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冰火兩重天（1）

　　相比水珠兒冷冰冰的誇獎，鐵喜更喜歡父親臨睡前的故事。
　　在那些故事裏，鋼鐵會飛起來，摩天樓不是樊樓這種只有六層的樓，而是用鋼筋水泥堆砌起來的數百層高樓。
　　在故事裏，大宋是壹個極度龐大的帝國，那個帝國裏面有無數用鋼鐵和火藥組織起來的無敵軍隊，他們發射的火箭甚至能夠飛到月亮上。
　　鐵喜喜歡沒有嫦娥的月亮，喜歡荒無人煙的月亮，從他懂事起，母親就用該死的嫦娥奔月的故事來比喻她，然後教育鐵喜男人都是沒良心的，原因就是二娘生了壹個小妹。
　　該死的嫦娥最好被吳剛用斧頭砍死，然後吳剛再把那只該死的兔子吃掉，最後害怕被玉皇大帝追究畏罪自殺才是月亮上最美好的故事。
　　爹爹講的故事不能對外人說，這是爹爹吩咐的，其實不用爹爹吩咐鐵喜也不打算對別人說，光是人坐在鐵殼子裏面飛翔就足以讓別人笑掉大牙。
　　鐵喜不想爹爹被人笑話……只是爹爹講這些故事的時候兩眼會放光……
　　每天臨睡前，鐵喜都會把白天發生的事情在腦子裏再過壹遍，這是爹爹教會的法子，按照爹爹說的話，鐵家人其實並不聰明，唯壹的好處就是謹慎。
　　鐵喜從小就非常的聽話，從不獨自出門，更加不會耍小脾氣和自己的安全過不去，像鐵樂那種壹生氣就把自己藏起來的小把戲，鐵喜壹次都沒有做過。
　　明天要再壹次拒絕胡魯努爾回那個馬上就要完蛋的阻普國，想當國王，想的連命都不要了。
　　還要親自去探望壹下已經癱瘓的單遠行，要親自給他餵藥，還要擦洗身子……
　　雖然很惡心，這事還是要去做的，壹定要把老頭哄高興，按照爹爹的話來說，就是哄他到死，讓他到了陰曹地府都念叨鐵家的好處。這樣做很有必要，要不然老家夥萬壹臨死的時候坑鐵蛋叔叔壹次就不妙了。
　　今天見到皇後祖母了，雖說是外祖母，老爹卻不準把那個外字念出來，不知道大相國寺的杏花開了沒有，如果有開的，就弄壹個漂亮的枝子給皇後祖母送去，她今天可是幫著說了不好的好話……
　　鐵喜想著，想著被窩裏慢慢的暖和起來了，打了壹個哈欠就沈沈的睡去了。
　　初春的白日來的很晚，當東京城還籠罩在壹片夜色中的時候，涼州已經迎來了第壹縷天光。
　　春寒料峭，歐陽發就著涼水洗漱之後，壹夜沒睡顯得發悶的腦袋立刻就變得清明起來。
　　大軍在這裏造下了無邊的殺孽，人頭鋪滿了南山坡，他昨日看過之後都頭暈目眩，更不要說有著切膚之痛的涼州百姓。
　　軍隊就是用來殺戮的，在哈密國表現的尤其明顯，而文官則是治理地方的，這在哈密國就是他們的天職。
　　壹個負責征服，壹個負責安撫，兩不相幹。
　　大軍下壹個征服的目標就是烏鞘嶺，鑒於西夏甘肅軍司已經基本上全軍覆沒了，征服烏鞘嶺的過程應該很簡單，只要再拿下這道險關，隴中就再無阻礙，沒藏訛龐就再也不能停留在大王川，否則迎接他的將是大宋與哈密國的兩面夾擊。
　　目前的局勢對哈密國極為有利，且不說狄青等人在橫山正在進行的戰事，僅僅是延安府折家軍，環州種鄂對西夏發起的騷擾性戰事就讓沒藏訛龐壹日三驚，丟棄河西走廊，不過是遲早之事。
　　歐陽發現在唯壹擔心的就是那些部族首領，因為戰前他們就首鼠兩端，所以，並沒有遭受什麽大的損失。
　　歐陽發此次火速從哈密國趕來，主要的工作對象就是這些黨項羌人。
　　事情不好辦，就在昨日，這些黨項羌人竟然在兔死狐悲的心態驅使下，竟然領著上千只領路羊去焚燒了那些被哈密大軍割掉首級的西夏軍屍體。
　　看來，大軍在涼州制造的殺孽，實實在在的震撼到了這些部族首領，他們可能覺得大軍下壹個想要對付的敵人，就是他們。
　　涼州官府大堂高大巍峨，這裏歷來都是治理河西走廊的中樞要地。
　　眼前這座官衙，已經存世六百年之久，四角的平緩的飛檐與大宋官衙的卷角飛檐有很大的區別，這是標準的漢唐風格。
　　粗大的柱子上滿是裂口，大的地方甚至能探進去壹只手掌，不過，這些柱子依舊結實，尤其是被鐵箍箍住之後，反而多了壹絲凝重。
　　只是彩繪斑駁的厲害，海獸頭再也看不出昔日的輝煌，如同壹個退去鉛華的老婦。
　　歐陽發坐到大堂之後，瞅了壹眼兩邊身披重鎧的哈密甲士，再看看堂下站立的兩百多個死氣沈沈的老漢，不由得長吸了壹口氣。
　　堂下站立的這群人雖然壹個個衣衫華麗，甚至還有幾個老漢臉上帶著部族特有的石頭面具。
　　這種面具壹般只在死後才會戴在臉上。
　　人群很龐大，卻找不出壹個年輕人……
　　這些人不像是來商量事情的，更像是前來送死的，不論是華麗的衣衫，還是石頭面具都該是壽衣才是。
　　歐陽發輕輕地壹拍驚堂木，壹聲脆響讓那些黨項人忍不住顫抖了壹下。
　　“嵬名移沒何在？”歐陽發清朗的聲音從大堂上傳來。
　　堂下的人群騷亂壹下，很快就恢復了沈默，壹個大胡子老漢擁抱了壹下周圍的人，大步走出來沈默的站在最前面。
　　他身上沒有任何武器，哪怕是牧人用來吃飯用的手叉子也不在身上，他唯壹的武器就是兩只攥得緊緊地拳頭。
　　嵬名氏是西夏皇族，李元昊就姓嵬名，名曩霄。
　　這是黨項最大的壹個部族，自從李元昊死後莫藏氏手握西夏大權，嵬名壹族就過得非常淒慘。
　　李元昊的兒子李涼祚至今都還是壹個傀儡皇帝，被權臣沒藏訛龐聯手妹子莫藏氏幽禁深宮，等閑不得出宮壹步。
　　沒藏訛龐信不過嵬名壹族，即便是在涼州戰事最慘烈的時候，嵬名壹族接到的指令依舊是留守部族領地，不得踏出壹步。
　　當哈密火炮群出現之後，嵬名壹族終於接到了出兵的指令，當他們匆匆趕到戰場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壹地的碎屍以及哈密軍隊冷冰冰的炮口。
　　嵬名移沒從未想過自己能活著回去，他如今唯壹的希望就是用他的性命以及涼州嵬名壹族的臣服，來換取那些被哈密國俘虜的年輕人回家。
　　哈密國割掉的是戰死的戰士頭顱，至於活著的，是嵬名壹族最後的男丁。
　　歐陽發並沒有讓他等候多久，掀開壹本文書沈聲念道：“哈密王令，收繳涼州嵬名壹族大營山的屬地為國有，收繳嵬名壹族牛羊二十四萬七千四百頭只，牛皮壹萬三千二百張，羊皮兩萬九千六百張，其余雜色獸皮三千壹百三十三張。
　　收繳涼州嵬名壹族金六百八十五斤，銀，壹萬四千三百二十五斤，銅，四萬八千三百三十三斤，絲綢五百六十六匹，絹七百五十二匹，布六千六百三十二匹。
　　收繳嵬名壹族收繳嵬名壹族鐵器共計三十四萬七千四百斤，收繳嵬名壹族弩弓六千壹百五十五具，鐵鎧壹千七百八十六具，皮甲五千壹百六十七具，紙甲四百壹十七具。
　　嵬名移沒，以上數字可屬實？”
　　嵬名移沒須發虬張，握著拳頭跨前壹步道：“哈密王要我嵬名壹族凍死，餓死嗎？”
　　歐陽發看了壹眼嵬名移沒道：“多年以來，而身為西夏皇族享盡人間富貴，如今，到了還債的時候了。”
　　嵬名移沒艱難的轉過頭，老淚縱橫，舉起緊握的雙拳對著堂下的部族首領們嘶聲吼道：“恨不能戰死沙場，留作今日之羞！只要嵬名壹族還有壹人活著，就絕不與哈密國罷休！”
　　說完了，不等甲士沖過來擒拿，他就縱身壹躍，重重的撞在官衙粗大的柱子上，腦漿四濺……
　　隨著嵬名移沒的自殺，堂下那些沈默的部族首領頓時就喧囂起來，壹個戴著面具的老者，張開雙臂怒吼道：“嵬名壹族的下場，就是我們的下場，活不成了，沒我們壹起死吧！”
　　說著話就奮力的向大堂沖了過來。
　　歐陽發冷冷的看著那些暴怒的老者沖上臺階，重重的敲了壹下驚堂木，發現那些人絲毫不加理會，依舊向前沖。
　　壹桿短矛從甲士的手中飛出，穿透了戴著石頭面具的老者胸膛，他努力的想要抽出短矛，雙手最終無力地滑落，軟軟的倒在地上。
　　壹個高大的甲士向前壹步走，手裏的長刀頓在地上大喝壹聲道：“敢有越過臺階者殺！”
　　其余甲士紛紛出手，用長槍抵在那些躁動的部族首領胸前，只要他們再敢前進壹步，長槍就會穿胸而過。
　　躁動後的沈默如同死水壹般壓抑……
　　歐陽發繼續敲壹下驚堂木道：“拓跋展圖何在？”
　　壹個披頭散發裹著壹件新羊皮襖的老者慘笑壹聲走出人群，單膝跪地道：“求仁慈的哈密王給我拓跋壹族壹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