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2章 赤魄

　　二更天，七刀村裏幾乎沒有行人，也沒有燈光。這個時候，刀客大都在外面的酒館裏消磨時間，村裏就只有少量早早休息的女人跟小孩。
　　蓮葉指著村邊的三間草房，小聲說：“裏面有地下密室，野馬平時就藏在這兒。”
　　月光反射在積雪上，給夜晚的世界帶來奇異的明亮，每個人的壹舉壹動都極為顯眼。
　　天山宗的刀客們身手都不錯，其中幾位不比金鵬殺手差，但是在隱藏行跡方面就不如殺手了，顧慎為覺得他們剛壹進村，野馬就應該知道了。
　　可是沒人出來迎戰。
　　刀客們分成三撥，各有壹半守在門外，另壹半揮刀沖進去，很快，三間屋子裏都傳出打鬥聲，接著是“轟隆隆”地板塌陷的巨響。
　　附近有人家亮起燈，幾個男人拎刀跑出來，天山宗的壹名刀客高聲說：“私人恩怨，與旁人無關。”
　　男人們退回自家，很快燈也熄滅了。
　　十來條人影從屋子裏躥出來，向四面八方逃跑，正好被外面的刀客截住。
　　顧慎為拔出五峰刀，追趕跑得最快的壹個人。
　　那人回過身來，以長劍接住龍王的第壹刀，顧慎為認得他，正是得意樓的現任彭仙人。
　　白面彭仙人從前用軟索，後來改學劍，進步奇速，武功比三年前還要更高壹點。
　　兩人瞬間交了四五招，錯身分開時，彭仙人咬牙切齒地吐出幾個字：“妳偷了他的東西，早晚得還回來。”
　　顧慎為的回答是更加迅猛的壹刀，其實彭仙人值得他用劍，可是壹年之期未到，他寧願麻煩壹點用刀。
　　斜刺裏沖出壹個人，揮舞著沈重的鐵棍砸向龍王。
　　顧慎為驟然停身，反手壹刀，從偷襲者脖子上劃過，就這麽稍稍受阻，彭仙人已經向城裏逃躥。
　　天山宗正占上風，可到處都沒有野馬的影子，顧慎為於是壹路追趕彭仙人。
　　兩人的輕功都很好，飛檐走壁，將南城當成了大道通途，沒有什麽能擋住去路。
　　為了甩掉身後的尾巴，彭仙人甚至幾次跳到熱鬧的街道上。兩條倏忽即逝的人影，嚇壞了不少行人。
　　顧慎為覺得自己差壹點就能攆上彭仙人，但他追到留人巷時發現情況不對。
　　壹名險些被撞到的行人大聲叫罵：“瞎了嗎？分不清東南西北。”
　　彭仙人逃躥的路線看似飄忽不定，但不管怎麽變化，都在盡可能將龍王引離西方。
　　顧慎為猛為醒悟，自己可能中了聲東擊西之計。
　　想到這壹點，他馬上放棄彭仙人，轉身向南城最西邊的龍王府跑去。
　　龍王府剛剛經過壹場血腥的戰鬥。
　　闖府的人不多，只有七名，但個個都是頂尖高手：六個人偷襲前院，壹出手就殺死三名刀客與壹名劍客；等到初南屏與鐵玲瓏跑出來迎敵，第七人潛入後院，殺死兩名仆役，搶走了骨朵刀。
　　少女姜奮力搶奪，被壹刀劃破額頭，要不是刀客林小山適時出現，她將會是又壹名遇害者。
　　搶刀者甚是狂妄，站在房頂招呼同伴撤退，同時自報家門，“告訴龍王，‘不留心’赤魄來訪，骨朵刀物歸原主，哈哈。”
　　顧慎為回來時，眾人正在給傷者包紮傷口，鐵玲瓏與林小山講述了整個過程，姜額上包著白布，壹個勁兒地求龍王原諒，因為她沒看好骨朵刀。
　　“這不怪妳。”顧慎為安慰她，“妳能保住性命已屬幸運，我不習慣用彎刀，丟失了也沒關系。”
　　方聞是壹聽到外面有聲音就躲了起來，這時才跑到龍王面前，“這可不行。龍王，大雪山太沒面子啦，雖說我不贊成砍砍殺殺，可這壹次例外，您得盡快收拾這個不留心赤魄才行。”
　　林小山低聲提醒龍王，“這分明是調虎離山，那個和尚不會是內奸吧。”
　　顧慎為也有此疑心，但是等蓮葉返回，他又打消了大部分懷疑，和尚壹點也沒想到龍王府遇襲與七刀村之役有關，還以為赤魄只是湊巧出現。
　　這是壹次明目張膽的挑釁，正如方聞是所說，龍王若不馬上解決此事，大雪山將威名掃地。
　　不留心赤魄奪走骨朵刀的消息很快傳遍璧玉城，因此毫不奇怪，北城的老刀客劉祖次日壹大早就派人來請龍王。
　　在幾位財主看來，龍王此時已經無可選擇，只能與他們合作，共同追殺獨行大盜赤魄。
　　可是顧慎為拒絕再次會面，他派出許小益，向對方提出壹個出乎意料的提議：如果他們肯出壹百萬兩的話，龍王願意拿赤魄的人頭來換。
　　不要說劉祖等人，就是許小益也覺得龍王的提議不靠譜，“他們要是肯拿出壹百萬兩，還不如直接給赤魄用來贖命呢，幹嘛給咱們啊？”
　　“妳按我說的去告訴他們，別的不用管，有了這壹百萬兩大雪山還能再支撐壹陣。”
　　許小益張著嘴巴，不太相信地點點頭，雖然覺得龍王的想法越來越怪異，不過他還是相信歡哥，會按照他的命令行事，“還有，赤魄的下落已經找到了，跟那些偶爾來璧玉城的強盜壹樣，混在留人巷裏。真不搞不懂這幫人，怎麽都壹個品性。”
　　顧慎為從北城取回骨朵刀之後，立刻讓許小益關註赤魄的行蹤，昨晚的偷襲，正好讓這位獨行大盜曝露。
　　事情壹點沒有出乎許小益的意料，劉祖等人聽到龍王的提議非常吃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懷疑許小益是在假傳旨意，終於確信之後，劉祖由期待變得傲慢了，“告訴龍王，別人敬妳壹尺，妳得還敬壹丈。龍王胃口這麽大，讓他去向赤魄要錢吧。”
　　當晚，顧慎為果然帶著初南屏去向赤魄“要錢”了。
　　赤魄喜歡舒舒服服的生活，不管背負多少條懸賞通緝，他壹年當中總要來璧玉城過壹個月，將壹年來的收獲揮霍壹空。
　　搶來的銀子就該扔出去花，這是他極少數的信念之壹。
　　有人說他膽大妄為，但他知道避讓金鵬旗，至於龍王，他是根本沒有放在眼裏，即使是對方突然破窗而入，手裏提著出鞘的五峰刀，他也沒有表露出壹點的意外與驚恐。
　　骨朵刀就放在手邊，赤魄顯得很自信；反倒是坐在他身邊的半裸妓女嚇得臉都白了，尖叫壹聲，投到赤魄的懷裏。
　　赤魄抓住妓女的頭發，將她扔到壹邊，免得耽誤自己出刀，“龍王的消息很靈通嘛，這麽快就找上門來了，我還以為得等幾天。”
　　“妳欠我六條人命和壹口刀。”顧慎為說，與床上的赤魄保持著七八步的距離。
　　赤魄指著床上另壹頭的妓女，“這個算壹條不？”
　　話音剛落，骨朵刀出鞘。刀光壹閃，妓女的胸口中刀，鮮血噴湧，倒床而亡。血跡迅速浸染被褥，向赤魄接近，他也不在意，坦然地收起刀，“臭婊子，估計連心都是臭的，敢出賣我，想白拿我的銀子嗎？”
　　赤魄三十來歲，身材雄健，坦露出來的臂膀肌肉鼓起，充滿了力量，他的相貌算是英俊的，可是眼神桀驁不馴，有那種視人命為草芥的瘋狂，讓他顯得極為兇惡，甚至醜陋。
　　赤魄的猜測沒有錯，許小益手下的人的確是從妓女嘴裏打聽到消息的。
　　顧慎為沒有幹涉，不動聲色地搖搖頭，“不，這壹條不算。”
　　赤魄哈哈大笑，然後笑容突然就消失不見，眼中的兇光足以將膽小的人嚇死，“既然這樣，就讓我再欠妳壹條人命吧。”
　　話音剛落，從窗外飛進來兩件東西，掉在地板上滴溜溜亂轉。
　　那是兩顆人頭，赤魄的手下，昨晚跟他壹塊偷襲過龍王府，在隔壁妓女家裏尋歡作樂，結果遭到毒手。
　　昨晚的戰鬥持續時間很短，初南屏沒有多少機會出手，這回終於證明了自己的劍法，他仍留在外面，沒有進來。
　　赤魄瞥了壹眼地上的頭顱，神色不變，然後第二次出刀。
　　拔刀的時候他還坐在床上，彎刀出鞘的壹瞬間，他已經沖到龍王身前。
　　與此同時，從門外沖進來四個人，揮刀堵住龍王的退路。
　　顧慎為後退壹步，這簡單而迅捷的壹步，正好躲過赤魄正面的壹刀，而且人已經站在四名堵截者身後，誰也沒看清他是怎麽做到的。
　　四人稍壹楞神，就將自己送入了鬼門關。
　　顧慎為四刀殺死四個人，以將倒未倒的屍體為掩護，避開赤魄的攻擊。
　　赤魄被激怒了，低吼壹聲，骨朵彎刀大開大闔，將壹切擋路的東西都劈得粉碎，連已經喪命的四名弟兄也不例外。
　　溫柔之鄉血肉橫飛壹片狼籍，赤魄如同顛狂的鬼怪，只有壹件事能讓他冷靜下來，——架在脖子上的狹刀。
　　赤魄的武功並不低，他缺少的是冷靜，壹般情況下，敵人會因為他的狂怒而恐懼，變得更不冷靜，但他這回遇到的敵人卻是壹座冰山。
　　赤魄喘著粗氣，“我小看妳了，正好七條人命，妳還賺了壹條，拿去吧。”
　　“妳也可以用別的方式還債。”
　　“妳要錢？”
　　“嗯，但是還不夠。”
　　赤魄終於明白龍王不殺自己的原因了，“妳想讓我出賣野馬？”
　　顧慎為點點頭。
　　赤魄又笑了，仰頭大笑，對架在脖子上的刀毫不在意，“我小瞧了妳，可妳也小瞧了我。動手吧，龍王。”
　　顧慎為慢慢將五峰刀挪開赤魄的脖子，說：“我有更好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