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3章 抽搐

　　上官鴻沒想到自己會得到召見。他只是奉鞠王後之命給龍王送些過冬之物，原以為過程會非常簡單。此前在龍庭的時候，他可從未得到過這種待遇。
　　他還記得自己曾經去往通天關企圖說服尚遼投靠鞠王後，那是壹次恥辱的失敗，沒準右將軍尚遼將壹切都告訴龍王了，他想，心中不免惴惴，舉棋不定，不知道是不是該將鞠王後供出來。
　　“我恨上官家的所有人”，上官鴻想好壹套托辭，能將鞠王後撇清，結果卻沒有用上。
　　帳篷裏的精美陳設大部分被搬出去了，因此顯得更為空大，龍王獨自站桌邊，從門口到他面前，似乎有壹段走不完的距離。上官鴻立刻感受到那股難以言說的威嚴，心中既羨慕又忌妒，不知不覺跪了下去。
　　他已經有點習慣這個動作，以至於想起多年前歡奴向自己求助的場景時，感到極不真實。
　　“奴才……拜見龍王。”在龍王面前說出這兩個字，上官鴻倍感艱難；對鞠王後，他卻從來沒有過這種抗拒。
　　“起身。”
　　上官鴻慢慢站起，彎腰垂首，謙卑得像是進宮多年的老奴。
　　顧慎為打量了他壹會。從寵兒到賤奴，從賤奴到王者，龍王都經歷過，所以心中並無同情。
　　他在觀察上官鴻的每壹個細微動作，尤其是走路姿態——壹個人的功力高低，通常會在步伐上顯示出來，身體越強壯、功力越深厚，邁步時調動的肌肉越少，這壹點很難掩飾。
　　上官鴻做得不錯，跟訓練有素的奴才壹樣，步子細小而快速，他本身又是有點武功的人，顧慎為暫時看不出他功力的深淺。
　　“龍王召我有何吩咐？”上官鴻感覺到如芒在背，語氣也變得有點生硬了。
　　“再跟我說說那條秘道。”
　　“什麽秘道？”上官鴻驚訝萬分，發現此前的猜測全錯了。
　　“妳曾經跟我說過的那條秘道。”
　　上官鴻想起來了：那還是壹年多以前、跟隨龍王由逍遙海前疏勒國時，他為了表露忠心，壹時激動透露出壹個重要秘密——有壹條秘道由山下直通峰頂。
　　“啊？對，我是說過。”
　　“接著說吧。”
　　龍王語氣隨意，好像這是再簡單不過的要求，上官鴻卻感到巨大的壓力。自從他以主人的身份接受歡奴的收買，這種壓力就已存在，每次見面都會變得越來越強，現在已經到了他無力抗衡的程度。
　　“是……是這樣，金鵬堡位處絕巔，沒有水源，需要從山下運送，可是又擔心遭到圍困之後無水可用，所以鑿出壹條秘道，直通山底的河流，危急時刻，可以保證不缺水。”
　　“鑿出秘道？”絕巔高達數百丈，鑿壁通水似乎已經超過人力的範圍。
　　“具體情況我不清楚，我只是……從孟夫人那裏聽到幾句。真的，龍王，我沒有壹句謊話，這條秘道肯定存在，我就知道這些了。”
　　上官鴻心裏焦躁不安，龍王既沒有疾言厲色，也沒有逼問不放，可他就是感到緊張與害怕，真心希望這次談話能快點結束。
　　顧慎為又打量了壹會，上官鴻變化巨大，只在沈不住氣的時候，才會顯露出從前的影子。
　　“退下。”
　　“是。”上官鴻迫不及待地退出帳篷，被外面的北風壹吹，打個了寒顫，才猛然發覺身上出了壹層細汗。
　　他快步跑向自己的帳篷，自我勸慰說沒露破綻，龍王仍然蒙在鼓裏，心情漸漸平定，直到走進住處，他楞住了，發現事情還沒有完。
　　上官飛笑吟吟地看著同父異母的哥哥，“妳好嗎？鴻總管，這個稱呼沒錯吧。”
　　在龍王面前，上官鴻尚能勉強保持鎮定，可面對上官飛——這個給他帶來壹輩子痛苦的人，怒氣瞬間傾泄而出，身形壹晃，撲向仇人。
　　上官飛既不躲也不還手，挺起胸膛說：“哎呦，鴻總管武功見長啊。”
　　上官鴻猛地止步，雙頰通紅，咬牙切齒地說：“妳來做什麽？”
　　“不管怎麽說，咱們都是同姓，我來看看妳，有什麽不妥嗎？聽說……妳在王後面前備受寵幸，我還指望著妳今後提拔我呢。”
　　上官鴻腦子裏冒出無數個念頭，最後他說：“那壹刀沒殺死我，是妳的失誤。上官飛，妳施加於我身上的奇恥大辱，我早晚會加倍奉還，在這之前，好好享受吧。”
　　上官飛露出驚恐萬分的表情，拍著心口，“鴻總管，妳這是想嚇死我啊，不知道我膽子小嗎？再說男人的東西只有壹個，妳想‘加倍奉還’，還真有點難度，哈哈。”
　　上官飛大笑，第壹次發現木老頭的影響也有好的壹面，自己起碼不再笨嘴拙舌。
　　上官鴻臉上的紅潮卻慢慢退去，“妳母親怎麽樣了？聽說獨步王把她攆到山下居住，總算自由自在了。嗯，男人的東西只有壹個，不過孟夫人是不會感到……”
　　上官飛被戳到痛處，壹把抓住上官鴻的衣領，高高舉起拳頭，“不準妳提我母親！信不信我壹拳打死妳，當初割妳命根子的時候龍王不在意，現在殺死妳他更不會放在心上。”
　　上官鴻冷冷地看著對方，意誌前所未有的堅定，這是從前的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做到的，他伸手擋開那只憤怒的胳膊，扭頭往地上啐了壹口，“我等著妳。”
　　上官飛似乎被嚇住了，怒意稍減，繞過上官鴻向門口走去，出帳前扔下壹句話，“別忘了，妳親娘還住在石堡裏。”
　　上官鴻毫不在意。母親是個懦弱無能的女人，跟獨步王上床，卻不敢聲張，沒給親生兒子帶來任何好處。如果從小就知道自己是王主的私生子……上官鴻幻想那樣的場景：他保守著秘密，心氣卻會完全不壹樣，再也不是那個膽小怕事的鴻公子，雙胞胎自然不敢視他如奴仆，張楫也不會將他當成用過即丟的工具。
　　片刻的滿足之後，浮起的卻是更大的失落與仇恨。上官鴻預感到不妙，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撲通倒在地上劇烈地抽搐，尤其是雙臂，仿佛被扔到岸上的活魚，不停地上下拍打。
　　上官鴻將牙齒咬得咯咯直響，恢復壹點對右手的控制力，從懷中掏出壹只小木盒，將裏面僅剩壹枚的藥丸倒向嘴裏。
　　手壹抖，藥丸掉在地上。上官鴻幾乎是撲過去，張嘴將藥丸吞進去，咬到氈子上的碎毛也不在意。
　　抽搐漸停，上官鴻平躺在地上，知道自己又得去討要解藥了。
　　自由到底是什麽感覺？他心中壹點頭緒也沒有。
　　上官飛直接跑去見龍王，沒看到同父異母兄弟的狼狽相，“就是他，錯不了，眼神壹模壹樣。而且他的力氣大了不少，跟從前的上官鴻判若兩人。”
　　“這就奇怪了，在龍庭的時候他還沒表現出特異之處。”顧慎為也看出上官鴻有變化，卻想不透其中的原因。
　　“嗯，是挺奇怪，以上官鴻的資質，就算練到死，也達不到現在的水準。幹脆跟他挑明得了，上官鴻武功提高了，性子卻沒變，貪生怕死，沈不住氣，只要稍微拷打壹下，保證什麽都說。”
　　讓上官飛失望的是，龍王對這個計劃並不看好，搖頭，問：“妳能跟蹤他嗎？”
　　“當然能。”上官飛懼怕冒險，但他不怕上官鴻，就算對方武功與自己不相上下，他也不怕，“上官鴻在金鵬堡的功夫全白學了，那天晚上我和屠狗離他只有幾步距離，他竟然壹直沒發現。”
　　“跟蹤他，不管遇到什麽事情都不要現身，回來告訴我。”
　　“是。”上官飛更覺得這趟任務不會有危險了。
　　“有壹件事情，回去問問孟夫人。”
　　“龍王請說。”
　　“嗯，就說我想知道石堡秘道是怎麽回事。”
　　上官飛壹臉茫然，顯然沒聽說過秘道，“龍王不會聽信上官鴻的胡說八道吧？那小子為了保命什麽謊言都敢編造。”
　　“讓孟夫人來判斷真假吧。”
　　“是。”上官飛告退，心裏卻不太好受，如果真有壹條秘道，母親泄露給上官鴻，卻向自己隱瞞，那可真是不小的打擊。
　　上官鴻是個滿身破綻的對手，顧慎為不在意，在意的是操控他的人是誰。
　　他命人將初南屏和鐵玲瓏叫來。
　　鐵玲瓏在前，初南屏隨後，站在龍王面前，隔著五六步，相互間冷淡得像是陌生人。
　　“有件任務交給妳們……”
　　“我不要跟他壹塊執行任務。”鐵玲瓏立刻反對。只有她，對龍王日益增長的威嚴無動於衷。
　　“嗯，我知道了，但這是我的命令。”顧慎為深感頭疼，不知道如何勸解任性的少女，只能加重語氣。
　　鐵玲瓏欲言又止，雖然不再反對，卻扭過頭去表示抗拒。
　　“去找許小益，他會告訴妳們壹個地址，監視那裏，任何情況下都不要進去。”
　　“龍王懷疑那裏是壹個陷阱嗎？”鐵玲瓏沒忍住好奇。
　　“很可能，所以不要上當，看到什麽，回來告訴我即可。”
　　“放心吧，龍王，我不會讓妳失望的。”
　　鐵玲瓏又表現出過分的熱情，這讓顧慎為更感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