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鐵甲艦

　　寧波造船廠，金英得到消息，早就恭候多時。
　　他現在是寧波守備太監，總督造船廠鐵甲艦的建造。
　　這個身份乍壹看，似乎比不得司禮監掌印太監，可是，他心中清楚，時代變了，皇上早已不是以前那個叛逆少年，為了和朝中的大臣作對，而寵信宦官。
　　現在的皇上更看重學而致用的本事，科學院的不斷壯大，全國鐵路的鋪設，足以說明問題。
　　從此以後，司禮監的權力只會收縮，像王振那般壹手遮天的情況，絕對不會再出現了。
　　而寧波造船廠，則是下壹個鐵路局。
　　蒸汽火車的技術已經日益成熟，鐵甲艦的建造也不能拖後腿，因此，他每日都吃住在造船廠，手底下幹兒子們孝敬的大宅子，幾乎都沒怎麽住過。
　　終於，舉全天下科研人員的努力，歷時兩年半，大明第壹艘蒸汽動力的鐵甲艦成功下水。
　　朱祁鎮從南京出發，壹路上不作停留，直接來到寧波。
　　事實上，當他聽說鐵甲艦已經建造完成的時候，心中是很意外的。
　　如此巨大的艦船，別說在基礎工業如此薄弱的大明，就算是後世，也不敢保證說兩年半就能完成。
　　金英和造船廠肯定不敢謊報，這種事，欺君之罪，那是要誅九族的。
　　唯壹的解釋，就是在不計成本投入的前提下，集全國的人力和資源，真的造出來了。
　　從技術上來說，建造鐵甲艦的技術難關不僅是大，巨大無比，更難的是，要有足夠大動力的蒸汽機，才能帶起這樣近萬噸的船身。
　　自從蒸汽機出現以後，在車載蒸汽機研發的同時，便有樣機送去了寧波，船載蒸汽機的研發幾乎是同步進行。
　　兩種機型雖然原理相同，可是，研發方向卻是有區別的。
　　車載蒸汽機需要考慮到自身的重量，若是造出來房子那麽大，是無法在鐵軌上運行的。
　　船載蒸汽機就不同了，完全不需要考慮這壹點，就算是弄出個三層樓塞進船艙，只要功率足夠大，理論上也是可行的。
　　而這樣做的代價就是……耗資三千萬兩！
　　建造時長兩年半，整整花掉了國庫三千萬兩白銀！
　　看到這個數字的時候，饒是朱祁鎮再怎麽大方，心頭也忍不住在滴血。
　　銀子，白花花的銀子啊！
　　相當於每個月都要花掉壹百萬兩，這樣的燒錢速度，幾乎就是將銀子從國庫裏搬出來，然後運到寧波，堆放在海裏。
　　每當看到造船廠報上來的賬目，他都想立刻飛到寧波港，看看自己的銀子是不是真的被人堆在海裏了……
　　聖駕至寧波，以守備太監金英為首，浙江布政使、寧波知府、當地大小官員，還有造船廠的主要負責人，紛紛前來迎駕。
　　朱祁鎮現在只想著去看看用銀子堆起來的鐵甲艦，奈何天色已晚，夜裏什麽也看不清，只得作罷。
　　晚宴過後，剛準備入睡，卻接到壹份奏疏。
　　這份奏疏是從占城送來的六百裏加急，朱祁鎮有些疑惑，占城能出什麽事？
　　現如今占城已經更名為林邑，在安南和占城相繼覆滅後，改設交趾布政使司，並劃分為三個州，由北向南分別為安南州、象林州和林邑州。
　　最開始的時候，整個交趾布政使司由郕王朱祁鈺鎮守，後來朱祁鈺去了呂宋，便改為靖安郡王張輔負責，黔國公沐斌輔助。
　　這次的奏疏，就是沐斌送來的。
　　內容很簡單，只有寥寥幾行字：臨邑州南部的馬島被不明身份的敵人占據，而且，這些人的目標似乎並是馬島，目前已經有船繞過臨邑，轉而向北，很可能進入大明沿海！
　　馬島位於林邑州和真蠟國交界處，是壹座孤懸海外的島嶼。
　　這些年來，由於占城國和真蠟國都想將馬島據為己有，為此，兩國之間發生過很多次沖突，最後卻都沒有得逞。
　　自從占城被安南打的節節敗退，再也無暇顧及海外的馬島，真蠟國趁火打劫，終於得償所願。
　　可是，占城和安南之間的戰爭，結果卻是兩國壹起歸入大明版圖。
　　獲得了占城的控制權以後，黔國公沐斌得知南邊還有個島，本來是占城的，後來被真蠟占了，這能忍？
　　於是乎，關於馬島的爭奪戰再壹次打響。
　　真蠟國忌憚大明的實力，不敢再囂張，而大明為了表示自己是天朝上國，也不願主動挑起戰爭，經過談判，兩國達成共識，共同退出馬島。
　　誰成想，本來是兩國和平共處的局面，卻被外人鉆了空子。
　　壹夥從西洋來的不知道哪國人，看到這座島上沒人居住，便來了個鳩占鵲巢，直接在島上建起了基地。
　　不管是真蠟，還是占城，都缺乏具有戰鬥力的艦船。
　　大明倒是有，可是，主要的戰船都掌控在石亨手裏，在倭國壹帶巡視，其他的船都是寶船，不具備戰鬥力。
　　隔海相望的呂宋島上，朱祁鈺手裏也沒有能與之壹較高下的艦船，因此，只得向朝廷求援，希望能把艦隊排到臨邑，以備不時之需。
　　朱祁鎮看到奏疏，開始琢磨起來。
　　這個時代，西方的大航海還沒有開啟，應該不是佛朗機人，那會是誰呢？
　　歐洲對中原的了解，主要是元朝時期那個叫馬可波羅的射手……不對，是西方旅行家。
　　整個歐洲基本上就是壹團亂麻，在經歷了長達千年的中世紀以後，忽然自我反省，開始主動求變。
　　因為大家稀裏糊塗打了上千年，不僅社會沒進步，反而因為各種瘟疫、戰爭，把人口搞掉了壹大半。
　　這麽玩下去，日耳曼人的各大分支，可能都要完犢子了。
　　因此，大家開始冷靜下來，進行反思，於是，著名的文藝復興時代就這麽到來了。
　　在這段思想比較活絡的時期，外出遊玩……不對，是遊學的人也就多了起來。
　　其中有個意大利富商的兒子，踏上了前往東方的道路，他的名字叫馬可波羅。
　　這家夥可是個很厲害的混子，走到哪兒都有飯吃，到了中原，還學會了蒙古語和漢語，甚至在元朝皇帝忽必烈身邊混了個差事。
　　說起馬先生的工作，誰見了都眼饞。
　　——奉旨巡視各地！
　　就是公費旅遊，公款吃喝，於是，在接下來的十七年裏，馬先生走遍了中國的大江南北。
　　等他回到歐洲以後，便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寫成了壹本書，叫做《馬可波羅遊記》。
　　因為當時的歐洲人對神秘的東方並不了解，再加上馬先生很擅長使用誇張的手法，將東方形容成了壹個滿地黃金的富裕天堂。
　　於是，壹幫流著哈喇子的歐洲人，開始對東方心馳神往。
　　歐洲的大航海時代，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
　　可是，就算是最先探索海洋的葡萄牙和西班牙，也就是所謂的佛朗機人，他們的船需要繞過好望角，沿著非洲海岸線抵達印度，再向東走，才能抵達大明。
　　這其中的難處就是需要途徑……
　　想到這裏，朱祁鎮突然明白了！
　　按照時間來說，這些船不是佛朗機人的，而是奧斯曼人或者是拜占庭人的！
　　現在是正統十八年，大概正是奧斯曼人攻破君士坦丁堡，徹底取代拜占庭帝國的時間點。
　　再聯想到，彭清的船隊剛剛從昆侖洲回航，必定會經過人家的地盤。
　　如此壹來，滿載著珠寶黃金的艦船，免不得要被人惦記上。
　　看來，戰局在馬島的那些船是敵非友！
　　“來人！”
　　聽到吩咐，外面人影壹晃，樊忠推門走進來。
　　“皇上！”
　　朱祁鎮提起筆，刷刷寫了壹封信，交代道：“立刻派快馬送到交趾，並告訴靖安郡王和黔國公，讓他們好生戒備！”
　　“是！”
　　樊忠拿過書信，轉身退了出去。
　　做完這壹切，朱祁鎮躺在床上，腦子裏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論起造船技術，在鄭和時期，有讓人嘆為觀止的寶船，可是，這些龐然大物除了能在視覺上震撼之外，實戰能力並不強。
　　因為寶船主要的作用是載人載貨，通常不會配備火炮，或是只搭載了少量的火炮。
　　這本無可厚非，在當時來說，大明在海上根本沒有遇到過勢均力敵的對手，如此壹來，艦船越造越大，只為了裝載的物資和人員更多。
　　可是，西方人的觀念卻不是這樣的。
　　在歐洲，那些國家的版圖本就不大，想要建造海上如此巨大的寶船，幾乎是不可能的。
　　因為……沒錢，窮！
　　不過，窮也有窮的好處，就比如後世的戚家軍，募兵只去義烏，別處的不要。
　　因為那時候的義烏窮啊，除了山就是水，根本沒有幾畝良田，大家為了爭奪有限的資源，每天不是幹仗，就是在幹仗的路上。
　　歐洲就是如此，為了生存下去，只能打仗，不停地打仗，而且是亂打，根本沒有章法。
　　比如西班牙和葡萄牙為了爭奪海上霸權，基本上壹年壹小打，三年壹大打。
　　戰爭是寶貴的，因為每壹次戰爭，都能使他們獲得豐富的經驗，對於艦船的改進，也通過無數次的實戰，不斷的深入。
　　相比之下，大明作為得天獨厚的中央之國，完全不具備這樣的條件。
　　可是，眼下這種情況，找誰去幹壹仗呢……
　　迷迷糊糊間，朱祁鎮似乎看到了敵人，開著船沖過來，他興奮地大喊道：“上導彈啊，幹他娘的！”
　　“皇上……”
　　朱祁鎮睜開眼，就看到面前不到壹拳的距離，有壹張臉。
　　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退，這才看清楚，原來是金英。
　　“奴婢伺候皇上穿衣！”
　　金英好不容易等到機會，壹大早就過來等候。
　　用過早膳，朱祁鎮便急不可耐地來到造船廠，然後，就看到壹幅壯觀的景象。
　　那巨大的艦船，已停泊在海面上。
　　這艘戰艦竟不比福船要小，因為要裝載壹個巨大的蒸汽鍋爐，船身不可能小。
　　正中矗立起了壹個煙囪，依舊還設置了風帆，風帆和蒸汽混合動力。
　　因為巨艦的龐大，整個巨艦分設為三層甲板，最外層的甲板上甚至可以跑馬。
　　朱祁鎮感覺很意外，看來，三千兩銀子沒白花！
　　在金英的帶領下，君臣壹行走上甲板。
　　從遠處眺望的時候，這巨大艦船令人為之驚嘆，當站在甲板上，從船身去看，更加覺得不可思議。
　　船上除大量的艙室之外，還專門設置了炮艙。
　　左右各六十門炮口，分列排開，平日裏用擋板遮蓋，壹旦發生戰爭，只需打開擋板，便有壹百二十門火炮通過滑軌，探出船身，露出猙獰的炮口。
　　金英手裏拿著壹份卷宗，介紹道：“啟稟皇上，此船裝載了鍋爐，為了加固船身，在底層鋪設了鋼鐵龍骨，壹體成型，壹切的結構，俱都圍繞這龍骨搭建。”
　　貝琳忍不住問道：“此船動力如何？”
　　金英回道：“貝學士肯定想說，船身越大，對動力的要求就越大，因而，戰艦往往以輕便和靈活為主，可因為這艘船上配備了蒸汽鍋爐，平日裏亦可用風帆來輔助，因而，這艘船的速度並不在尋常的戰艦之下。”
　　貝琳點點頭，又問道：“這些火炮是不是太多了，如果真的打起來，六十門炮，足以將整艘船掀翻。”
　　“這壹點也考慮到了，船上所用的火炮，都是輕便的飛虎炮，如果發生戰鬥，六十門火炮要交替射擊，並且在火炮下設滑軌，可以抵消後坐力。”
　　“還有這裏……”他指了指圖紙上壹個船身的結構：“這裏做了加強，為的是加固船身，還有這裏……這裏……”
　　“當初在建設蒸汽船時，花費了無數銀子，這艘船身用了大量的鋼鐵，木料也都是最好的，為了解決搭配鍋爐和加固船身的問題，攻克的難關，大大小小有五百余處，船廠的學士和匠人們不分晝夜，終於克服了種種困難，把船造了出來。”
　　這時候，唐行古帶著奇怪的臉色問道：“鋼鐵船身，還搭配的蒸汽機鍋爐，這鍋爐開起來後，不會沈吧？”
　　金英回道：“理論上是不會沈的。”
　　“理論上？”
　　唐行古臉色更加難看，什麽叫理論上啊？
　　金英沈默了壹會，說道：“理應……不至於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