有意義，西域當時壹片紛擾，若不將北庭軍隊盡快穩定下來，很可能會讓金鵬堡受益。”
　　“我明白，龍王也明白，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龍王遠在數千裏之外，連道命令也沒有，右將軍的選擇沒錯，就算龍王留在西域，也會這麽做。”
　　尚遼似乎松了壹口氣，“教頭與龍王能這樣想，我就安心了。”
　　“不過我也有壹點疑惑，右將軍為何不向龍王遞送消息？這幾個月來我們差不多與世隔絕。”
　　尚遼臉色微紅，“是這樣的，老汗王升天之前，是金鵬堡和北庭軍共同掌管通天關，嚴格禁止西域百姓出關，之後是多敦王子掌權，他說北庭正亂，不宜過早介入，更不想太早樹敵，所以繼續執行關禁。不是我不想送信，龍王的情報官也沒辦法……”
　　“原來如此。龍王曾對我說右將軍乃是獨擋壹方的將帥之才，讓我不要過多幹預右將軍的行動，所以我都沒敢先去見妳，其實我沒多少經驗，頂著教頭的名號，沒經歷過什麽大事，只會喝酒，希望右將軍不要見笑。”
　　上官如終於明白龍王的多疑與陰謀詭計從何而來，當身邊的人全都敵我不分時，這兩樣東西自會像雨後春筍壹般茁壯生長。
　　送走尚遼，上官如又跟許小益商量了壹些事情，午後，多敦王子派人來請。
　　這在她的意料之中。
　　這次會面人數較少，多敦身邊只留下兩名夥伴，不過警衛更加嚴格，上官如在帳篷門口被要求交出兵器。
　　當她交出木刀與匕首時，衛兵顯然吃了壹驚。
　　這壹回，多敦沒有客套與調笑，而是直奔主題，“許多人，包括我在北庭的朋友，對我說龍王與我是天然盟友，我信了，並且壹直期待著，如今我麾下有十萬騎兵，龍王能帶來多少？”
　　由七萬變成十萬，多敦王子還算老實，上官如假裝想了壹會，“香積之國兩萬、逍遙海四萬、疏勒復國軍兩萬、龍庭十五萬，二十多萬吧。”
　　她也報了壹個誇張的虛數。
　　多敦哈哈大笑，“實話實說，別的不算，龍王只要能從北庭帶來八萬人，我就願意與他並肩稱王。”
　　“實話實說，我對這些事情真不太了解，不過我覺得殿下與龍王並肩的可能性還是挺大的。”
　　“嘿，上官教頭，妳這麽急著跑來通天關，到底所為何事，不如直說吧。”
　　上官如瞪大眼睛，裝出壹副無辜的樣子，看著多敦身邊的兩名夥伴。
　　兩人壹高壹矮，高的昨天跟她拼過酒，矮的見過面，似乎沒有拼酒。
　　“龍王擔心殿下受人欺騙，所以派我提前過來看看情況。”
　　“妳看出什麽了？”
　　“我看出——”
　　上官如驟然出手，施展暗香浮影與定心指，壹招點倒矮個兒，心中頓時壹寬，這人武功不弱，但不是荷女假扮。
　　多敦壹楞，高個兒伸手拔刀，但他們都躲不開上官如的輕功與指法。
　　三個人呆呆地定在原地，上官如繼續道：“我看出殿下身邊藏著壹名曉月堂弟子。”
　　“放肆！愚蠢！”高個兒滿臉通紅地說：“妳以為自己能逃出去嗎？動殿下壹根汗毛，整個北庭都會追殺龍王。”
　　“冒險是弱者的特權。”話已出口，上官如才想起這是龍王曾經說過的，此時此刻，她覺得非常正確。
　　顧慎為沒想讓上官如冒險，但是事到臨頭，她發現只有冒險才是最合理的計劃。
　　“有壹個人，從來沒人提起過他，但我知道他壹定存在。”
　　“誰？”還是高個兒替多敦問話。
　　“北庭軍原來的統帥，希望他還沒有死。”
　　“沒有，還關押在……”
　　“把他放出來，王子殿下就可重獲自由，並得到我真誠的道歉。”
　　為多敦樹立壹位敵人，這就是上官如的主意，她覺得這比龍王原先的安排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