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8章 傳言

　　顧慎為做好了準備，以為要闖過重重關卡，才能見到上官飛。
　　九少主是個極為惜命的人，平時恨不得將所有護衛全都堆在自己的床邊，即使這樣，他也要睜著眼睛睡覺，豎起耳朵傾聽天上地下。
　　出乎顧慎為的意料，住進石國驛站之後，上官飛似乎對這裏的安全程度完全放心，守衛松懈得像是藏著陷阱。
　　顧慎為觀察了很久，最後幹脆現身，光明正大地去見上官飛。
　　門口的隨從似乎早料到龍王會來，向裏面大聲宣告，然後恭恭敬敬地將龍王請到會客廳。
　　壹起面見石國丞相時，上官飛陰沈得像個病危的老人，現在的他，卻是喜笑顏開的少年，以過分熱情和誇張的方式歡迎龍王的到訪。
　　“龍王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請這邊坐，快，上茶，龍王可飲酒？值此寒夜，正是把酒言‘歡’的時候，恕罪恕罪，不小心冒犯龍王名諱了。哦，還跟從前壹樣滴酒不沾，呀，回首往事，歷歷在目，龍王的變化……”
　　顧慎為不得不承認，他被上官飛弄糊塗了，他們是公開的敵人，雖然正在議和，也用不著表現得跟至交壹樣親熱。
　　廳裏有不少人，仆從們跑前跑後，端上茶水點心，自覺地退出去。
　　上官鴻也在，他現在有壹個新職責，就是在上官飛想不出話、龍王也不願開口時，過來打破僵局，不讓場面過於冷清，“還記得龍王在石堡裏跟兩位公子壹塊玩耍的場景，說實話，可把我們這些學童羨慕壞了，那個時候龍王就顯得與眾不同……”
　　顧慎為還從來有沒經受過如此露骨與諂媚的奉承，大雪山劍客大都少言寡語，顧慎為已經習慣了與那群堅韌不拔的漢子相處，面對如此淩厲的馬屁攻勢，他真有些招架不住。
　　整個過程中，他很少說話，心裏的警惕卻壹點也沒有放松，就算是再美妙十倍的語言，也不會讓他飄飄然。
　　何況，上官如也在哥哥身邊。
　　前來石國的路上，她易容混在隊伍裏，這時已經恢復本來面目，而且穿上方便行動的窄袖長裙，腰下配著狹刀，端莊地坐在椅子上，是會客廳裏唯壹沒有對龍王的到來大驚小怪的人。
　　她也跟顧慎為壹樣，幾乎不開口說話，目光投向窗外，似乎神遊物外，心思根本不在這裏，但是當飛、鴻兩個人越說越離譜，甚至將從前的自己描述成歡奴的跟班時，她再也忍受不住，騰地站起身，壹手握著刀柄，“無恥，妳們兩個心裏就壹點也不想著上官家的臉面嗎？”
　　上官如那雙大而黑的眸子盯著顧慎為，像是要當場發起挑戰，但只是壹瞬間，她就移開目光，邁步出廳。
　　上官飛露出不明所以的驚訝表情，“她這是怎麽了？老朋友敘舊，也惹著她了？龍王不要在意，妹妹心情不太好，其實她，嘿嘿，比我們更記掛著龍王。”
　　顧慎為也有點忍受不住了，“上官飛，我想咱們相互間已經非常了解對方了。”
　　“那是那是。”上官飛使了壹個眼色，上官鴻識趣地告退，躬身小步倒行，謙卑得像是最低級的奴仆。
　　“我就猜龍王這兩天會來。”只剩下兩個人，上官飛還是不停地想套近乎。
　　“嗯，我來了，想和妳談談那樁交易。”
　　在雙泉村小酒館裏，上官飛曾經提出用妹妹換取龍王退出競爭駙馬，此時聽龍王想繼續談判，眼睛不由得壹亮，“妳看見我妹妹了，她……”
　　“和她無關。”顧慎為說得斬釘截鐵，“我需要其它好處。”
　　上官飛顯得有點迷惑，但是很快明白過來，“龍王請說，只要能當上駙馬，什麽條件我都答應。”
　　“妳可以娶公主，但是不能當國王。”
　　上官飛露出為難的神色，“這個，龍王，可不由我作主，這是王主做出的安排，不管我願不願意，石國國王都會退位出家，我拒絕也沒有用啊。”
　　“別的妳不用管，我只要妳公開宣稱絕不覬覦王位就行了。”
　　“啊，我知道了，龍王想要將四諦伽藍的和尚……然後國王就沒辦法出家了。”
　　上官飛做出砍頭的姿勢，顧慎為還是那句話，“我說了，不用妳管。”
　　上官飛若有所悟地點點頭，“我答應，可這話我現在不能說，我保證，宣布我是駙馬的同時，我會表態自己對王位不感興趣。不過，我想龍王肯定會知道，在別人眼裏，我的表態不過是以進為退，算不得數。”
　　“這樣就可以了。”顧慎為站起身，準備告辭，“提醒壹句，妳的競爭對手不是我，是樓蘭王子。”
　　上官飛馬上明白了龍王這句話的意思，“中原特使……”
　　顧慎為離開會客廳，驛站沒多大，許多人只能住在外面的帳篷裏，從上官飛這裏到龍王的住處不過百余步的距離。
　　此行沒有解開他心中的疑惑，上官飛聰明得很，表面上阿諛奉承，實際上滴水不漏，對自己的真實想法隱藏得極深，顧慎為仍然不明白，這位九少主到底在怕什麽，又為什麽非要和龍王合作，而且壹點也不怕外人知道。
　　上官鴻似乎在與九少主競賽，看誰更能討好龍王，顧慎為剛回到屋裏，林小山就來通報說上官鴻求見。
　　或許是因為透露過許多秘密的原因，上官鴻顯得比上官飛自在壹些，而且沒有繞彎子，壹進來就說：“龍王，妳得救我。”
　　“那就要看妳能說多少實話。”
　　上官鴻看樣子是準備說實話的，雙手攪在壹起，來回踱步，壹副驚慌失措、憂心忡忡的樣子，好壹會才停住腳步，擡頭說道：“有消息說，妳準備在公主選定駙馬之後大開殺戒，將金鵬堡所有前來求婚的人全都殺光。”
　　“妳信嗎？”顧慎為冷冷地問道，覺得上官鴻不如上官飛沈得住氣，沒準能從這裏打開缺口。
　　上官鴻搖搖頭，“我不信。”
　　“那妳還擔心什麽？”
　　“我擔心的不是龍王，是那個散布消息的人。”
　　顧慎為腦子裏靈光壹閃，明白了整件陰謀，可又覺得過於匪夷所思，於是他不開口，等著上官鴻繼續說下去。
　　“有人，不管這個人是誰，想讓龍王與金鵬堡的停戰失效，所以要在堡裏選幾個甚至壹批犧牲品。”
　　說完這些話，上官鴻非常激動，誇張地舉起雙臂，好像在向上天呼籲公正，“為什麽倒黴的總是我？空頂著獨步王之子的名號，這麽多年了，連跟王主說話的資格都沒有，想要犧牲品的時候卻把我拉出來了。”
　　“上官飛也知道這件事？”
　　“或許吧，我倆其實很少說話，他是主子，我是‘奴才’。”上官鴻語氣中怨氣不減，“看他的表現，大概也明白此行兇多吉少，他那麽公開地與龍王交好，不就是想讓大家都知道，龍王沒理由殺他，他以為這樣壹來，那個陰謀就沒法實施了。其實他有什麽可擔心的？他是獨步王的親兒子，金鵬堡的九少主，再怎麽樣，也不會犧牲他。”
　　顧慎為盯著上官鴻，揣度他這番話裏有多少內容可信，“是張楫告訴妳這些的。”
　　上官鴻驚訝地張大嘴巴，隨後低下頭，“是，張先生警告我要小心。”
　　“這就是張楫放在妳身上的秘密？”
　　上官鴻笑了，好像早知道龍王會有此壹問，“嘿嘿，龍王，我什麽都可以告訴妳，就這件事不行，不過妳放心，等公主選定駙馬，我會交出秘密的，張楫說……算了，反正我現在不能交，這是我的護身符。”
　　顧慎為沒有繼續逼問下去，雖然他知道，自己只要拔出五峰刀，上官鴻就會將壹切都抖露出來。
　　在搞清張楫的真實用意之前，他不想輕易入套，這位在金鵬堡沒有任何地位的教書先生，似乎在玩壹套極為復雜的把戲，龍王不過是其中的次要角色。
　　顧慎為走近上官鴻，“我想幫妳，可妳自己也得努力，告訴我，這個傳言到底是誰散布的。”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可是……這事明擺著，妳知道，除了王主……”
　　顧慎為知道，這正是讓他覺得匪夷所思的地方，為了將破壞停戰的罪名推在龍王身上，獨步王竟然不惜犧牲自己的兩個兒子，要知道，上官家的男兒已經所剩無幾。
　　黑暗中，好像有壹頭龐然巨獸在悄悄靠近，顧慎為已經聽到它的喘息聲，卻找不到它的血盆大口張在何處。
　　他讓上官鴻先走，自己想了壹會，召見三名隨行而來的大雪山劍客，交待了幾句話，讓他們牢牢在記心裏，然後命他們即刻起程前往大雪山營地。
　　獨步王如果真想破壞停戰，大雪山營地裏的數千人就會非常危險。
　　第二天，顧慎為找機會與鐘衡見了壹面，將這件奇怪的事說給他聽，鐘衡考慮問題的角度與龍王不太壹樣，思忖良久，他說：“這個傳言的真實目的，或許不是犧牲獨步王的兩個兒子，而是犧牲龍王妳。”
　　聯系到金鵬堡對石國公主誌在必得的態度，顧慎為覺得鐘衡的猜測有壹定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