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節 說漏嘴

　　紹安市委組織部清出了三間辦公室和壹個小會議室給省委組織部考察組使用。清明節那天，雖然雨壹直下得淅淅瀝瀝沒個停息，但考察工作依然按計劃有序進行。
　　在會議室，葉之然給盤小萍介紹了壹下考察組的成員，然後微笑著指了指會議桌對面的椅子，請諸周縣副縣長盤小萍入座。
　　“盤縣長，耽誤妳的工作了，今天下了雨，路上還好走嗎？”
　　葉之然請盤小萍在會議桌的對面坐下，這邊，由他發問，蔡正良和施貴寶做記錄，當然，壹開始扯幾句家常是為了把氣氛搞得相對輕松些。
　　盤小萍微微壹笑，露出三顆牙齒，很標準的職業笑容：“還好，周山市長在諸周縣工作的時候，大抓交通建設，從紹安到諸周的公路建得非常好，寬暢、平坦，我坐車過來只花了半小時。”
　　有意思，還沒開始談話就先把周山誇上壹句。
　　葉之然不動聲色地說道：“今天將妳請來，就是想了解壹下周山同誌的工作情況，盤縣長既然提到了周市長大抓交通建設的事，能不能詳細談壹談？”
　　盤小萍顯然是有備而來，她用力點了點頭，露出贊嘆不已地神色，說道：“葉處長，周市長在諸周縣人民心中地位崇高，他為諸周縣經濟發展奠定了紮實的基礎，就說交通建設吧，周市長站得高，看得遠，從公路規劃開始，就提出了目光要超前壹些，當時市裏規劃紹諸公路按雙向四車道標準建設，周市長要求壹步到位，按雙向六車道標準興建，資金不夠的部分由諸周縣自籌，當時縣常委會討論的時候，據說有不同意見，就因為周市長堅持才確定了下來。事實證明，這項決策非常正確，大大改善了諸周縣的交通壓力，減小了經濟發展的瓶頸。”
　　葉之然點了點頭，以示鼓勵。蔡正良和施貴寶在旁邊奮筆疾書，唰唰唰地記錄。
　　得到肯定的盤小萍笑得有些甜蜜，本來不算漂亮的臉龐因此有些生動起來，特別是鼻尖的兩三個小雀斑閃閃有光澤。她繼續說道：“由於紹諸公路順利建設，改善了諸周縣的交通，投資環境大為好轉，周市長借這股東風又成功引進了泰國正方集團。正方集團是壹家國際性飼料生產企業，建成投產後，極大改善了諸周縣的經濟規模和經濟質量。”
　　從這個女人不遺余力地吹噓周山光輝形象的情況來看，她應該是周山留在諸周縣的親信。當然，考察組也樂於傾聽這樣的人發表意見，如果談話對象中既有被考察人的親信，也有持中間立場的人以及反對的人，這樣多各視角綜合起來的看法才更接近於客觀真實。
　　葉之然對招商引資這塊工作頗感興趣，問道：“盤縣長，這家正方集團公司我也聽聞過，去年壹年的產值有多少？為諸周縣創造了多少稅收？”
　　盤小萍道：“葉處長，我是分管教育衛生的，經濟這塊不熟。具體的數字回答不上來。”
　　雖然是最基本的經濟數據，但分管教育衛生的副縣長答不出來勉強也可接受，但這樣壹來，她那句“極大改善了諸周縣的經濟規模和經濟質量”就未免顯得說服力不大夠。
　　只是，葉之然這時候沒到提醒她向組織部反映情況時應采取的正確態度，他還是想聽壹聽她的想法，她在裏面加了水分又怎麽樣呢？組織部的考察工作雖然看起來有些形式主義，但實際上了解得非常細致，並且有多條渠道，當然，這些事他自不會說出來。
　　葉之然於是喝了口茶，向她提問題：“盤縣長，周山市長在諸周工作時，和班子裏的成員相處得怎樣？”
　　“據我所知，周市長和班子成員很團結。”
　　“在工作中，妳覺得周市長還有哪些可以改進的地方？”
　　這是換了種提法，是詢問有哪些不足的地方，或者說缺點。
　　盤小萍意料之中地搖了搖頭，說道：“周市長是我們學習的榜樣，我實在想不出哪些地方還可以改進。”
　　“妳剛才說周市長在諸周縣群眾心目中地位很崇高，百姓都很愛戴？”
　　“對！對！周市長為群眾做了這麽多事，群眾都是看在眼裏，暖在心裏的。”
　　葉之然決定試探她壹下，笑了笑轉頭對蔡正良說道：“小蔡，我們應該到諸周縣去壹次，聽壹聽群眾的聲音。”
　　感覺有些弄巧成拙的盤小萍稍稍壹楞，隨後意圖補救：“葉處長，妳們什麽時間來？我讓諸周縣的領導來迎接。”
　　笑得像只狐貍的葉之然搖了搖手，說道：“我們還是悄悄地下去摸壹摸，才能了解第壹手情況，就不勞動諸周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了。”
　　盤小萍遲疑了壹下，說道：“葉處長，現在的百姓不像前幾年那麽純潔了，有的群眾不明是非，對領導幹部心懷不滿，仇富仇官心態嚴重。”
　　葉之然笑道：“放心吧，盤縣長，這壹點我們自然會分辨清楚的。從我們已經了解的情況來看，周山市長確實非常優秀，像妳說的交通建設、招商引資項目都是實實在在的成績，即使有人想抹殺也抹殺不了的。”
　　盤小萍贊嘆道：“省委組織部的領導思想覺悟和政治眼光就是比我們這些土八路高，葉處長，如果妳有時間的話，歡迎到諸周縣考察。諸周是歷史名城，旅遊價值很高。”
　　葉之然道：“那好，以後如果到諸周，我壹定麻煩盤縣長作導遊。”
　　盤小萍禮節周到，臨走時，和考察組三人壹壹握手，也熱情地邀請蔡正良和施貴寶到諸周縣“考察”。
　　等她走了出去，葉之然問：“小蔡小施，妳們看盤縣長的評價有幾分真幾分假？”
　　施桂寶撇撇嘴，說道：“處長，不管真假，盤縣長都有點‘虛’。”
　　……呃，是說她有些虛情假意。
　　蔡正良沈吟片刻，大約是感覺批評壹位地方工作的副縣長不大妥當，用了春秋手法，說道：“處長，盤縣長如果搞黨務工作可能更加適合。”
　　拿應該務實做事的副縣長說成更適合搞務虛的黨務工作，批評就顯得婉轉多了。
　　葉之然心底對蔡正良倒是高看了壹線，說道：“但願後面幾位不都像盤縣長那樣高唱贊歌。”
　　這次卻沒有如葉之然之願，接下來兩位都是市委市政府工作人員，壹位在市府辦工作，壹位在市委信息科工作，說話完全是打太極的招數，除了表揚周山市長和藹可親，有能力外，說不出什麽具體的東西。
　　當然，也有可能是不願說。反正大家都知道組織部考察是怎麽回事。
　　中午，在市政府食堂吃三菜壹湯的工作餐。
　　葉之然端著套餐和王友淩交換了看法，對紹安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說道：“龍部長，我看了壹下資料，周山市長在諸周縣工作的時間最長，最好能調整壹下談話人選，增加兩名諸周縣的同誌。”
　　龍福明點壹下頭，說道：“這容易，我馬上打電話，諸周縣本來還有兩位備用人選，壹位是諸周縣委組織部幹事，壹位是諸周縣頭橋鄉黨委書記，對周山市長的情況都比較熟悉。”
　　“好，這兩位同誌很合適，麻煩龍部長通知壹下。”
　　“好的，我馬上打個電話，快壹點的話他們半小時就可以趕到。”
　　下午先到的是頭橋鄉黨委書記，姓劉，人長得矮胖。
　　葉之然問：“劉書記，辛苦了，這麽遠請妳過來，是因為組織部本著認真負責的態度來了解壹下周山市長的工作經歷和情況。周市長曾經在頭橋鄉工作過，妳和他共過事，有發言權，希望妳實事求是。另外壹點，我們這個談話是保密的，不會泄露出去，請放心。”
　　劉書記知道坐在對面的年輕人是省委組織部的官員，那是遙不可及的高官，心頭有些發虛，猛吸了兩口煙，才稍稍鎮靜下來，說道：“領導，周市長在頭橋鄉工作的時候，我是黨政辦主任，在他的領導下工作。周市長能力很強，鄉裏的幹部都服他，我說不出什麽大道理，覺得周市長很好。”
　　葉之然聽了這句就知道問不出什麽名堂了。簡單地問了幾個問題，劉書記有問有答，回答都在葉之然意料之中。
　　下午第二個談話的是諸周縣委組織部的壹位幹事，已經近五十歲，對周山市長的總體評價也很高，在葉之然問及周市長在當地百姓中的聲望時，他遲疑了壹會說道：“群眾的評價總是存在壹定差異的，有贊成的有反對的有漠不關心的。”
　　這個說法明顯和盤小萍縣長的不同，葉之然不禁問道：“群眾的不滿主要來自哪裏？”
　　“主要是紹諸公路建設的時候，縣裏財政緊張，搞了壹些集資攤派，引起部分群眾不滿。”
　　葉之然猶如森林中的雄獅發現了獵物，精神大振，問道：“請說說細節。”
　　豈料這個幹事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接下來就不肯多說什麽了。
　　而對聽了滿耳朵贊譽之詞的考察組成員來說，這壹句話隱藏的信息量頗為龐大，三個人神經不由地都高度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