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劉二

　　劉二本名劉小青，因為阿姐叫劉青，所以叫著叫著就變成了劉二。
　　小時候，劉二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跟阿姐壹起，去地裏看阿爹阿母農忙。
　　阿姐會唱山歌，每次起個頭，各家的田地裏就會跟著接上。
　　“棉花喲那個白——”
　　“稻子喲那個黃——”
　　“高粱熟透嘍紅臉膛——”
　　“大豆喲那個圓——”
　　“谷穗喲那個長——”
　　“玉米甩纓嘍結長棒……”
　　壹開始，劉二覺得這些人真不害臊，唱那麽難聽也好意思接阿姐的歌。
　　後來他發現，自己才是唱得最難聽的那個。
　　只要壹開口，後面的人就唱不下去了，全都得笑趴下。
　　就是這麽簡簡單單，偶爾還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劉二過得很滿足。
　　直到十二歲那年。
　　惡霸喝醉了酒，闖進家裏就對阿母和阿姐動手動腳。
　　阿爹抄起鐮刀想要驅趕，卻反被砍掉了膝蓋。
　　跟很多發生過這種事的家庭壹樣，劉家求告無門，反被城門費和藥費拖得搖搖欲墜。
　　某個夜裏，阿爹以手作足，壹路爬進了河溝。
　　劉家的天就這麽塌了壹半。
　　阿母壹病不起，半年後，天又塌了壹半兒。
　　從那之後，劉二就再沒聽過阿姐唱歌。
　　雖然還是會笑，但那雙眼睛裏，有壹種劉二很陌生的東西。
　　仇恨。
　　阿姐去了城裏，說是給大戶人家當丫鬟。
　　劉二的生活壹下子就滋潤了起來。
　　米面糧油，再也沒有短缺過。
　　等他長到十六歲，城裏突然來了人接他，給他安排了住處，還給了他壹份很體面很威風的工作——衙役。
　　劉二本以為這會是新的人生。
　　然而，就在他當值的第壹天，衙門裏送來兩具屍體，據說是私通的狗男女，被主家當場打死。
　　兩人的死狀都很淒慘，唯壹不同的是，女屍帶著淺淺的笑，壹如當年。
　　此後，再沒有人記得劉小青這個名字。
　　劉二收回思緒，眼神變得決絕而淩厲。
　　“如果……”
　　“如果當年是許大人當官，就沒有那些事了吧？”
　　“這種官，最好當壹萬年。”
　　劉二不知道他們這些人能不能殺死反賊，但他知道，壹旦反賊真的被殺，許崇絕對要擔很大的責任。
　　就算不被砍頭，官帽也要被摘掉。
　　而無論是哪壹種，都不是他能接受的。
　　所以。
　　在鬥笠人影剛剛出現的時候，劉二直接扳動了弩機，同時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嘶吼。
　　“動手！！！”
　　咻！
　　咻！
　　咻……
　　三十支弩箭從四面八方射向那個鬥笠人，同時伴隨的還有石灰、迷藥撲簌簌籠罩而下。
　　這些第壹線的衙役們為了活命，本就繃緊了精神，卯著壹股勁兒勢必要殺死反賊。
　　聽到動手的號令，哪還管得上發令人是誰，直接就跟著開幹了。
　　其中，老李是最積極的。
　　那些石灰和迷藥就是他弄來的。
　　此外，他還親自動手，將每壹把刀每壹只箭，都淬上了糞水。
　　而他本人，更是在動手第壹時間就竄了出去。
　　“——殺！！！”
　　腳步聲從四面八方驟然而起，僅僅只比老李慢了半拍。
　　電光火石之間。
　　鬥笠人的身影瞬間模糊，高速的動作帶出殘影，壹連串當當當之下，那些射來的弩箭被擊落大半。
　　這時，老李的刀才堪堪下墜。
　　壹只腳後發先至，狠狠的踹在老李的胸口，將其踹飛數丈，撞倒壹片衙役。
　　“為什麽？！”
　　霍童擡起頭，充滿憤怒的眸子露了出來。
　　他知道這裏有埋伏，可埋伏的目標不應該是孫蓧蓉嗎？為什麽為攻擊自己？！
　　霍童想不明白。
　　他根本沒想過這些普通人會對自己出手。
　　猝不及防之下，三十支弩箭，他只勉強擊落了二十二支。
　　而其中壹支，好巧不巧的射中了他腰後的香囊。
　　箭頭裹著迷魂香刺穿蓑衣，狠狠的紮在了他的腰上。
　　僅僅只是瞬間，手腳就開始乏力。
　　霍童深知迷魂香的效用，他唯壹能想到的應對，就是用盡全力擊飛壹人，借此震懾住其余攻擊者。
　　可惜，他想錯了。
　　那壹腳不僅沒有起到任何震懾的效果，反而徹底激起了眾人的兇性。
　　衙役們此時只剩下壹個念頭。
　　反賊很強是真的！不殺死他，死的就是自己！
　　於是，霍童眼睜睜的看著眾人沖向自己。
　　當第壹把刀落在身上的時候，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
　　然後就是第二把，第三把……
　　片刻之後。
　　霍童意識漸漸灰暗，艱難的吐出生命中最後幾個字，“為……為什麽……”
　　‘反賊’就這麽死了。
　　但‘殺反賊’的動作還在繼續。
　　就連從城樓上趕下來的劉二都撈上了兩刀。
　　壹直到霍童的軀幹徹底成為肉醬，‘噗噗’變成了‘鏗鏗’。
　　這是砍到石板的聲音。
　　有人回過神，不敢置信的看著地上的壹灘，“死了……？”
　　“死了……反賊死了？”
　　“我們……成功了？”
　　“我還活著……我還活著！我活下來了！！”
　　壹個接壹個的反應過來，震天的歡呼爆發。
　　他們完全忽略了反賊太輕易就被殺死的事實，沈浸在了劫後余生的慶幸中。
　　全場之中，只有壹個人從始至終保持著冷靜。
　　劉二。
　　他還有事沒做完。
　　劉二的目光慢慢在眾人臉上遊過，似乎要把這些共過患難的人記在心裏。
　　最後又看了壹眼遠處的崗樓，劉二彎下腰，將霍童的腦袋舉了起來。
　　聲嘶力竭。
　　“殺反賊者……劉小青！！！”
　　歡呼聲戛然而止。
　　眾人不約而同的看向了劉二。
　　訝異、不解、疑惑。
　　反賊本來是要活捉的啊！
　　現在死了，殺人者不僅沒有功勞，還有罪責的。
　　在這個時候當出頭鳥，不是找死嗎？
　　站在劉二旁邊的人去扯他的袖子，想要制止他的動作。
　　可劉二根本不理會，依舊我行我素，扯著嗓子喊了壹遍又壹遍，仿佛要告訴所有人，是他劉小青殺死了反賊的。
　　直到壹身血衣的傅元龍出現。
　　“血衣大人！”
　　劉二雙眼壹亮，立即點頭哈腰的跑到傅元龍跟前，獻寶似得捧著人頭：“大人，小的幸不辱命，已將反賊擊斃！”
　　“這麽說……”
　　傅元龍瞇起了眼睛，“那聲動手，是妳喊的了？”
　　“那個，大人恕罪，小人自作主張，實在是看時機太好了，沒能忍住。”
　　劉二嘴上說著恕罪，可那滿臉的得意任誰都能看的出來。
　　非常自然且合理的小人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