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壹十章 茅塞頓開
心魔 by 沁紙花青
2019-2-3 20:27
這“東海龍王”上位之後,倒也有些氣度。沒有大肆清洗,倒是說凡棄暗投明的,既往不咎。
這壹位“伏波大將軍”本是個不入流的小妖魔。因為最初站對了隊伍“從龍有功”,因而得了這麽個封號,叫他每日來東海上巡視。至於上官月的事,他也沒有親見,而是聽蓬萊山上的妖魔說的。但大概也八九不離十了。
這妖將的記憶當中該沒有扯謊的成分。若有不確定的,也只是些他不清楚的事情。
譬如說,真龍封了這蓬萊娘娘做鎮山的妖仙。那麽她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如今李雲心算見多識廣。飛禽走獸之類成精得道他見過,鬼修也見過。什麽板凳扁擔精雖稀奇也不是沒有,而他本身就是個龍子。然而三花娘娘、蓬萊娘娘這種,他沒見過。
從前與三花相處,覺得是因為遭到重創、神智缺失,因而是個顛三倒四的模樣。
可在雲山上見了三花……又在這裏見了蓬萊娘娘,曉得這壹類東西雖然看著癡傻,心裏卻明白。
再從這伏波大將軍的記憶當中看——
她們原本就是這樣子的。沒什麽創傷——壹直都是這種瘋癲的模樣。
……到底是什麽東西?
李雲心意識到,這是壹個關鍵點。從前他疑心三花娘娘然而不確定。到如今面前又有個蓬萊娘娘……從她的身上得到內情,或許壹直將他籠罩其中的大幕,也就掀開了半邊!
——毫無疑問那三花娘娘是被派到他身邊的。幕後的主使,十有八九就是木南居——為了保護自己,也為了查自己到底是不是那個什麽“真太子”、謝生。
那麽這蓬萊娘娘……又是什麽來歷,哪邊的?!
想到這裏,他慢慢合上書。擡眼去看那女妖。
艙室裏有符箓照明。但不是大放光明,而是壹股懸在空中的幽幽黃火。
如今他心中存了可怕的念頭,目光便也透著赤裸裸的惡意。因而面孔被這黃火壹映……更是陰晴不定、恍若惡鬼了!
“原來妳從前是玄境的大妖。真是失敬。”李雲心不懷好意地看著她,慢慢地來回踱步,“這妖將的腦袋裏裝了不少事……但是妳知道,有些事。知道得越多,越好奇。譬如說妳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真龍當初又為什麽封妳。”
“如果我問妳,妳會老老實實地說麽?”
說到這裏,已經慢慢踱到那蓬萊娘娘的面前了——此前他壹邊翻看妖將的記憶壹邊看女妖,已將她嚇得縮成壹團,躲在艙角了。如今李雲心再踱到她面前,這女妖似乎也曉得不妙。
她到底曾是玄境的,看了李雲心的手段,壹下子就知道這家夥……可了不得了!
他至少也是個玄境!
這樣的超級大妖生出不好的念頭,以她如今的狀況可還能有什麽辦法麽?!
因而尖叫壹聲,便升到艙頂的角落上去:“……啊呀,哎呀!啊呀!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可往哪裏躲呢?
這面帶陰森笑意的李雲心,脖子忽然像面條壹樣伸長——將他的面孔又送到女妖面前、盯著她:“妳說妳不知道,我也不清楚妳的話是真是假……還是只好把妳給打散了,自己看才放心。”
女妖看著是真害怕了。立即化成壹團霧氣,發了瘋壹樣在艙室裏竄來竄去、尖聲大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啊呀呀!!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告訴妳!?妳幹脆殺死我好了——”
“不不不不,啊呀,不要殺、不要殺!殺了我也不知道!”
李雲心看著她這麽瘋轉了壹會兒,忽然把脖子收回去,喝道:“東海附近像妳壹樣的,還有幾個?!”
女妖大叫:“我不知道呀……哎呀!只知道我壹個——”
叫到這裏,仿佛是抓到救命稻草,黑霧壹般的身子忽然頓住:“——我知道怎麽去龍島!從蓬萊山去呀,嗨呀,我知道怎麽去!”
“東海龍王也知道。”李雲心冷笑著說,“抓到了他,我慢慢審。”
“呸呸呸!”女妖在半空中打轉兒,“那是真龍開了海禁,真龍要放人進去他才進得去!我知道怎麽溜進去——嗨呀,溜進去!妳想不想溜進去!誰都不知道!”
李雲心便突然不笑了——像是女妖的話觸動了他心裏的什麽念頭,若有所思地想了好壹會兒,才又道:“早怎麽不說?”
女妖像是要哭了,從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黑霧來:“嗨呀,我才記起來!把我封在龍島上,就是為了鎮什麽……鎮什麽……哎呀,就是從那裏溜進去!”
李雲心又沈默了兩息的功夫。才又笑了笑,瞇起眼睛看她:“其實東海上,原本不止妳壹個。”
“妳鎮守蓬萊山。還有兩個和妳類似的。壹個鎮守瀛洲山,壹個鎮守方壺山。因為妳們這三山從不同時出現,所以這個伏波大將軍不知道,對不對。這個,妳也可沒說。”
女妖的身形忽然頓住。仿是驚訝到極點、失聲尖叫起來:“妳怎麽知道?!”
李雲心歪頭盯著她看了壹會兒,才道:“猜的。但是看來猜對了。妳們果然是這種玩意兒……原來是這麽回事。”
半是自言自語地說了這話,他陰陰壹笑:“好。不殺妳。逗妳玩兒的。怎麽會真要殺妳——要死,也還沒到時候呢。”
女妖化成的這團黑霧又顫了顫——仿佛是沒有搞明白此前這李雲心還在逼問她,可這時候又似乎是弄明白了壹些東西……因而不打算打散自己的魂魄了。
就仿佛如今他知道得比自己還要多。
又仿佛……從前早有某種推測。而今只是因為她話語當中的壹點、兩點,忽然茅塞頓開了。
她只來得及想到這裏。李雲心的大袖忽然壹揮,那方符箓再壹次將這蓬萊娘娘給收了。
……
……
行商們跑到甲板上已近中午。後來發生許多事,便到了下午。
等李雲心再與那妖將、妖女周旋完、出了艙,天色已略黑了。傷員都送去救治,但能不能活下來是未知數。
謝生獨自回到他的艙內去,將房門緊閉。這時候,他該是安全的。
出現在浪頭之上的神君叫他們不可再生事端。在謝生這裏,該認為神君是為他著想。這意味著船已行至龍族的庇佑範圍……他很快可以找到組織了。
陸白水留在甲板上安撫惶惶的人心。從船頭走到船尾,指揮海員修理被大浪損毀的桅桿、船樓。這時候兩艘海上的巨艦倒有些燈火通明的意味——到處都可以見到勞作的人,仿佛壹個小小的工地。
但等到李雲心現身在陸白水身後的時候,夜已經算深了。
起了海風。修理工作告壹段落,甲板上除了值夜的再沒有人。而陸白水正在船樓旁壹個避風處吃東西。吃的是壹張面餅夾壹些腌菜——有與諸人同甘共苦的意味。然而身邊無人,在陰影中倚著,誰都看不到。
李雲心在他身後站了壹會兒。
陸白水才慢慢把東西咽下去、將拿餅的手放下了。如此也站壹會兒,轉過身。神色如常地說:“李兄到哪裏去了。”
這時候他臉上還留著血痕。血止住了,但傷口附近腫脹起來,令他的模樣看起來有些怪。
“處理壹點私事。”李雲心看壹眼他手中的餅,又看他的傷口,“所以說妳是陸非。妳知道東海龍王的確存在,甚至與他有過些接觸。”
陸白水“嗯”了壹聲:“我隱瞞了李兄。但有苦衷。”
“我想聽壹聽。”
陸白水嘆口氣,搖搖頭。往四下裏看看、找個地方坐下了:“剛見妳沒別的想法。只覺得意氣相投。後來問我令慈——她是令慈吧?”
李雲心沈默壹會兒,生硬地說:“是。”
“令慈的事,我也沒起什麽疑心。直到再往後……聽說了總督府裏的事。”陸白水苦笑,“聽說總督府裏曾出現壹個年輕的修行人。我以為是李兄,才隱瞞了……沒料到不是妳。”
李雲心慢慢地點頭:“妳和東海龍王的事呢。”
“我只是個人。”陸白水輕輕碰了碰鼻頭上的傷口,“也只是那東海龍王在……唉……像我壹樣為東海龍王做事的人還有許多。說是做事都是擡舉了——也只是搜羅些路上的奇珍異寶,供奉而已。他保我們這些海上跑營生的風調雨順。李兄……但妳到底是什麽人?先前那浪頭上的——”
李雲心點頭:“我知道了。但我的事,妳也還是不知道為好。”
他沈默壹會兒,想了想:“既然妳講義氣。我就保妳平安。傳說妳們藏身在寶瓶灣,是真的?”
陸白水意識到李雲心的語氣變了——不是從前那個中正平和的李雲心。而變得冷起來、且有些寒意。仿佛刀子壹般。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他……
他便又輕輕搖頭:“寶瓶灣只是個前站。實際上是在——”
李雲心擡手打斷他的話:“陸兄。我不是來探妳們的位置的。只是要告訴妳,快些離開東海。過些日子這裏可能要出大事——走得晚了,怕是要出人命。”
陸白水壹楞,要皺眉。但剛皺了壹下子便“嘶”了壹聲——臉上被謝生的光劍劃出的口子還在。面無表情還好,但略有些表情、說多了話,就要鈍痛。
“李兄能不能細說?”他只好繼續木著臉,“離開東海……是要離多遠?”
“離開東海,就是說,回到陸上去。”李雲心看著他,“東海可能有大戰。”
“大戰……誰?和誰?”
李雲心盯著陸白水又看壹會兒,笑了笑:“白天躍出海面的那龍獸,就是我的表弟。要說大戰,自然是和東海龍王了。”
陸白水猛地瞪大眼睛,微微後退壹步:“李兄妳——”
“我要找的人在東海龍王那裏。我自然就要找他的晦氣了。”李雲心沈聲道,“陸兄好自為之吧。”
說了這話壹轉身——整個人便隱沒在空氣當中了。
陸白水仍站在原地、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盡管曾有許多設想可是……壹時間還是無法接受曾與自己朝夕相處的這李雲心——瞧著完全是個人——卻是個妖魔的事實。且若他沒有信口胡謅——是自認為能與“東海龍王”壹爭高下的大妖魔!
然而這樣的身份,與他所看到的李雲心,可無論如何都沒法兒重合到壹起去!
他便站在陰影中發楞、聽海風在自己的耳邊吹過。
如此呆立了許久,才聽到壹點別的聲音——腳步聲。
值夜的兄弟們也在走路。可這明顯不是他的人的腳步聲——走路的人功夫應該不弱,勉強算得上二流好手。如今是提了氣、前後戒備著行走。
這樣走路的人,必然有不可告人之事。
說來荒謬——前壹刻他還在想東海、想東海龍王、想那位可能是大妖魔的李兄弟。到了這壹刻……對於那些存在而言微不足道的凡人的腳步聲,卻又把他驚動了。
陸白水覺得自己的頭腦有些發木——這船上發生了太多超乎常理的事。如今壹股腦兒地湧過來……他覺得自己在出海之前的感覺是正確的。有壹個“大漩渦”。而他在這漩渦裏越陷越深了。
便在心裏低嘆壹口氣,叫自己謹慎地往前湊壹湊、去看來者。
艨艟號很長,船樓也就很長。雖分了三層,但每壹層都不是壹整個的空間,而是如同陸上的房屋壹般被分隔成壹些小間。他如今身在近艦艏的船樓邊往船腹那裏看,便瞧見了壹個女子——
甲板上很暗。看不清面目。但這船上的女人就只有壹個——潘荷。
腳步輕快,動作敏捷。擡手在欄桿上壹點,無聲無息地躍上了二層。
陸白水就在心裏、又不曉得第幾次嘆了口氣——看著又要生事了。
事到如今見識了白天的事、再聽李雲心說了那些話,即便是他這樣的漢子也在心裏生出無力感。這不是什麽沮喪頹唐的問題,而是自知某些事情自己的確無能為力——譬如妖魔們真在海上鬥起來,自己能做什麽呢?
這壹趟出海本是做自己的事,順帶解決壹些問題。沒想到如今才曉得……自己才是別人眼中“順帶”的事情。
他那位李兄,那謝生,似都不是他能管得了的。如今又跳出這個女人來……他有某種預感:這個女人身後的事情,搞不好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然而船上還有他的上百弟兄……他不硬著頭皮去看,誰去呢。
陸白水搖搖頭,身形也在夜色中騰空而起,上了二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