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七章 這樣的人

　　東海君略微壹遲疑：“……知道壹些。”
　　是黃冠子對他說的壹些。不多，但足夠。
　　李雲心便低嘆口氣：“那麽就好說了。”
　　“我在洞庭的時候——洞庭是封禁鵬王的大陣陣眼，裏面有解封的關鍵、龍魂——鵬王義女來取龍魂，真龍卻幾乎不管不問。我那時候覺得奇怪，百思不得其解。”
　　“後來才明白是怎麽回事——真龍要對龍子們動手。鵬王剛被封禁的時候，龍子們鎮守陸上，是真龍的助力。可到了如今龍子們勢大，已經成了禍患。鵬王若是復生，與龍子們起了沖突，倒可以幫真龍消弭禍患。”
　　東海君眉頭壹皺，要說話。
　　李雲心擡手打斷他：“知道妳要說什麽。但我有壹個猜測。我猜是壹千年前發生了什麽事，叫真龍的實力大減。因此才清洗了蓬萊娘娘那些人，換上了妳們——妳當初有沒有覺察什麽異常？”
　　東海君微微壹楞。隨後說：“我不清楚。”
　　可李雲心已在他的臉上捕捉到壹絲轉瞬即逝的古怪神情——仿佛原本並不覺得有什麽。但如今李雲心這麽壹提醒，他想起點兒什麽事了。
　　他沒有追問。微微壹笑：“那麽，事情就理所當然。換了妳們這些人，根基勢力不穩。自然生不出二心。那麽到了如今，鵬王的封禁快要被解除了。”
　　“實力大減的真龍該怎麽做呢？去陸上再將鵬王封壹次麽？或許會露餡兒呢。陸上可還是有許多龍子呢。那麽幹脆將陸地讓出去好了。”
　　“鵬王的真身是金鵬，不喜歡海上。中陸相對於大海來說只是小小的壹塊罷了。真龍又在龍島經營了那麽久……妳管妳的陸上，我管我的海上，沒什麽大不了的。”
　　“那麽陸上不管了，海上也要再清理壹下子。保證在因鵬王現世、真龍的權威衰落之後，妳們這些海上的龍子不會起什麽危險的念頭。這壹切，都要快些做完。趕在鵬王沖破封印之前做完。”李雲心輕嘆壹口氣，“真龍的心思深沈，布局也大。可惜事情總有意外——如今就是這個意外出現了。”
　　東海君聽李雲心說到這時候，心裏已經掀起了萬丈的波瀾。
　　他仍舊不知道李雲心所說是真是假。可在他自己這裏……他找不到什麽缺陷、破綻。他很不想信，然而理智卻叫他信。
　　從前他覺得自己還算聰明。但後來見了陸上來的黃冠子，覺得陸客的心機果真是要比自己多壹些、見識廣壹些。可也還是沒什麽太深刻的印象。
　　直到如今見了李雲心。聽他所說的這些話、聽他講述的這些道理、計謀。他終於意識到……這位渭水君口中的壹些東西，是自己遠遠無法理解的。倘若不是他今天說了，他永遠都想不到！
　　原以為平靜安穩的東海……原來海面之下已經暗藏了這樣可怕的暗流與殺機了麽！？
　　他的心裏當中是波瀾滔天了！
　　可就在波瀾的另壹邊，則是萬丈深的海淵——東海龍王感到了深深的失落。
　　他……至少在這方面，竟果真不如這李雲心！
　　他們在陸上就是這樣的爭鬥的麽？！
　　或者說，在海上也該如此、只是自己並不是壹個合格的權謀者麽！？
　　他想到這裏，心中又生出另壹個可怕的念頭——或者……只有他是如此？另外八位龍王實際上……
　　他便楞住了，下意識地看李雲心。
　　而後看到李雲心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是的。東海君。妳的時間並不多——其他八位龍王，未必想不到這壹層。壹旦想到了……妳也許就要成為我今天口中的‘另外八位’之壹了。”
　　——他又猜中了自己的心思。但東海君已經不為對方這種可怕的本領感到驚訝了。他只感到恐懼。他又想起黃冠子……
　　那人來自共濟會。
　　共濟會有許多人。
　　也許如今在別的龍王身邊……也有壹個黃冠子！
　　就如這李雲心壹般——
　　“如果，我拒絕了妳。”東海君深吸壹口氣，“那麽妳……”
　　“我還有八個選擇。總有壹個會願意和我合作。”李雲心平靜地說，“所以，東海君。妳現在是立即走掉，還是聽我說壹說，那個機會是什麽？”
　　東海的大妖失魂落魄地慢慢搖了搖頭、再搖了搖頭。口中卻吐出兩個字：“妳說。”
　　李雲心點頭：“機會就是——我猜，現在鵬王已經現世了。”
　　東海君目瞪口呆。李雲心低聲道：“我有壹個朋友，是金鵬王的義女。原本，該和我壹同來東海。可在半路上忽然走掉，說有急事。”
　　“她那種人可不是會把隨便什麽事情當成‘急事’的人。既然這麽說了，就只能是壹件事——鵬王現身了。”
　　“這是壹則。再有壹則——鵬王曾經想要把我這個朋友婚配給龍子。這意味著鵬王想要與陸上的龍子交好。我們的真龍神君老謀深算，想叫鵬王清理龍子，鵬王也並不是愚蠢的人——他反倒想要利用龍子呢。東海君，他壹個陸上的妖王，要結交龍子……妳說是想做什麽？”
　　李雲心頓了頓。好叫東海君能夠消化、明了自己的話、且慢慢在臉上露出更加驚詫不安的神色。
　　“想到了吧。鵬王才不會滿足於陸上。或者說從前會。但自從被真龍封印之後，必會想要報仇出氣。咱們的神君走的每壹步棋都不錯，可壞就壞在鵬王醒得太早。殘局沒有打掃幹凈，倒可能被對方用了。我所說的機會，就是現在。”
　　“真龍如果得知這個消息，必然不會再動妳，也不會再動我。咱們可以安穩地過上壹段日子。直到她與鵬王之間的問題解決。可那之後，該來的結局還是要來的。”
　　“然而……”李雲心死死地盯著他，“如果趁現在，將其他八位都幹掉。把他們的力量都集中到妳的身上——變成比如今更強悍的超級勢力。”
　　“當真龍想要打掉妳這勢力的時候，卻發現鵬王現世了。妳猜到那個時候……她是會和妳合作，還是繼續在後院點火？”
　　“東海君。這就是那個機會。不但可以做東海之主，還可以與真龍共掌大洋。”
　　“妳的生死、命運，終於有壹部分可以由自己做主。如果再好好經營……或許當真可以得到絕對的權力、絕對的自由！”
　　東海龍王呆立許久。眼中光芒變幻，似乎在壹瞬間產生了無數的想法。
　　可在過去許久之後，又叫自己勉強定了心神：“妳……但妳又想要什麽？做這些，妳能得到什麽？”
　　李雲心輕輕搖了搖頭、落寞地壹笑：“我？我什麽都不想要。我想要的東西，妳們這些妖魔不會懂。但妳只要知道，與我能給妳的絕不沖突就好了。”
　　這不是壹個完美的回答。
　　但這種回答卻恰恰叫東海君更放了心——沒人會用這種說法兒為自己找借口。
　　他狐疑地看著李雲心。又看看水獄谷底的九公子：“我不能——”
　　“妳現在不能做決定。”李雲心笑了笑，“妳現在做出了決定，我也不會信。妳只是因為我說的這些事情感到驚詫，妳的腦袋已經麻木了。所以妳該回去，好好想壹想我的話。或者再問問妳的謀臣、妳身邊的人。”
　　“綜合所有人的意見，最終要問妳自己——妳想不想要絕對的自由。而後，再做決定。”
　　“但妳要記住，妳的時間有限。鵬王現世的消息隨時都可能被真龍知曉。到那時候壹旦發現我們有異動，她就不會放任我們在海上爭鬥了。她會平息壹切紛爭。”
　　東海君的眉頭皺得更緊。他心裏最後的那些疑惑也快要消散了——雖然理智的最深處還有壹個聲音在拼命大叫：不要相信他！
　　最終他沈聲道：“好。但在此之前……”
　　這話倒是的確只說了壹半。但如他所料、也如此前他被打斷的那幾次壹般，這位渭水君明白了他的意思——李雲心打了壹個響指，沒有絲毫遲疑：“九公子，我們走。”
　　話音壹落，身形忽然化作壹道流光直入那輪圓月中去了。也不知他使了什麽手段——正在谷底和十二個囚徒耀武揚威的通天君也被他攝成了壹道金光，亦沒入圓月中。
　　隨後水獄裏的光輝盡數收斂。整片海底重新變得昏昏沈沈，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只余東海君靜立水中，半晌不得言語。
　　與李雲心所說的話相比……叫他驚詫的更是這個人。
　　他從未見過、想過會有這樣的存在。
　　他具有可怕的蠱惑性、感染力——東海君毫不懷疑他是使用了某種不為人知的神通。卻也有某種叫人著迷的魅力——竟真的沒有絲毫猶豫，當即退出了這水獄、放棄這去往龍島的通道！
　　只有最最自信的人……才會這樣做的吧？因為許多東西於他而言太容易得到，所以放棄的時候才毫不心疼！
　　他在深海中嘆了口氣，吐出壹連串的氣泡。
　　開始有些慶幸，這李雲心先找到的是自己了——他的確不想與這樣的人為敵。
　　如果沒有明月夫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