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章 甕

　　在深海之中他已覺得水壓沈重。壹入這無底洞中，壓力卻變了個樣兒。在水中壓力是從四面八方來，可在這洞中，壓力卻是從身體裏向往擴張。他掌中長槍光華大盛，但周遭的黑暗卻將光芒吞噬，只能照亮周身的壹方天地。但即便是這壹方天地，也什麽都沒有，只有純粹的光。
　　依著那蓬萊娘娘所說，李雲心叫靈力充盈周身，維持著凝而不散的狀態。用凡人武者來打比方，便好比將內勁灌註到每壹寸皮膚當中。他是奪舍了龍子的陰魂重修，後又與大聖性命相連，已不能算是純粹的“人”，更像是介於鬼魂與生靈之間的存在。如今再將靈力充盈，更變得像是個若有若無的靈體，壹時間將那體內的強大壓力抵消了。
　　但也已知道，這洞穴並非實體的洞穴，更像是壹個撕裂了時空的通道。壓力先從體內來而後從前方來——仿佛前面有巨大的吸力，要將他給吸成面條。但很快又變成來自四面八方的蠻橫拉力，拼了命地撕扯他的身體。
　　即便是他頭腦清醒，也不曉得這壹切究竟發生在壹瞬間還是發生在無比漫長的時間裏——身周失去了方向，似乎也失去了時間感。
　　壓力漸強，就在他覺得漸漸力不能支的時候，掌中長槍再放光芒，像是壹層護罩壹般把他庇護其中——這時他才意識到白閻君給了他這柄槍，該是早預料到了他會經此壹遭，要護他周全了。
　　便是說，白閻君所說的話，拜托他的事，該是真的了。
　　東海君在壹千年前從這通道去了龍島，可他那時候修為低微，如果遇到如今的狀況絕無性命可活。可見紫夜真人剛才說的也是真的——這通道在近些日子越發狂暴了。
　　紫夜真人是好心提醒他，可又為什麽好心、為什麽問了些莫名其妙的話？
　　李雲心壹念及這壹點，忽然覺得有個念頭在頭腦中壹閃而過，仿佛雷霆壹般滾過去。他正要抓住那個念頭細想——
　　眼前豁然開朗。
　　他從通道當中“鉆”了出來。
　　眼下身處壹間密室。
　　這“密室”約有壹間廣闊的正殿大小，給李雲心的第壹個印象便是“潔凈”。這種潔凈感熟悉又陌生，完全不是中陸應有的風格。
　　房間呈正圓形，穹頂很高，沒有壹根柱子。穹頂、墻壁、地板，都散發著微微的白色熒光，令室內光線充足卻不至於刺眼。
　　而這室內空無壹物，墻壁上也沒有任何的紋飾。這樣的風格，李雲心在他從前的世界裏見過不少，被人們稱為“極簡”風。只是他沒料到，會在這裏再見！
　　龍島……果然並非只是龍島啊。
　　他謹慎地轉身向後看自己的來處——看到的也是墻壁。仿佛是他是從虛空裏被拋出來的。
　　室內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安靜得令他能聽到自己的衣料摩擦聲。以他的目力，瞧不見任何縫隙或者通道，卻也不覺得空氣汙濁，並沒有異味。
　　他沈默片刻，揚聲道：“我來了。”
　　在這樣的空曠的房間裏，該有回聲。但沒有聽到，倒像是進了錄音棚。
　　李雲心向前走了壹步，用槍尖兒去劃地板，隨即感受到些許阻力。這槍他研究了些日子，曉得壹旦灌註妖力幾乎無堅不摧。如今感受到阻力，便意味著這地板也並非凡物——槍尖劃過，只留下壹道淺淺的痕跡。可地上的微光依舊，並沒有因此黯淡分毫。
　　真龍與琴君如果站在了壹起，該曉得自己會來。這密室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只相當於壹個花園罷了。她們如果在此埋伏，也不費什麽力氣。如今留他自己平平安安地到了這兒，是個什麽心思？
　　浩瀚君的魂魄曾經對他說，當初真龍召他來到龍島聽封，他所見的便是這樣的壹間密室。但在密室之後，還有壹處混混沌沌的所在——或許真龍與琴君眼下就躲在那兒，盯著自己看吧。
　　李雲心便意識到壹種可能性。
　　如果真龍與琴君畏懼大聖的威勢，而不選擇與自己主動交鋒……
　　他輕出壹口氣，又走了幾步，揚聲道：“這麽說妳們是怕了我……所以琴君來跑來龍島，把我也引到這兒。然後，妳們打算把我困死在這裏？”
　　他擡槍虛虛壹劃：“困死在這間屋子裏？”
　　仍無人回應他。
　　他便將槍用力地向下壹插。這壹記，他是用上了八分的力道。李雲心的八分力道灌註在這柄長槍之上，這世間大概沒什麽東西抵擋得住。
　　但槍尖只入地壹尺——只有半截槍刃沒了進去。並非底下有什麽更加堅硬的東西阻住，而是槍尖上的力量被迅速吸收瓦解，最終被緊緊夾在裏面了。可這樣的力道，如果在中陸上施展，足可劈開壹座大山！
　　他輕輕咦了壹聲，擡手要將長槍拔起。便感受到鍥而不舍的阻力。他得用上雙手，才能費力地將槍抽出來。
　　到這時候，終於稍感心驚。
　　此前來龍島，考慮到的最大威脅是琴君、真龍。對付這兩者，他的辦法有很多。或許不能致勝，但至少可以可以保命。然而如今他意識到自己漏算了壹點。漏算的原因，同他從前那些敵人在對付他的時候每每有所遺漏壹樣。
　　眼界的問題。
　　他來自“另壹個世界”。那個世界相比於中陸先進很多，其中不少東西是這個世界的人沒法兒想象的。因著自己壹貫超前的閱歷，他在思考某些事情的時候，不免陷入了思維的盲區。
　　譬如在艨艟艦上與謝生提到“星際航行”四個字的時候。
　　他那四個字壹出口，便看到謝生無比精彩的神情，李雲心自己也得意非常。但如今細想，他那時候所想與謝生所想該是有很大不同的。
　　譬如壹個中陸的想象力卓著者提到“在空中飛行幾個字”——他的頭腦當中所想的該是乘著什麽巨大飛禽，或者是仙人賜下的祥雲。而李雲心那個世界的人提到這幾個字的時候，想到的卻是由人類現代科技所打造的巨大飛行器械。其中所用的材料、原理，是中陸的人壓根兒無法想象的。
　　同樣的，李雲心提及“星際航行”這四個字的時候，想到的第壹個念頭是“核動力”，第二個念頭是“近光速”，余下的，他毫無頭緒。就好比壹個中陸人提到“飛行”的時候，只想到在空中翺翔，而斷斷想不到還有什麽原理、需要何種材料、系統。
　　那時候的自己，在謝生的那兒同壹個中陸人類似的吧。
　　再堅硬的天然木材也無法造出壹架飛機、十萬噸的巨輪。質變——能夠進行星際航行的文明，在許多方面壹定已經產生了質變。譬如說，材料！
　　所謂“龍島”該是那個文明的產物，而那個文明不曉得領先了他那個世界多少年。如今他目力所及的穹頂、墻壁、地板，所用的材料該是那個文明的結晶，該是遠超於他對於“強度”這個概念的定義的。
　　想到這壹點，李雲心漸漸生出壹絲不詳的預感——最壞的情況就是他完全沒法子沖破這房間，當真變成了困獸！
　　見鬼了……他和這個世界上的蠢貨們鬥了太久，不知不覺……好像自己也被拉到蠢貨的水平線上去了。
　　倘若是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怎麽可能不對更加先進的文明抱以敬畏、怎麽可能漏算了這壹點？
　　李雲心皺了眉，又使出十分的力氣，再將長槍插下——但這壹次也只比上壹次更深入兩三寸而已。倒是他要拔槍的時候，更費了十二分的力氣！
　　他終於罵了壹聲：“媽的。”
　　這兩個字仿佛壹句咒語或者指令。廳中忽然出現壹個光點。光點很快幻化為壹個形象——那是真龍的模樣。
　　李雲心持槍而立，收斂了臉上的神色。
　　真龍的幻影將他打量壹番，微笑起來：“李雲心，不請自來，卻成了甕中之鱉，感覺如何？”
　　“好啊。”李雲心毫不示弱地說，“至少證實我的猜測——真龍神君如今原來已經是外強中幹，得用這種東西困住我才敢現身。我之前壹直想神魂化真身這種手段總有限制……哪怕是太上的境界也得按著規矩來吧。可是神君妳動不動就壹個分身現身在千萬裏之外，實在匪夷所思。如今看——”
　　他環視四周：“是借助了這些東西吧。不過神君，這些東西是怎麽來的，妳清楚麽？”
　　真龍不理他的詰問。只是再笑：“妳的神兵刺不穿這裏，想要遁走也不可能。妳該知道了，龍島鎮守幽冥入口。這間密室既然能隔絕幽冥之氣，隔絕的妳的神通自然更不在話下。”
　　“再者……”她收斂了笑容，“妳以為萬年老祖不清楚這壹點麽？他是覺得妳會礙了他的事，才設計將妳送進來罷了。他究竟和妳說了些什麽，能叫妳信了他，以身犯險？”
　　李雲心冷笑著搖頭：“挑撥離——”
　　但笑容凝固在臉上。
　　他想到了之前紫夜真人同他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