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壹十八章 先生大才

　　說實話，孫長河很不習慣這種跪坐的姿勢。
　　要跪可以，妳是君，我是臣，跪妳也算君臣之禮。
　　要坐也可以，我是明朝使臣，也是遠近聞名的儒學大家，更是妳的座上賓，給我賜個座，說明妳對我的重視。
　　可是，這樣跪不是跪，坐不是坐的姿勢，很難受。
　　彥仁天皇並未察覺孫長河的不舒服，而是眼神盼切地說道：“先生，妳是大才的人，我要向妳請教！”
　　孫長河突然拜下，道：“陛下不可自稱我，要稱呼為朕。”
　　彥仁天皇楞了壹下，看向壹條兼良，問道：“為什麽？”
　　壹條兼良解釋道：“明朝的皇帝自稱為朕，這是壹種禮儀，是皇權的象征。”
　　“原來如此！”
　　彥仁天皇眼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自唐宋以來，倭國壹直是中原王朝的附屬國，從來都是扮演小弟的身份。
　　自稱為朕，這是何等的榮耀？
　　大明的皇帝可以，為何我不行？
　　“那好，我……朕請先生教授禮法。”
　　聽到彥仁天皇改口，壹條兼良心中徹底涼了，妳敢自稱為朕，就意味著不再承認自己是大明的藩屬國，而是與之齊平。
　　我的天皇陛下，妳倒是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什麽檔次啊，就敢和人家壹樣壹樣的？
　　僅僅壹個石亨帶著幾百人，就把整個倭國治的服服帖帖，現在妳還敢主動搞事情，是嫌自己命長嗎？
　　“天皇陛下，如此稱呼……不妥！”
　　他是個老實人，壹想到即將發生的後果，趕忙勸諫。
　　彥仁天皇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問道：“有何不妥？”
　　“若是大明皇帝知道，會認為陛下僭越，恐怕……”
　　“壹條吾兄莫要擔心！”
　　孫長河突然說道：“倭國與大明本就是同宗同源，大明皇帝可以自稱為朕，天皇陛下為何不可？”
　　壹條兼良緊皺眉頭，說道：“自洪武朝至今，倭國壹直向大明稱臣，若是壞了規矩……”
　　“規矩是人定的，也是用來打破的，洪武皇帝還是布衣出身，不也做到了九五之尊？”
　　“可是……”
　　“壹條吾兄莫要妄自菲薄，吾觀天皇陛下有天下共主之相，大統之位本就是有德者居之，大明皇帝已經失德，此消彼長，至多十年時間，管教這天下易主！”
　　這番話把壹條兼良說的壹楞壹楞的，怎麽感覺和做夢壹樣，這家夥不會是在忽悠人吧？
　　孫長河卻氣定神閑，孰不知，口舌之爭正是他最擅長的本事，剛開始發力就把壹條兼良給整抑郁了。
　　彥仁天皇忍不住笑道：“先生，真的是大才，我……朕受教了！”
　　孫長河抱拳行禮道：“天皇陛下乃是萬乘之君，老朽這些微末本事，不足掛齒。”
　　彥仁天皇聞言，更加興奮，說道：“朕如何能獲大統之位，請先生賜教！”
　　孫長河諱莫如深地笑了笑，然後說道：“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想要成為天下公主，首先需要有個響亮的國號，請恕老朽直言，倭字不合適。”
　　壹條兼良說道：“倭國之名，源自漢代，漢武帝時期，我國向中原納貢，漢武帝親自賜名為倭。”
　　孫長河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道：“倭字在漢語中有矮小粗鄙之意，若天皇陛下壹統天下，這個名字如何威震四方？”
　　彥仁天皇點頭，道：“依先生之見，改成什麽好呢？”
　　孫長河略加沈吟，然後說道：“此乃東海日出之地，山海經記載，東海有扶桑樹，樹長數千丈，壹千余圍，兩幹同根，更相依倚，日所出處。”
　　“扶桑二字即為日出之處，不如更名為扶桑帝國。”
　　彥仁天皇眼前壹亮，喃喃道：“扶桑，日出之處……好，就叫扶桑帝國，壹條兼良，明日發詔書，更名為扶桑帝國！”
　　壹條兼良詫異掉：“陛下，是否再考慮考慮……”
　　“不必考慮了，朕喜歡這個名字！”
　　“依臣所見，還需召集各守護大名，共同商議之後，方能……”
　　“朕的意思，他們有什麽權力插手？”
　　彥仁天皇突然沈下臉，說話的語氣也開始變得冰冷。
　　壹條兼良無奈，只得看向足利義政，希望他能夠勸壹勸。
　　卻沒想到，足利義政點頭道：“扶桑帝國，好名字，恭喜天皇陛下！”
　　彥仁天皇這才重新露出笑容，說道：“全賴先生所賜，先生才是帝國最大的功臣！”
　　孫長河再次叩拜：“謝陛下聖恩，老朽愧不敢當！”
　　壹條兼良此時心都涼了，僅僅壹天時間，他就成最大的功臣了！
　　他現在有些懷疑人生，自己帶儒生漂洋過海來到這裏，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彥仁天皇繼續說道：“帝國更名之後，首先要制定新的禮法，先生可有好的建議？”
　　孫長河表面平靜，心中卻已經升起波瀾。
　　制定朝廷禮法，就意味著自己已經進入權力中樞。
　　這是他在大明朝夢寐以求，卻又無法滿足的夢想！
　　“陛下可知，禮法為何物？”
　　“請先生賜教！”
　　“這禮法乃治國之本，我扶桑帝國無論天時地利，更勝中原百倍，千年來卻壹直是中原王朝的附庸，最大的問題就在於禮制不全，法制不善。”
　　彥仁天皇眼神中全都是期盼，等著他繼續講下去。
　　孫長河不動聲色，繼續說道：“陛下乃壹國之君，君之下為臣，而臣又以丞相為首，唐宋以來，左右丞相帶領百官，同心協力，天下方能長治久安。”
　　彥仁天皇趕忙道：“我們也有，關白壹條兼良，他的本事也很大。”
　　“名不正則言不順，關白壹詞取自中原陳述之意，說的通俗些，就是傳話的，如何能帶領百官？”
　　“那先生的意思……”
　　“陛下應設左右丞相，為百官正名，此乃其壹。”
　　彥仁天皇皺眉思索片刻，很快便下定決心，說道：“既然如此，朕明日便下詔，奉壹條兼良為左丞相，奉先生為右丞相，共同治理帝國！”
　　孫長河心中大喜，卻不敢表現出來，繼續說道：“老朽此番漂洋過來，不為名利，多謝陛下厚愛！”
　　“先生莫要推辭，這右丞相之位，非先生莫屬！”
　　孫長河面露難色，道：“如果陛下執意如此，老朽再推辭就顯得不知進退了，先行謝過陛下！”
　　彥仁天皇擺手道：“有先生鼎力相助，乃是朕之幸，請先生繼續講解禮法。”
　　孫長河微微頷首，道：“國之禮法乃是大事，臣不敢擅專，只是數十年讀書頗有些心得，今日陳情於此，若有不妥，還望陛下莫怪。”
　　“請講！”
　　“其壹，改國號為扶桑，制定歷法，方才已經說過，便不再贅述。”
　　“其二，帝國之下應設禮部，弘揚四書五經，教世人懂得君臣父子之禮。”
　　“其三，臣這壹路上聽聞扶桑國內語言不壹，度量衡不壹，所信奉的神祗亦是各不相同，長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也，當務之急是確定雅言，統壹度量衡，並對不同的神祗進行統壹管理。”
　　彥仁天皇壹直點頭，聽到這裏，略微有些遲疑，問道：“本國境內語言差異很大，如何確定雅言倒是個問題。”
　　“陛下不如推廣漢語。”
　　“漢語……”
　　彥仁天皇變得更加遲疑，心中猶豫不定。
　　孫長河解釋道：“如今的漢人也並非來自中原，而是來自關隴壹帶的周人，他們趕走了商人，入主中原，便成為如今的漢人，陛下雖為扶桑人，可扶桑之君入主中原，有何不可？”
　　“聖賢之禮皆為漢語所書，陛下不妨將漢語立為雅言，下詔推廣，方可將禮法之道廣泛傳播開來。”
　　看到彥仁天皇沈默不言，孫長河繼續說道：“臣舉個例子，扶桑境內的各個守護大名，他們手中有軍隊，便常常懷有野心，甚至會對陛下不恭，唯有推廣禮法，命學了禮法的官員前往各地監視，這些人才不敢造次，天下方能長治久安。”
　　彥仁天皇本來還在猶豫不決，聽到孫長河提到各地大名，眼神立刻變得決絕。
　　“先生說得對，禮法是國之根本，必須立即推廣！”
　　壹條兼良卻說道：“陛下，我國現狀如此，想要變革，當徐徐圖之，急不得啊！”
　　孫長河卻說道：“有恒心者事竟成，陛下有誌改弦更張，雖然困難，卻是扶桑國長久之道，只要決心已定，有何不可？”
　　壹條兼良仍搖著頭，道：“事關國本，請陛下三思！”
　　面對新任左右丞相的不同意見，彥仁天皇忍不住站起身來，不停地來回踱步。
　　不自覺地，他的腦海裏浮想出那些大名的姿態，還有那些恭順無比的儒生。
　　相比之下，簡直天差地別。
　　他不想看到自己的權力被挑戰，他想要服從！
　　唯有不斷將手中的權力升級，才能讓人望而生畏，才能成為真正的壹國之君！
　　“朕決定了！”
　　彥仁天皇雙眼微闔，道：“兩位丞相即刻著手制定新法，頒布天下！”
　　壹條兼良大急，趕忙道：“陛下，如果各地守護大名不支持新法，該如何是好？”
　　“這簡單！”
　　孫長河淡淡道：“抗旨不尊者，殺無赦！”
　　彥仁天皇神色壹凜，道：“先生說的對，不從者，殺無赦！”
　　看到他眼中閃過的殺意，孫長河心中壹陣狂喜。
　　苦苦期盼了五十年，終於修成正果。
　　大明的狗皇帝不要我，那又怎樣？
　　在扶桑國，我壹樣可以登堂入室，壹躍成為高高在上的右丞相。
　　大展身手的時候到了，從此以後，世人會記住我孫長河的大名！
　　談話進行到深夜方才結束，壹條兼良黑著臉告辭，孫長河則跟著足利義政走出皇宮，來到壹處妓館。
　　看到花枝招展的扶桑女子，他的內心壹陣躁動。
　　做人上人就是好，不管到哪，都有人伺候。
　　可是，足利義政將他領到房間，卻反手拉上房門，並沒有要走的意思。
　　孫長河很快察覺到情況不對，便問道：“足利閣下有話要說？”
　　“沒什麽，陪先生喝兩杯。”
　　矮桌上有準備好的清酒，足利義政跪坐下，斟了兩杯酒。
　　孫長河只得費勁吧啦地跪坐在對面，又問道：“足利閣下漢話講得不錯。”
　　“是嗎？”
　　足利義政舉起酒杯，淡淡道：“比起天皇陛下的漢話，如何呢？”
　　孫長河心中壹驚，知道這番話必有深意。
　　來此之前，他已經摸清楚了狀況，倭國的實際控制權其實就在面前這個青年人手中。
　　足利家族控制著京都，也就控制著天皇。
　　此情此景，和三國時期的曹操有些類似。
　　區別就是地方大名沒有割據壹方的實力，還要聽天皇的號令。
　　因此，足利家族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取而代之。
　　天皇之名和中原的皇帝壹樣，都是神話自己，以加強統治。
　　中原的皇帝說自己是真龍天子，倭國的天皇則自稱為日照大神的後代，所以叫天皇，聽起來很是高大上。
　　實則連絕對的統治地位都沒有，如果沒有足利幕府的同意，天皇的詔書根本走不出京都。
　　孫長河快速思索壹番，然後說道：“當然是足利閣下的漢話更好些。”
　　足利義政臉上露出笑意，道：“敬先生……不，是扶桑帝國的右丞相，請！”
　　“請！”
　　孫長河端起酒杯，壹飲而盡！
　　足利義政再次給兩只杯子斟滿酒，道：“右丞相對當下的時局怎麽看？”
　　孫長河沈吟片刻，說道：“方才老朽已經說過，天下大位，有德者居之。”
　　足利義政眼中放光，再次問道：“何為有德？”
　　孫長河還是先沈默，然後說道：“天下非壹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故天命無常，惟眷有德。”
　　足利義政似乎已經得到答案，繼續問道：“若上位無德，該如何？”
　　孫長河臉色變了變，許久之後，這才說道：“詩雲：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儀監於殷，峻命不易。道得眾則得國，失眾則失國，是故君子先慎乎德。”
　　足利義政默默聽完，這才端起酒杯：“請！”
　　“請！”
　　孫長河淡然壹笑，再次壹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