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三十九章 陰兵

　　這事情到此處，凡人都看得見。但接下來的，就只有這雞精能看得見了。
　　看見壹團青光自那年青道士的身上升起，在半空中顫了顫，便化作壹個青蒙蒙的道士。然而這道士卻生得極醜，又是五短身材。偏生臉上的神情孤高冷傲，不可壹世。
　　這兩者搭配在壹起，就滑稽極了。
　　那雞精雖說能化人形、說人話，但終究不是人。有靈智，但如孩童壹般。又想起他家李大王的俊朗模樣，壹時間忘了形，便對那道士的魂魄咯咯大笑道：“好醜！好醜！好壹個短腳鬼！”
　　那道士原本也只看了他壹眼，知他是個有靈智的妖精，但沒在心上。可此時聽了這話勃然大怒。壹拍後腦，登時從口中噴出壹口青蒙蒙的小劍，落在手中便長。
　　隨後左手又並決，壹劍便朝雞精劈過去。
　　雞精這才慌了，叫了兩聲便跑，那道士魂魄就在後面追。
　　雞精道行雖淺，但畢竟是翅類，又有形體。那道士法力也算高強，然而畢竟失了形體依托，且在炎炎烈日之下。此消彼長，竟然壹路追逃出了渭城，那道士魂魄才生出退意。雞精也被追得怕了，連聲道：“爺爺莫追、爺爺莫追了，您生得這般俊俏，仔細被跑得快被吹歪了嘴！”
　　聽了這話，道士才收住腳步，只對那雞精道：“下次見妳這小妖魔，我必斬了妳！”
　　李雲心知道了這前因後果才意識到那雞精竟然大膽對他使心機——明明是它自己先犯賤嘛。雖說只因壹言不合便要打要殺不是什麽有道高人該做的事，但聽雞精的描述，那道士魂魄也不是什麽正派人。
　　實際上……哪怕是道統、劍宗的修士們，也大多都是壹群精神病預備役。
　　他便沒放在心上，只想要瞧瞧究竟是哪路神仙，竟可以將道統與劍宗的法門壹起用。
　　於是走到那家客棧前。
　　這裏竟然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都在談論昨天神異的事情。只不過昨天大鬼被斬殺之處的那壹攤腥臭液體還未被清理掉，客棧門前此時已經臭不可聞了。
　　掌櫃的愁眉苦臉，說試過很多法子——用水潑用火燒。但那麽壹攤臭水就是散不去。如今這味道越來越重，客棧裏的住客們都要退房退錢，心疼得他壹夜間嘴上起了三個燎泡。
　　李雲心站在人群中盯著那臭水瞧了瞧，明白是什麽東西了。
　　那個青年道士……很強啊。
　　這臭水，其實是類似於他螭吻“神格”的壹種東西。
　　百年來人人相信這門上有門神，即便不是篤信，心中也要想“啊呀或許真的有呀”——於是便有鬼怪附身上來，承這願力。久而久之——既然人們覺得這門上有神靈，而這門上又的確有個陰神。那麽這陰神是真的門神，還是假的門神？
　　在這模糊兩可的界限之間，變成了類似螭吻的“空”的東西。
　　但千萬年來沒有修行者打這東西的主意——首先妳得把自己變成魂魄。但變成了魂魄就會神智受損，那便不算是“從前的自己”了。且從鬼魂到鬼修將是壹個相當漫長的過程，稍不留神變會魂飛魄散。
　　而最後的，這種類似“空”的東西，是被人信仰、創造出來的。它們並不像螭吻的神格壹般穩定。
　　壹旦無人信仰了，便也沒了。
　　而今日那年青道士，不但斬殺了附在這空上的大鬼，還直接將那空也拆了——便是這灘臭水了。
　　但雖說被拆了，李雲心卻並不是沒法子。
　　別的妖魔如何他不清楚，但自己既是螭吻、來歷同這“空”有些相似，對此的領悟便要深刻壹些。而這個“深刻壹些”，已經足夠令他領悟些法門，來做成這事情了。這大抵便是妖魔、神獸的天賜本領——壹些事情憑借本能便可體悟，而不需要修行。
　　但他並未急著出手，而是在人群中又等了些時候。
　　半數以上的罪犯會在作案之後忍不住回現場、混在人群裏瞧瞧。這件事兒雖然不是什麽罪案，但依照雞精對那人的描述，大概他也會回來看。
　　可惜這壹次他失算了。
　　等了兩刻鐘，還未來。
　　不過這壹次失算似乎令他對那個人了解得更深入了些。
　　但那人未來，倒是……來了些別的東西。
　　這條街叫故城街，實則以前是叫“古城街”。古城街這名字用了將近二三百年，直到作為前朝舊都的渭城被攻破。這街道的盡頭，是渭城的“廢宮”。
　　廢宮，顧名思義便是廢棄的宮殿。
　　當年破城，慶軍屠城三日才封刀。又因為那前朝皇族抵抗激烈頑強折損不少，因而在金殿上殺了那皇帝、搶奪了珍寶之後，便壹把火將宮殿燒了。
　　可惜這天下終究不是只有壹個大慶。修士們雖然對此不發壹言，但他國皇室紛紛對此暴行進行了強烈譴責——天下總有紛爭，各國總有攻伐。實際上各國的皇室、世家，彼此都有婚姻嫁娶，其中是有牽連的。
　　倘若國壹滅，連皇族也不放過，那這天下豈不是亂了套。
　　慶國太祖便斬了當時下令屠城的奮威大將軍。但都曉得沒有皇帝首肯，誰有那麽大的膽子金殿弒君、火燒舊都。那奮威大將軍也是官宦世家出身，豈不知其中的忌諱道理。
　　然而終究是表了態，此事便也漸漸平息了。
　　只是因此，那宮殿廢墟便壹直沒有動——權作與那先被斬殺在殿中、後又被大火燒了不得入土為安的前朝末帝的陵寢了。
　　因而這樣壹條通往廢宮的古城街，慢慢地就變成了故城街。
　　渭城是當世大城，從前又是國都。因而渭城人心中似乎總有些別樣的情結——“想當年咱們渭城才是國都，近千年呢。那京華區區數百年而已……”
　　李雲心能夠理解這種心思。
　　而今，便在朗朗乾坤之下，在這行人遍街的故城街上……
　　來了壹隊陰神。
　　當先壹個，是騎馬的甲士。面目如同融化了的蠟燭，看著猙獰恐怖，似是生前被活活燒死的。手裏拎壹桿大槍，槍頭綴著黑纓。
　　身後跟了五個小兵，俱著甲。但那甲衣上傷痕累累，似乎生前被斬殺的。那面目也是猙獰恐怖，應是同這馬上甲士壹起被燒死的。
　　這麽壹隊陰神，就從故城街的人群當中、堂而皇之地穿行過去。所過之處行人皆打了個寒顫，只道有人在背後念叨自己。
　　但無壹人能看見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