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 神槍手

　　劉兵走後，葉之然坐在沙發上陷入沈思。武望福、劉誌超、秦大明的關系浮出水面，讓他感覺到壹種悲哀。秦大明曾經在他的心裏有著僅次於唐國強的高大形象，曾幾何時，讓他察覺到不和諧的另壹面。雖然不能因此斷定，財政所的火災背後有他的影子，但何貴田生前發現的財務賬目不清、報銷憑證不符讓他引起了警覺。隨著壹把火燒了資料室裏的憑證和檔案，再想查清這些事實接近於不可能。然而，越是這樣，他越是感到不平。如果鄉財政所的壹把火確實是秦大明指示的，那麽，這裏面必然藏著可以將他炸得粉身碎骨的東西。否則，身為縣委辦主任的他，絕不會采取這種極端手段。
　　他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夥了，自然不會拿這無憑無據的猜測做出進壹步的行動。但在心底，他已將秦大明劃入了不可信、不可近的人物。
　　中午在鄉政府食堂吃飯，葉之然看到武望福端著飯盒從他面前走過，邊走邊斥責食堂的服務員手腳太慢，服務態度不好。等他走遠，服務員嘴裏嘟囔著，朝著他的後背目光刀子般掃了過去。雖然，理智告訴他這個服務員確實有態度問題，但感情上卻並不覺得服務員可惡，反而隱隱有壹種贊賞之意。
　　他心裏想，即使不能查實武望福的經濟問題，當他作為壹鄉之長，動壹動武望福的工作還是在能力範圍之內。
　　而且，還可以拿武望福試試秦大明的反應，壹舉兩得。
　　下午，在鄉政府辦公會議上，議完其他事情，葉之然對負責黨政辦、後勤等工作的副鄉長劉紅說道：“劉長，鄉政府後勤股股長武望福年紀大了，可以安排年輕的同誌接替他的工作，妳物色壹個人選，下次開會時議壹議。”後勤股長不需要黨委會討論決定，鄉政府辦公會議定下來就可以直接任免。
　　聽到鄉長指名道姓說得這麽直接，劉紅先答應壹聲：“好的，武望福工作能力確實壹般。”她不說他的年齡，而說工作能力，是為了附和葉之然的決定。但她還是有意提醒壹下，說道：“但是，我聽說武望福和秦主任關系不錯的。”
　　葉之然擺擺手說：“我們是從理順工作的角度進行合理調動。秦主任是縣委領導，又是前任的馬石鄉黨委書記。以他的身份，必然會理解鄉政府的工作，不用擔心這壹點。”
　　劉紅心想，在馬石鄉，也只有妳葉之然敢這麽說話。雖然內心仍舊有點擔心秦大明不高興，但縣官不如現管。她很快作出選擇，說道：“那好，我聽取壹下後勤股同誌的意見，下周開會時提出人選。”
　　日子在周而復始中飛快地過去。
　　周六，葉之然在J大聽完研究生班的公開課，去“經濟發展與改革”研究室“打工”。進了辦公室，林教授先問他服裝廠改制情況。葉之然把最新進展匯報給老師，林教授滿意地點點頭。
　　林教授的這個研究室享受省政府專項資金補貼，他也有責任為省政府出謀劃策，提供經濟改革意見和建議。在當前國內政治、經濟形勢下，他放棄了純理論的探討，轉而尋求實際的例子來闡述他的經濟改革觀點。服裝廠雖小，但小有小的好處，壹方面即使失敗了，面臨的風險小，社會影響輕；第二方面，可以通過葉之然，對這個服裝廠的制度、管理、經濟運行手段進行試驗。所以，服裝廠將成為他手術臺上進行解剖的壹只麻雀。他可以親眼目睹麻雀的五臟六肺在進行股份制改造後會發生什麽樣的器質性變化。在變化過程中，如果調節某些經濟手段，又會發生什麽樣的進化？這是壹個很好的活體標本。
　　林教授說道：“劉石清打電話來，下周，他要回母校壹次。我們安排壹下，壹起去馬石鄉服裝廠搞個實地調查，作為這個專項考察的開始。”
　　聽到林教授將自己歸納到“我們”之中，葉之然興奮地說道：“好的，林教授，我回去後會交代服裝廠安排好接待工作。”
　　林教授罕見地笑了起來，說：“我又不是政府官員，搞什麽接待不接待？只要服裝廠配合我們的工作就好。”
　　葉之然笑道：“老師，妳雖不是政府官員，但省長見了妳也客客氣氣的。對底下的官員來說，您就是省級領導。”
　　林教授搖搖手說：“我是搞學術研究的，不能和政府官員相提並論。”話裏雖然隱隱有批評之意，神色卻頗為自負。
　　等林教授離開辦公室，宋雙擡頭說道：“行啊，葉之然。這個月我這是第壹次看到林教授露出笑容。妳能這麽快就得到林教授的信任，不簡單。”
　　“真的嗎？宋老師？林教授在女生面前也這樣嚴肅嗎？”
　　“他就是壹個不茍言笑，治學嚴謹的夫子。”宋雙搖搖頭，看壹眼葉之然說：“葉之然，我看過壹部小說。說鄉長就是鄉裏的土皇帝，可以作威作福。妳在馬石鄉是不是也這樣？”
　　葉之然不快地說：“小說都是虛構的，哪能信以為真？妳看我像土皇帝嗎？”
　　宋雙抿嘴而笑，說道：“還真難說，看妳板著臉的時候，確有幾分官樣。沒準在鄉下禍害過不少良家婦女。”
　　葉之然立即頭大了起來，心裏說：“這個宋雙怎麽說話這麽不靠譜，滿嘴跑火車的。”嘴裏抗議道：“宋老師，我是這樣的人嗎？我要禍害，也先禍害妳。”
　　宋雙臉色壹紅，生氣地拿起辦公桌上的壹塊橡皮，當做暗器向他發射過來。葉之然身子壹閃，橡皮不偏不倚，正好扔進了林教授的茶杯。
　　宋雙遠遠望見，“啊”地壹聲輕呼。忙過來看看茶杯，嘴裏責怪葉之然道：“看看，都是妳，這要是讓林教授看到了，還不壹頓狠尅？”
　　葉之然叫屈道：“是妳扔的橡皮，怎麽反而怪到我頭上？”
　　宋雙眼睛壹瞪，說：“要不是妳說話欺負人，我會扔妳嗎？”
　　葉之然嘟囔壹句：“怪不得孔子說，唯女子和小人為難養也！果然不講道理。”
　　宋雙跺跺腳，道：“別逞口舌之利了，妳說怎麽辦？”
　　“這有啥難辦的？”葉之然伸出二根手指，施展“二指神功”，把橡皮從茶杯裏夾了出來。
　　就在這時，走廊裏傳來林教授的說話聲和腳步聲，顯然正向辦公室走來。
　　葉之然輕呼壹聲：“快閃。”忙回到另壹張辦公桌前坐下。斜眼壹瞥，卻見宋雙身輕如燕，又如蜻蜓點水，第壹時間飄回到自己的辦公桌。
　　林教授和隔壁辦公室的另壹位教授說著話進了辦公室，他是來拿壹份文稿的。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找到文稿之後，順手拿起茶杯，“咕咚咕咚”連喝兩大口茶。
　　速度之快，葉之然和宋雙都來不及阻止。
　　林教授喝了兩大口茶，拿起文稿，又和來人說著話壹起走出辦公室。
　　葉之然和宋雙兩人於是張大嘴相互看著，想想實在好笑。葉之然先“哈”地笑出聲來。這壹聲笑是個引子，宋雙頓時笑得彎下腰了，接著葉之然也是大笑起來。想著平時威嚴認真的林教授接連兩大口喝下了橡皮、手指浸過的茶水。兩人忍俊不住，笑了好壹會才停止。剛停住笑聲，兩人相視壹看，見對方眼角都笑出了淚水，又是壹陣沒來由的大笑。
　　由於林教授平時不茍言笑，辦公室的人都不大說話。葉之然到研究室幾次，和宋雙加起來也沒說過幾句話。現在，由於共同做了壹件壞事，成為壹條戰壕裏的戰友，兩人迅速消除了隔閡，變得親近起來。
　　果然，要拉近關系，陪人做十次好事，還不如陪人做壹次壞事。
　　宋雙於是問道：“葉之然，聽說常嘉的西山風景很好？”
　　葉之然點頭說：“是的，我們去服裝廠考察結束後，有時間的話，我帶妳們去遊覽壹次。西山風景優美，東林寺歷史悠久，苦德和尚聞名遐邇。”
　　宋雙感興趣地說：“我當初看過報道，知道妳的那塊玉的故事。妳說的那個和尚真的這麽神奇？”
　　葉之然道：“苦德和尚有識人之明，觀相之能。沒準他壹看到妳，就能給妳指引妳的‘真命天子’在哪，省卻妳無數尋覓的時光。”
　　宋雙臉皮子薄，聞聲“啊”地說道：“妳又來占我便宜。”說完，拿起先前的那塊橡皮，再壹次扔了過來。只不過上次扔過來的時候是真生氣，這次扔過來時是假生氣。
　　葉之然壹閃，橡皮又不偏不倚地再壹次掉進林教授的茶杯。
　　兩人同時大叫壹聲：“啊！”
　　葉之然於是翹起大拇指贊道：“宋老師不簡單，簡直就是壹個神槍手。”
　　宋雙笑著過來壹看，忍不住笑出聲來。
　　葉之然說道：“我去把茶葉倒掉，洗幹凈才好，免得林教授再喝橡皮水。”
　　宋雙忍住笑，說道：“我來吧。”拿起茶杯到衛生間洗杯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