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八章 督導

　　範小刀、趙行出得門外，看到七八個人正在院內，他們身穿不同顏色、不同品秩的官服，與副總捕頭楊得水正在交談，範小刀認出，這些人中有的來自都察院、有的來自大理寺，其中，大理寺為首之人，還是他們的老熟人，大理寺少卿杜進良。
　　之前，六扇門與兵馬司鬥毆之案，也是大理寺審理的，大理寺相對來說比較獨立，範小刀對那杜進良那和稀泥的本事也挺佩服，沒想到今日又來到了六扇門。與大理寺相比，都察院就沒那麽純粹了，這些禦史們就是壹群狗，主人指到哪裏，他們就咬到哪裏。
　　壹個百花樓的普通命案，沒想到竟牽扯進這麽多衙門，而且是提前介入，確實陣仗不小。
　　楊得水就有些難做了。
　　這些人中，要麽是品秩比他要高，要麽是來自監督的衙門，他壹個六扇門副總捕頭，還是要聽候他們的調遣，只得滿臉陪笑，道：“都察院、大理寺各位大人蒞臨六扇門，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杜進良笑道，“朝廷三令五申，嚴禁迎送之事，楊大人不必客氣。我們今日前來，也是例行公事，朝廷如今推行簡政放權，我們大理寺和都察院組成聯合巡視組，恰巧今日巡到妳們衙門，妳們正常辦公就可，我們只是調取壹些卷宗，觀摩貴門的行政效率。”
　　牛大富低聲對範、趙二人嘀咕道，“不是為了百花樓之事？”
　　趙行解釋道，“官場說話，三分真，七分假，他們的話，挑著聽即可。”
　　“什麽意思？”
　　“百花樓的案子，無論規格還是建制，都太小，六扇門可以管，順天府可以管，唯獨大理寺、都察院管不到，可是若真想管，自然找別地由頭，將真實目的掩蓋於表面文章之下。今日，衛保國來撤案，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對過程進行‘監督’，從而幹涉我們的正常辦案。”
　　牛大富問，“我們按規矩來就是，諒他們也查不出什麽來。”
　　趙行道：“要壹切都按規矩來，我們六扇門恐怕整日陷入文山會海，哪裏還能做事？他們要真想查，總能挑出什麽毛病來，所以楊大人得小心應對。”
　　雖說只是過程督導，不幹涉衙門正常辦公，但真執行起來，這些人分散於各司，各司其職，有些是調閱規章制度健全情況，有些是看防火防盜演練資料，他們來找事，就不可能找不出事來，果然，用不了兩個時辰，就挑了十幾個紕漏，比如卷宗裝訂不規範、印章使用不健全等等。
　　這些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往小裏說，那是內控不健全，存在疏忽，往大裏說，上綱上線，無事朝廷法度，蔑視朝廷律法，嚴重瀆職。
　　查到問題，就可以當做籌碼，來向六扇門施壓了。
　　雖然說太子是總捕頭，但他在公署辦公的時間並不多，平日裏還是楊得水來主持常務工作，若真有問題，朝廷的板子也不會打在太子身上，但楊得水怕沒那麽輕松了。
　　進入督導問話環節，楊得水讓範、趙二人進公署相陪，以防應對不善。壹進屋，親自給杜進良，還有壹位同行的薛禦史泡茶，薛禦史看了看茶，“茶湯赤紅，看上去不錯啊。”
　　楊得水道：“這是今年新出的鶴頂紅，請兩位大人品鑒。”
　　“鶴頂紅？”
　　楊得水過於緊張，壹時口誤，連拍了壹下腦袋，“您瞧我這張嘴，這是今年剛上的大紅袍。”
　　薛禦史笑道，“幸虧妳說清楚，不然，我們還以為妳對我們督察組心懷怨念，想要謀害於我們呢。”
　　楊得水冷汗淋漓，“哪裏敢。”
　　薛禦史道，“說笑歸說笑，但我們來可不是說笑的。”他臉色忽然壹變，提高了嗓門道，“楊大人，經過半天的調查，妳們六扇門存在嚴重的管理問題，我記得，以前諸葛大人在的時候，不是這樣子呀？”
　　楊得水道：“薛大人教訓的極是，下官履職時間較短，管理上存在些許疏忽之處，還好沒有鑄成大錯，多謝楊大人能夠及時指出問題，我們六扇門接下來將認真反省，嚴格整改。”
　　“疏忽？”薛禦史道，“這可不是用疏忽兩個字就能遮掩過去的，這是嚴重瀆職！朝廷壹再提倡簡政放權、推行限時辦結制，提高辦事效率，可我看了壹下，妳們的辦事流程遠超過了朝廷規定的時效。楊大人，朝廷每年撥付妳們六扇門十萬多銀子，妳們拿了朝廷俸祿，理應替朝廷辦事，替百姓謀福祉，妳這樣當官，怕是不能讓百姓滿意啊。”
　　果然是來找茬的！
　　壹番話說得大義凜然，無懈可擊。
　　站在道德制高點，對六扇門的管理進行降維打擊，這已讓他們立於不敗之地。
　　楊得水陪笑道：“今後壹定註意！”
　　“今後？”薛禦史不經意的拿起壹本卷宗，道，“比如這個案子，朝廷規定，六扇門查封證據、證物，應在五日之內提出公訴，我大體翻看了壹下，這百花樓是本月十八查封，如今已過了七日，還在查封之中，怎麽回事？”
　　繞來繞去，終於還是繞到百花樓壹案上。
　　楊得水語結。
　　範小刀道，“大人，這案子還在偵辦之中。”
　　薛禦史怒道，“壹個偵辦之中，就能當做借口了？朝廷賦予妳們權力，是為了更好的為百姓辦事，可不是為了讓妳們濫用私權，當做打擊報復的工具。”
　　他從懷中取出壹本奏疏，道：“這是有人向大理寺舉報妳們濫用職權的奏疏，妳們自己看吧。”
　　楊得水接過奏疏，果然是百花樓的辯訴書，大意是百花樓如何合法經營，依法納稅，可六扇門違規濫用手中權力超時扣押查封，嚴重破壞了京城的娛樂生態，無法滿足百姓日益增長的娛樂需求，懇請都察院能嚴查。
　　杜進良也道，“實不相瞞，今日我們前來，除了督導之事，也確實接到了舉報，說妳們六扇門違規之事，沒想到不查不打緊，壹查問題太多。我們也有些難辦啊。”
　　範小刀上前壹步，朗聲道：“杜大人，我們查封百花樓，壹切依照大明律和六扇門的辦事章程，並無僭越之處。”
　　“哦？”
　　杜進良眉頭微皺，他與範小刀打過交道，知道他與錦衣衛薛大人，還有司禮監趙公公關系密切，如今又是太子身邊的紅人，也不願意過多苛責。
　　可是薛禦史聽到這番話，頓時臉色沈了下來，“妳們沒有違規，那是我們違規咯？”
　　杜進良看禦史薛冰跳了出來，心說正合我意，身體微微往後壹傾，靠在太師椅上，默不作聲。本來這件事，是上峰讓大理寺和都察院來辦，這位薛冰禦史，年輕氣盛，生得白頭粉面，據說是太平公主的面首之壹，聽到有人動百花樓，主動承擔起調查之責，杜進良見狀，正好做個順水人情，將自己摘身事外。
　　範小刀道：“十八日，我們接到報案，有人在百花樓鬧事，按照章程，我們封鎖了百花樓配合調查，在調查中，我們又發現了百花樓牽涉到壹起販賣毒藥使人致死的命案，於是又以此查封此樓五日，兩案合並，共查封十日，此事已在三日前向刑部備案，壹應手續也在卷宗之中，還請大人查閱。”
　　薛禦史根本沒有翻閱卷宗，聽到範小刀此話，打開卷宗翻看了壹下，果然有兩份查封扣押單，而且還有刑部的簽押。查封之事，太子雖有命令要拖延，可怎麽拖，如何拖，六扇門可是下了功夫的，壹方面要做到合法合規，另壹方面又達到查封的目的。
　　果然，薛冰看完，氣呼呼道，“都是壹些紙面文章。”
　　範小刀又道，“說起紙面文章，恐怕沒人比都察院玩得溜吧？我剛才抽空翻閱了壹下督導書，朝廷讓妳們來查合規經營及應急預案，貌似沒有查辦事效率之事，大人說得這些東西，怕是沒有得到授權吧？”
　　薛冰聽到，氣得渾身發抖，他看了壹眼範小刀，只是壹個尋常捕快，竟敢當眾頂撞都察院的禦史，真是豈有此理，怒沖沖道，“妳是何人，敢對我們都察院指手畫腳，哪裏來的底氣？”
　　範小刀哈哈壹笑，指了指楊得水身後書架上的壹排書，道：“我們的底氣，來自這裏！”
　　薛冰回頭壹看，書架上壹排大明律，還有六扇門的規章制度，薛冰冷笑壹聲，“巧言令色。楊大人，妳們六扇門都是這樣目無尊卑，沒大沒小的嗎？”
　　這時，門外傳來壹句話：“範捕頭的話，就是本宮的話，妳若有什麽問題，就沖本宮來問便是！”
　　“太子殿下到！”
　　話音剛落，太子朱延來到六扇門議事堂之內，臉色十分不善。
　　杜、薛二人見狀，不敢有絲毫怠慢，連從椅子上起來，來到堂內，向太子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朱延道，“大理寺、都察院來六扇門督導，是好事，我們歡迎，也願意配合，但若趁機夾雜私貨，那就別怪本宮翻臉不認人！”
　　杜、薛二人見狀，哪裏敢反駁半句，伏身不起。
　　朱延又道，“起來吧！”
　　他來到正位坐下，道：“本宮新接手六扇門不久，對門內業務也不甚熟悉，妳們要督導，那本宮也與妳們壹起督導，正好順便整治壹下這股懶散不作為的不正之風！”
　　這句話明著是說給六扇門聽的，但在座之人都知道，這句話是沖都察院、大理寺而去。那兩人見太子過問，哪裏敢胡言亂語，連擺出壹副正襟危坐的樣子。
　　門外有人道：“楊總捕頭，丐幫分舵主衛保國來撤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