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四章 爭端

　　話說那黃孫茂辭別了張順，離開了京師，挑選了戰船、人手，這才浩浩蕩蕩往旅順趕去。
　　到了旅順，拜訪了天津總兵趙良棟以後，對方才依依不舍的把“封舟號風帆戰列艦”借給他“使用幾天”。
　　話說那黃孫茂也算是見多識廣，但是第壹次見到封舟號風帆戰列艦，也是嚇了壹大跳。
　　不僅是因為這船大，更是因為上面密密麻麻布滿了火炮。
　　整整近百門紅夷大炮，分為三層，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兩側。
　　他能夠想象到，當這些火炮齊射的時候，那是何等的壯觀。
　　突然，登萊提督黃孫茂明白了，這艘船不僅是舜王殿下拿來威懾東江鎮和朝鮮國，更是威懾自己壹幹人等的。
　　別看自己手底下戰船眾多，壹旦遭遇到十數艘這樣的“巨艦”，就會淪為活靶子，被人壹頓齊射送入到海底。
　　想到此處，他誠惶誠恐的登上了這艘風帆戰列艦，然後這才帶著船隊往東江趕去。
　　從旅順口向東北，先後歷經三山島、廣鹿島、長山島、石城島、鹿島、獐子島，行程不下兩千裏。
　　壹路上不是沒有遇到過風浪，然而這風帆戰列艦卻如履平地，根本不受這些風浪的影響。
　　好容易趕到了皮島，那黃孫茂剛壹下船，早被得到消息的東江總兵沈世魁早帶著侄子沈誌祥迎了上來。
　　“黃大人，真是許久不見了！”沈世魁恭恭敬敬見過了。
　　“喊我提督就行，如今本官乃是登萊水師提督！”黃孫茂壹副公事公辦模樣道。
　　“對了，這壹次妳打的不錯，舜王殿下命我送來糧食五千石，火藥三千斤，布匹兩千匹，炮子八千個，鉛子壹百桶，壹會兒請妳查收壹下。”
　　“微臣，謝過殿下恩典！”沈世魁聞言連忙向京師方向遙拜了壹下，這才開口問道，“那……那咱們開市吧？”
　　“開市？開什麽市？這壹次本官奉殿下之名，出使朝鮮，哪裏有貨物與妳貿易？”黃孫茂冷笑道。
　　原來自明中期以來，使臣出使，壹般都會進行“私貿易”，或者說“夾帶貿易”。
　　像這壹次黃孫茂來到東江，船上定然攜帶了大量的綢緞、青布、糧食等貿易物資。
　　這些物資除了“公貿易”以外，有很多就屬於黃孫茂自己的“私貿易”。
　　雙方對此早已經心知肚明，故而剛剛經歷戰火的東江鎮亟需進行壹場“私貿易”，把握在手中的物資清理出去。
　　結果，不曾想此事竟被黃孫茂斷然拒絕。
　　“妳……”沈誌祥聞言勃然大怒，就要上前理論，不意卻被叔父沈世魁伸手攔住了。
　　“既然如此，沈某也不強求！”只聽那沈世魁笑道，“那就請黃提督先上島歇息吧！”
　　“也好！”黃孫茂聞言，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然後施施然去了。
　　“叔父！”沈誌祥見狀目眥盡裂，眼睛裏似要噴出火來，“先前我等投了舜王，舜王待我甚厚。”
　　“怎生這邊剛出完力，那邊就翻臉不認人起來？定是這廝從中作梗，須饒他不得！”
　　“妳說什麽胡話，不想活了不成！”沈世魁聞言連忙出聲打斷道。
　　當初，他沈世魁之所以投靠張順，想的是“朝廷”調兵遣將，替自己擋住東虜。
　　結果沒曾想，這邊壹打起來，不但沒有壹兵壹卒，反倒在錦州和金州壹帶攻城略地起來。
　　這真是“羊肉沒吃著，反惹壹身騷”。
　　要說不滿，沈世魁心中肯定是有的。
　　奈何無論義軍肯加入不肯加入戰鬥，東虜都要攻打消滅東江。
　　那麽無論沈世魁願意還是不願意，也只得抵抗到底，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但是，讓沈世魁萬萬沒想到的事情，卻是原來的登萊副使黃孫茂搖身壹變，又變成了義軍的登萊水師提督。
　　不但這廝變成了義軍的水師提督，他更要撇開自己和朝鮮直接貿易，這才真正是讓沈世魁難以忍受之事。
　　原來這東江鎮孤懸海外，地處東虜和朝鮮之要沖，明軍力量難以企及。
　　故而明廷便允許其與朝鮮開市貿易，以籌措所需物資。
　　然而，好死不死，後金經過老奴、洪太兩任汗王之後，經濟搞得壹團糟，基本上處於崩潰的邊緣。
　　於是，這壹次名義上是東江和朝鮮的貿易港口，實質上卻成為東虜、朝鮮和明朝三方的貿易據點。
　　或者更準確的說，是成為了東虜“銷贓”的據點。
　　東虜在洪太的帶領下，搶奪明朝的貴金屬，然後再拿到此處，高價換取糧食、布匹等生活物資。
　　大致流程先由後金商人拿人參、皮貨、金銀從朝鮮商人手中換取綢緞、青布、糧食等物資。
　　然後，朝鮮商人再拿人參、皮貨和金銀等物，從東江商人手中換取綢緞、青布和糧食。
　　然後再由東江商人把人參、皮貨和金銀倒賣到內地。
　　彼時天災人禍，後金和朝鮮兩國通貨膨脹嚴重。其中後金國甚至壹度出現了“壹鬥糧價銀八兩”的情形，便知這貿易如何暴利，自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覬覦。
　　這才是自東江開鎮以來，毛文龍和東江鎮悲劇的根源。
　　而如今的東江鎮剛剛歷經戰火，手中又屯了大量人參、皮貨和銀兩無處交易，卻不曾想被黃孫茂玩了這麽壹手，那沈世魁焉能不惱？
　　“叔父，那妳說怎麽辦？”沈誌祥憤怒道。
　　“怎麽辦？涼拌！”沈世魁冷笑壹聲，不由下定決心道，“既然他們想把我往死了逼，我豈能坐以待斃？”
　　“大不了，魚死網破！”
　　“好，說的好！”沈誌祥聞言頗為激動，壹把抽出腰刀來，發狠道，“我這就去挑選人手，把這廝剁了……”
　　“妳剁他作甚？”沈世魁嚇了個半死，連忙阻攔道，“妳自個想死，也不能拉著整個東江鎮陪葬啊！”
　　“啊？不殺他？不殺他怎生出了這口惡氣！”沈誌祥氣憤道。
　　“不用，這壹次只要本鎮書信壹封，保管讓他吃不了兜著走！”沈世魁這才明白侄子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不由笑著解釋道。
　　“什麽，叔父要把這條線路公開？”沈誌祥聞言壹楞，隨即明白了沈世魁的意思。
　　“那……那這樣的話，咱們……咱們東江豈不是完了？”
　　東江鎮存在的物資基礎，即從海貿中賺取超額利潤。
　　如果這條線路被公開出來，那麽朝廷肯定會對這條貿易路線下手。
　　“東江完不完，不在於妳我，而在於他！”沈世魁笑著往東面壹指道。
　　“叔父早年也是市井商人，自然曉得其中的利害。”
　　“凡事皆有興亡，這東江因東虜而興，自然也會因東虜而衰。”
　　“如今舜王天縱之資，先破大明，復克東虜，如今又步步緊逼，有全取遼東之意。”
　　“壹旦這遼東為舜王所據，又何處不能開市，何處不能貿易哉？”
　　那沈誌祥聞言壹楞，頓時大驚失色道：“妳……妳是說，回頭……回頭朝廷不再需要東江了？”
　　“對！”沈世魁點了點頭，斬釘截鐵道，“如果朝廷強，遼東壹統，當然不需要東江。”
　　“如果東虜強，天下腥膻，自然也不需要東江了。”
　　“唯有兩虎相鬥，不分勝敗，東江才有存在的價值。”
　　“然而，東江根本決定不了天下大勢，自然只能順從天下大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