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三十八章 年輕的道士

　　其實平日裏李雲心對這些這妖怪是比較寬容的。甚至還有些親近感。
　　當初見四個妖怪在那三花娘娘面前“聽法”，壹時覺得新奇有趣，就給它們賜了名——警長、兔斯基、舒克、山雞。
　　如今來的這位便是“山雞”。
　　那時候只是覺得有趣。等他奪了舍再去見這幾個妖魔時，竟然感覺到了……親近。
　　這種親近其實無關情感，在李雲心看來只是因為類似的身份而產生的生理認同。不過他自己清楚，生理感受通常會影響到心理——而他這樣的人，竟然如此輕易地被生理影響，意味著……
　　他的潛意識裏有孤獨感。
　　因為有孤獨感才需要同類的關心認同，因而在重見到了這幾位妖魔之後覺得“唔，還不錯”——這是壹種危險的傾向。他的情緒出現失控的前兆，他壹點都不喜歡這種前兆。
　　於是在嘗試某壹種，親近卻又遊離的關系。
　　不過似乎並不是很成功。
　　這山雞被他壹腳踹翻在地，圓圓地瞪著眼，仍道：“大王，大王，大事不妙啦！”
　　李雲心嘆口氣，壹把將他拎起來。邁開大步轉眼之間就在叢林中穿行出數裏地，才將他擲在地上：“我同妳們幾個說過，好好地給我巡山，不要靠近洞庭方圓壹裏內——妳知道剛才離那洞庭有多近麽？妳下次再敢這麽玩、敢壞我的事，我晚上就把妳燉成黃燜雞。說，怎麽了？”
　　他與那龍子、白雲心決戰之前已經令三花娘娘壹幹妖魔離了渭城。如今弄出了神龍教，便又令這壹幹妖魔附身到百姓膜拜的畫像中了——浩瀚海龍太子誠然已有“金身塑像”，但在百姓們看來……
　　身為龍太子，座下沒個什麽使喚人，可失了威風。
　　而那劉老道是何等人物？當下就胡謅出了四位護法、壹位侍奉龍女，且弄了不倫不類的泥胎塑像。那四個小妖、喬嘉欣的亡魂便也有了棲身之處。
　　李雲心又令那四妖平日無事就在洞庭與渭城之間的野原林巡山。小妖們雖不知大王有何用意，但每日也盡心盡力，將自己聽到的聽說的，都事無巨細地告知他了。
　　只是說話時候難免磕磕絆絆，李雲心總要細細思量半天才明白這幾個家夥究竟想要說什麽——比如現在。
　　這山雞站起身來便驚慌道：“城中，啊呀，城中來了呀煞星呀！城外，城外也來了個煞星呀！啊呀，啊呀——”
　　聽他說了這話，李雲心略壹思量：“妳是說有壹個煞星，先在城裏晃悠了壹會兒，又在城外晃悠了壹會兒。”
　　“大王聖明呀！”這雞精啄米似地點頭，“先前見了我便要打要殺，還好我跑得快！如今又在那城裏，啊呀到處查探——”
　　“用符的，還是用劍的？”
　　雞精眨眨眼：“都用、都用！用那劍刺來，手中還寫字兒的！”
　　用符的是道統的人，用劍的是劍宗的人。兩者都用的，便是野道士。但這幾些日子神龍教在南山附近香火正旺，前前後後來的愚夫愚婦也有數百人次——這樣強大的香火願力很是令那幾個小妖魔增長了些修為。
　　要依照人修的品級來分，這雞精如今也是意境巔峰——同他從前玩遊戲升級壹個道理，低等級總是很容易提高。
　　意境巔峰的妖魔便可以化人形——雖說只是人形幻象。這樣子的妖魔，又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初成陰鬼作祟，對於野道士們來說已是極強勁的對手了。
　　但竟然能將這雞精追趕成這樣子？
　　李雲心想了壹會兒，笑起來：“好。帶本大王瞧瞧去。”
　　他知道有人來了渭城——自天空而下。
　　他自有消息來源。並不僅僅局限於這幾個妖魔。照理說不該出現未被他計劃在內的人——至少是壹類人。
　　那麽如今的事情……應該很有趣吧。
　　今日的渭城府，各方勢力錯綜復雜，他算是在走鋼絲——比之前在九公子與劉淩之間走還要兇險。
　　他並不是很喜歡這種藏頭露尾的生活，但更不喜歡轟轟烈烈地大幹壹場之後變成壹具屍體。唔……他現在死掉的話，應該連屍體也不會留。
　　——開玩笑，誰不喜歡那種縱橫四海、壹呼百應、人人敬畏的生活。
　　只不過得搞定這些人、這些事。
　　通明玉簡是道統和劍宗想要的東西，他李雲心現在應該也在那邊掛上了號。他真的露了面、名揚四海了，源源不斷的麻煩就也會來。
　　他再強，也不能以壹人之力，與道統、劍宗抗衡。
　　但是從另壹個角度來說，道統和劍宗，也不會傾盡全力來對付他壹個人。那樣子的龐然大物，牽壹發而動全身。很多事情，並不是取決於“能不能”，而是取決於“值不值得”的。
　　既然自己的父母隱居十幾年仍被追殺，意味著那通明玉簡在道統與劍宗看來，是“相當值得”的。
　　但是這事兒似乎也有壹個底限。
　　不然就不會是幾個道士私底下來找。倘若道統和劍宗發動全天下的力量來做這件事，他那父母神通再大，也沒法兒躲藏十幾年。
　　所以為了他以後能夠拋頭露面地生活這個目的，眼下他需要知道道統和劍宗肯為這塊通明玉簡，付出多大的代價。
　　之前的代價是幾個淩虛劍派的修士——看起來並不被放在眼中。
　　然後是瑯琊洞天化境巔峰的天才少女劉淩。
　　但李雲心知道，這也不夠。
　　算計了劉淩之後便已想到了今天——會有更強者到來。
　　自己得到這螭吻之身算是壹個意外之喜——意外融入了另壹股勢力。
　　妖魔。如果利用得當，會是壹座大靠山。
　　眼下要做的事情就是……再幹掉，此時在渭城的這壹位修士。
　　李雲心眼下只知道有這樣壹個人來了渭城，但甚至不清楚對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他也不知道這人的性格自己喜不喜歡。
　　但只知道壹件事——這人必須死。而且要死得慘烈、死得令人出乎意料。
　　三十六洞天、七十二流派，得道真人境界以上、圓融真人境界以下的修士，加起來不會超過千人。而玄境以上的修士，加起來不會超過百人。
　　這些人，分散在壹百零八洞天流派之中，已算是寶貝了。
　　於是他打算就在這渭城府，殺壹個真人給他們看。
　　只要道統、劍宗的決策者不是中二青年，都會意識到有多痛、他有多強、如果想要繼續強奪這通明玉簡還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誠然可以再有玄境強者來撲殺他。但也會明白他不會令自己悄無聲息地死去，此事必然天下皆知。李雲心不曉得道統與劍宗在忌憚什麽，但曉得他們不喜歡看到這件事被鬧得大張旗鼓。
　　那麽，就會換壹種相對溫和的方式。比如說玩弄計謀或者心機。
　　到那時候就意味著……他已被道統與劍宗、承認為“壹方諸侯”了。
　　然而前提還是，那真人要死。
　　這將是壹項浩大而精細的工程。眼下他只剛剛搭建出了框架，並且打算去瞧壹瞧這框架中多出來的壹顆額外的螺絲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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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雲心重回此前的龍王廟、眼下已成壹片廢墟的桃溪路，心中並無太多別樣情緒。
　　廢墟還是廢墟，而且在今後很長壹段時間裏應該還是廢墟。人力的清理速度很慢，殘垣斷壁之間已生出了青草來。
　　壹些無家可歸者在這片廢墟中找到還未完全傾塌的房子棲身，似乎並不擔憂那房子可能在他們睡夢的時候傾塌。
　　李雲心在這廢墟上走了壹會兒，便叫那雞精出城巡山去了。
　　壹些人在議論就在今日、之前，在這附近看到的神異之事。說壹個生得面貌俊美的小道士，在光天化日之下，從壹棟兇宅中捉了只鬼出來。隨後似乎又同什麽妖邪爭鬥了壹番，大展了神威。
　　說的正是雞精所言之事。
　　據他講，那時候他正化了壹只紅冠彩羽大公雞，在渭城中行走，依著李雲心吩咐，查探有沒有道行高深的道士。
　　便看見壹個生得面目俊俏的青年手裏揮著壹枝楊柳，壹路沿街走過來。似乎並不很愉悅，緊皺著眉，仿佛街上每個人都欠他壹吊錢。
　　隨後，這青年在壹家客棧門前站住了。
　　這是壹家生意還算興旺的客棧，彼時正有人進進出出。
　　他站在門前盯著客棧的兩扇門瞧了壹會兒便徑自走過去、也不搭門口夥計的話。正巧壹個佩劍的書生從他身邊經過，這青年就壹把抽出了書生腰間的劍。
　　那劍也是好劍，價值抵得上城中中等人家壹月的開銷。這書生忽然被奪了劍豈能善罷甘休？只微微楞了壹會兒，也不畏懼那青年會如何如何，便合身撲上去要奪他的兵器。
　　但這青年都不正眼看他，只壹腳就將這書生踹飛出五六步之外。
　　人群大嘩，只當是個武瘋子——光天化日之下在故城街上搶劫行兇，也許下壹刻就要揮劍亂砍。
　　豈知那青年就只拿了劍，揚手便往客棧的門板上壹釘。
　　咄的壹聲，這劍便插進門板裏——客棧夥計頓時心疼得直吸涼氣。他這是百年的老店了，這店門上左右各雕刻了壹對門神，看起來栩栩如生。據說還是早年壹位大家所作，後來那人去了，這壹對門神價值便更高了。
　　來來往往的人都曉得這門上有典故，慢慢的就成了這客棧的壹塊招牌。
　　如今青年道士的劍正插在那門神的腦門上，即便拔出來也是壹個大口子，叫人如何不心疼？
　　夥計忙見掌櫃的喊了出來，掌櫃的也心疼得直吸氣，忙喊人去報官。
　　卻正在此時，聽見這青年道士皺眉、低喝：“還不滾出來？！”
　　這壹聲，舌綻春雷。圍看他的人都被這聲音震得耳朵發麻，很不解為何這看起來平淡無奇的年輕人，能發出這樣的聲音來。
　　而這壹聲之後，這年輕人的嘴角也溢出了血——就仿佛剛才那壹下子，將他自己的嗓子也震破了。可他卻渾不在意，只用已沙啞了聲音又大喝：“出來！”
　　這壹聲出口，嘴角溢出的血便更多了。
　　何曾有人見過……只兩聲，便將自己喉嚨喊破的家夥？
　　——就仿佛這身體不是他自己的，壹點也不知愛惜。而只拿它當壹件衣服，隨時要更換壹般！
　　但隨後，人們的註意力便不在這小道士的身上了。
　　壹團黑氣，自那門上的門神雕像中……慢慢湧了出來。
　　緊接著，就在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平地便起了壹陣詭異的旋風。而後那團黑氣陡然縮至壹處、落在地上，迎風便長。只壹息的功夫……
　　變成了壹只青面獠牙的大鬼！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幾乎將眾人嚇死過去！便有人啞然失語、滿臉驚恐轉身要逃；有人卻是動也不能動，只覺得雙腿發軟，襠中便要濕熱起來；還有人連知覺都沒了，直挺挺地雙腿壹並，便暈倒在地。
　　但就在這些人將逃還未來得及逃的時候，那年青道士已反手拔出了插在門上的劍。右手執劍，左手並劍指在半空中虛虛地寫了壹道符——
　　這劍身上頓時金光大盛，仿佛剛從那鐵匠的爐中取出來壹般！！
　　隨後道士持劍壹斬——這青面獠牙的大鬼，立即便化作了壹攤惡臭的黑水，嘩啦啦地淋到地上！
　　壹切發生在電花火石之間。
　　直到這時候，人們才意識到這是遇見了高人。哆哆嗦嗦地接連退後幾步之後才大呼小叫起來——無非是有眼不識泰山、幸得高人斬妖除魔之類的說辭。
　　但那年輕的道士卻看也不看他們，只壹把甩開那劍，用已經嘶啞得不成樣子的聲音自言自語道：“……這算什麽還可用？又是壹具破爛皮囊。若再找不到好看又合用的，哼……”
　　這話說罷了，便擡起雙手扶住自己的臉。
　　飛快地壹用力——
　　哢嚓壹聲響。
　　這年輕道士將自己的脖子扭斷了。
　　眾人目瞪口呆。楞了好壹會兒，才有人難以置信地走上前，去探他鼻息。
　　竟是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