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窮人的遊戲

　　癆病鬼從鐵心源手上的錢串子解下四十枚銅錢笑道：“積攢了三個月，給鄉下的婆娘和孩子托人帶去了壹貫錢，手頭就剩下十文錢。既然是我想喝茶，自然是由我補足五十文錢去買茶。”
　　想喝酒的仁兄苦笑道：“五十文錢買酒確實差了些，不過這還難不倒小弟。”
　　最後壹個家夥把剩下的五十文錢往自己的袖子裏壹揣大笑道：“從未有這般富裕的時候，五十文？嘿嘿，買來的肉足夠我們十二個人吃了。”
　　鐵心源大笑道：“河貍兄，我家就是開湯餅鋪子賣肉的，五十文能買來多少肉食我可是清楚的，妳千萬莫要買來腐肉，那樣的話大家饒不了妳。”
　　河貍兄大笑道：“放心吧，保證是最新鮮的肉食，還是城外那個小茶鋪子匯合吧？”
　　見鐵心源笑著點頭就拱拱手氣昂昂的離開了眾人，轉瞬間就不見了。
　　癆病兄笑道：“跑的這樣快，莫非是帶著錢跑路了？”
　　眾人無不捧腹，癆病兄指指鐵心源道：“汝素有神童之名，太學裏也是大名鼎鼎之輩，既然妳強於我等。那麽……”
　　鐵心源笑道：“鼓樂妓子自然是我去找來，巖叟兄到時候可要多作幾首曲子詞，送給人家當纏頭。”
　　巖叟兄笑道：“曲子詞換取鼓樂歌伎有什麽稀奇的，我是說啊，既然妳是神童，我們不作曲子詞，也要能有美人入懷的享受。”
　　說到這裏面色壹變盡是厭惡之色，把手裏的銅錢掂量著嘩嘩作響惡狠狠地道：“哪怕妳找來的是無鹽嫫母壹般的妓子，我都沒話說，唯獨不許要倭人。”
　　鐵心源笑嘻嘻的點頭答應，朝剩下的諸人拱拱手道：“小弟這就去尋找合適的妓子去了，諸兄可去城外的茶棚等候。”
　　告別了士子之後，鐵心源就直接去了棗冢巷子，母親還在那裏呢。
　　昨晚就答應母親陪她走壹遭金玉樓的，給死去的父親打造的白銀空棺應該已經制作好了。
　　不明白母親為什麽壹定要打造這東西，費錢倒不算什麽，主要是這東西埋地下會被盜墓賊挖出來的。
　　親人故去之後，活著的親人心田才是最好的墳墓，不明白母親為什麽壹定要表現的這麽具象化。
　　“這棺槨啊，重九斤九兩九錢，如果算上上面的玉飾，總重應該在十二斤二兩左右，偏差不能大於五錢。”
　　王柔花坐在馬車裏笑瞇瞇的對兒子說著棺槨的模樣。
　　“您打算在裏面放什麽？”
　　“我的壹綹頭發，妳的壹綹頭發，這樣的話，妳爹爹在那邊也能知道我們在想著他，不至於太寂寞。”
　　“孩兒覺得像我爹爹這樣的好漢子，閻羅王不會把他留在陰間多久的，如果說這世間還有壹個投胎轉世的名額，就該是我爹爹這樣的好人的。”
　　“胡說八道，妳爹爹會等我的。”
　　“那我爹爹慘了，還要再等百十年，孩兒在相國寺問過佛爺了，佛爺說您最少還有壹百八十年的陽壽。”
　　王柔花探手在鐵心源的腦袋上抽了壹巴掌道：“別拿佛爺胡說八道，會遭天譴的。娘沒打算活那麽久，看著妳長大成人娶親之後就死，對，那時候就死！”
　　鐵心源笑道：“您舍得離開孩兒？難道就不想看看您孫子長什麽模樣？”
　　王柔花有些躊躇，不過，孫子對她的吸引力太大，咬咬牙道：“那就等看了孫子再說。”
　　鐵心源又笑道：“壹個孫子您就滿足了？孩兒可是打算兒孫滿堂的。
　　您不是壹直羨慕楊家老太君兒孫繞膝的模樣嗎？
　　等以後啊，您懷裏抱著壹個，身後背著壹個，膝蓋上還爬著壹個，全都張著小嘴叫您祖母，您還舍得離開他們嗎？
　　我爹爹說不定早就投胎轉世為人了，現在不知道在什麽富貴人家享福呢，將來您要是萬壹去了找不到我爹，那可就虧大了。”
　　王柔花撓撓頭發道：“妳爹爹說會等我的。”
　　“難說！我爹爹自然是壹言九鼎的漢子，可是您看看東京城的官府，就知道陰間的官差是個什麽樣子了。我爹爹就是壹個鐵匠，人家官府要他去投胎，他不去恐怕不行啊！”
　　王柔花咬咬牙道：“那就去買些紙錢，多買些，讓妳爹爹用錢來搪塞那些陰差。”
　　鐵心源笑了，母親這樣說就表示投降了，這是王柔花式的投降，平時很難見到。
　　金玉樓和紙錢鋪子都在棗冢巷子，也都是熟人，不論是母親壹再要求的銀棺槨，還是需要的海量紙錢，都已經辦的妥妥帖帖。
　　銀棺槨多少有些犯禁，是不能放在人面前的，所以，只有等到十月壹送寒衣的時候才好捎給死去的老爹。
　　聽說需要找高僧念經，才能把這尊貴重的棺槨送去另外壹個世界……
　　到時候估計也是虛擬的，是在精神上送走，如果銀棺槨咻的壹下就不見了，鐵心源會立刻把畢生的精力投入到研究這壹現象中去，如果有所成，那將改寫人類史。
　　小花抱著琵琶執拗的站在屋檐底下，任憑鐵心源說破了嘴唇，也不肯答應去城門口的草棚子裏去唱歌。
　　壹個煮餛飩已經煮的很好的小娘子在消失了五年之後，硬是變成了壹個抱著琵琶到處賣唱的妓子，這是鐵心源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
　　第壹次在酒樓看見小花抱著琵琶到處詢問客人要不要聽曲子的時候，鐵心源震驚的幾乎說不出話來了。
　　而小花根本就不在意班頭的呵斥，抱著琵琶就跑，追了半裏地，鐵心源才追上跑不動的小花。
　　問不出個所以然出來，不管鐵心源怎麽問，小花都說自己喜歡琵琶，才不願意去繼續煮餛飩的。
　　這就見鬼了，喜歡琵琶還把曲子彈得跟彈棉花差不多，小花是鐵心源見過手藝最差的妓子。
　　從此之後，之要有空，他都會邀請巧哥去聽小花彈琵琶，哪怕巧哥兒的臉都抽成包子了，也不許說壹個不字，還要換上壹副迷醉的模樣，大聲叫好，並且給多多的銀錢。其余的客人如果膽敢說半句不中聽的話。已經混成東京潑皮中佼佼者的巧哥兒會立刻飽以老拳。
　　今天，趁著這個機會讓小花靠近壹下巧莊，如果有機會就把她弄進莊子去，整天在外面抱著壹個破琵琶吃不飽穿不暖的讓人看著來氣。
　　“我的性子妳是知道的，不爽快的時候什麽事情都能幹的出來。
　　今天我已經倒黴透頂了，在皇宮外面瞪眼睛瞪了壹上午，最主要的是還被別人嘲笑，我連還嘴都做不到。
　　我娘壹心想著去陪我爹，我剛才哄騙她已經哄騙的我口幹舌燥。
　　現在沒心情考慮妳的想法，就問妳壹句話，跟不跟我去？”
　　鐵心源使勁的搖著扇子扇風，最見不得這種肉不拉幾的人，不管幹什麽給個痛快話，即便是要殺人，掏刀子直接上就好。
　　這樣壹言不發，可憐兮兮看著妳，就像妳欠她八百貫錢似得肉模樣，誰看見誰都想踢兩腳解恨。
　　見小花還是不作聲，鐵心源扭身就走，自己原本就不欠她的。
　　好在小花悄無聲息的跟在身後過來了，鐵心源也就松了壹口氣，剛才自己舉步離開已經是最後的手段了。
　　“明明就是壹個煮餛飩賣餛飩的人，好好地去學什麽琵琶，掄慣勺子的手去彈琵琶，誰給妳出的這個臭主意？”
　　“舅舅。”
　　沒打算聽到回音的鐵心源忽然轉過頭來，瞅了小花壹眼道：“妳舅舅讓妳去妳就去？妳爹不是挺疼妳的嗎？”
　　“爹爹死了……”
　　剩下的話鐵心源就沒有問，也用不著問了，在東京城像小花這樣的悲劇沒有壹千也有八百。
　　這是壹座不斷制造奇跡的城市，同時也是壹座無休止制造悲劇的城市，古板的如同城外的黃河，暴虐而源遠流長。
　　來到茶棚子的時候，這裏已經很是熱鬧了。
　　癆病兄盤腿坐在地上，面前放著壹個小小的紅泥爐子，裏面的炭火燒的正旺，銀壺裏的水咕嘟咕嘟冒著泡，不斷地將壺蓋子頂開。
　　他正在分茶，模樣恬淡而安詳，臉上的蠟黃色似乎都在這壹刻消散了。
　　壹個士子赤著腳從麥田裏走了出來，很自然的甩掉腳上的泥巴，在水渠裏面洗洗腳，就把手裏的壹大把已經清洗幹凈的薺菜放在桌子上笑道：“剛才看麥田，沒想到這裏竟然還有壹大從鮮嫩的薺菜，就隨手采摘來，壹會多壹個綠菜。”
　　鐵心源把薺菜放進盆子裏，比量壹下惋惜的道：“好東西啊，就是數量少了，多醋多蒜的拌壹下，再用熱油淋了，那滋味嘖嘖，還不夠我壹個人吃。”
　　采摘薺菜的士子笑道：“學弟家境殷實，也吃這樣的粗野之物？”
　　鐵心源嘿嘿笑道：“粗野？等壹會妳看我吃就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粗野。小花！小花？妳在幹什麽？還不把妳的破琵琶丟掉，把這些薺菜弄好吃了才是正經。”
　　小花看看鐵心源又看看自己懷裏的琵琶，最終還是放下了那個比她稍微矮壹點的琵琶，接過木盆去找水珠兒要調料拌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