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兇手

　　朱祁鎮喝下甘草湯，仍覺得全身乏力，昏昏欲睡。
　　錦衣衛已經聞訊而至，將尚膳監所有人控制起來，從買菜的到做飯的，包括淘米洗菜的，正在逐壹排查。
　　皇上被下毒，幾乎喪命，這可是大明朝百年來從未有過之事。
　　令人詫異的是，除了朱祁鎮本人之外，其他人並未有中毒的跡象。
　　如今太子年幼，周王作為唯壹的皇室，被太後留在宮中，暫時主持大局。
　　袁彬壹張臉比碳還要黑，來到朱祁鎮榻前，行禮道：“臣萬死！”
　　朱祁鎮苦笑壹聲，道：“不關妳的事……咳咳……”
　　周王趕忙說道：“皇上身體虛弱，不宜過多操勞，還是先休息吧！”
　　朱祁鎮點了點頭，緩緩閉上眼。
　　袁彬還想問幾句話，卻見周王對他招了招手，然後起身來到偏殿。
　　“殿下！”
　　袁彬會意，跟了過來。
　　周王深吸了壹口氣，開口道：“袁指揮，可曾調查出什麽異常？”
　　袁彬皺起眉頭，搖頭道：“卑下已經將尚膳監調查了個底朝天，所有的食材都查驗過，沒有發現問題。”
　　周王也陷入沈思，繼續問道：“那其他的飲食呢？皇上除了午膳，還吃了些什麽？”
　　袁彬嘆了口氣，道：“實在是查不到任何問題，奇怪的是，皇宮之中，除了皇上以外，其他人全都沒有中毒的跡象，這……該如何解釋？”
　　周王聽完，沈思許久，這才說道：“要麽，是皇上吃了壹些特殊的東西，要麽……就是有人蓄意謀害！”
　　“您是說……有刺客混了宮中？”
　　“本王也只是猜測……”
　　周王說著話，看了看裏面，道：“只是現如今皇上身體虛弱，暫時不宜打擾。”
　　袁彬眉頭緊鎖，心中大為猜疑。
　　刺客混進宮中，這種事了不是開玩笑的！
　　許久之後，他深深地吸了壹口氣，沈聲道：“既然如此，卑下就沿著這個線索繼續追查，告辭！”
　　重新回到尚膳監，眾校尉已經將所有人控制起來。
　　太醫們也被征調過來，對所有的食材和菜肴進行反復查驗，就連泔水桶都不放過。
　　可是，直到天黑，仍然沒有任何發現。
　　袁彬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幾乎將整個皇宮翻了個底朝天，可是，兇手在哪？
　　每壹份菜肴的配料，每壹份食材的來源和品質都反復核對了不下三遍。
　　就連烹飪過程也沒放過，甚至將禦廚房的夥夫都要分開審問，每個菜肴的烹飪時間、火候、調味是否得當等等。
　　只要有兩個人的回答出現沖突，就可以當作新的突破口，繼續追查下去。
　　可是，他又壹次失望了。
　　所有人的回答都出奇地壹致，就連菜肴的烹飪細節都分毫不差。
　　無奈之下，袁彬幹脆吩咐尚膳監，將今日的午膳全部重新做壹遍。
　　菜肴上桌後，他親自將所有的菜全都品嘗壹遍，然後等著看，自己有什麽不良反應。
　　然而……還是沒有任何問題！
　　另壹邊，懷恩徹夜未眠，東廠全體出動，在宮中四下打探，尋找所有可疑的人或線索。
　　他的運氣和錦衣衛壹樣，連個線索的影子都找不到！
　　深夜，坤寧宮。
　　孫太後面色凝重，手指不停地敲擊著太師椅的扶手，臉上的憂慮之色顯而易見。
　　上壹次如此憂心，還是五年之前，皇上禦駕親征，中了瓦剌大軍的埋伏。
　　這些年來，她親眼看到那個不懂事的孩子，壹步壹步，成長為壹帶明君，心中的自豪感也與日俱增。
　　曾幾何時，太宗皇帝伐漠北，征安南，下西洋，立下不世之功。
　　仁宣二帝，雖然版圖沒有擴張，但是百姓卻得到休養生息，為後世的百年基業打下堅實的基礎。
　　現在她又親眼看到，自己的兒子，大明的正統皇帝，已經立下遠超祖宗的功勞，讓漢人遍布天下五湖四海，真正做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可是，最危險的隱患卻潛藏在身邊。
　　這個兇手必須找出來，否則，皇上仍然有危險。
　　她已經安排了人手在宮中四處查找，但是，沒有發現任何線索。
　　錢皇後和周貴妃分別在太後兩側站立，同樣是眉頭緊皺，神色凝重。
　　孫太後深吸壹口氣，開口道：“今日之事，必須要有個結果。”
　　錢皇後和周貴妃同時點了點頭，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妳們身邊的宮女有沒有排查過？”
　　“宮女？”
　　錢皇後和周貴妃對視壹眼，紛紛露出疑惑的表情。
　　孫太後繼續說道：“連皇上的飯菜都能下毒，說明宮中的安全還有很大的紕漏，毒藥是怎樣送進來的，背後是誰指使的，現在都還不清楚。哀家仔細想過，內宮中的宮女們，是最容易接近皇上的人，她們的身份、背景、行蹤，都需要進行查證。”
　　這時候，懷恩從外面走進來，躬身道：“啟稟太後娘娘，今日當值的宮女都已經帶到。”
　　說著話，他拿出壹份名冊，遞上前去。
　　孫太後說道：“這是名單，妳們看看吧！”
　　錢皇後接過來，壹個壹個看過去，周貴妃也跟在壹旁瞧著。
　　“冰清顏，十六歲，出身貧寒，入宮已經兩年了。”
　　“蔣若蘭，十八歲，家世不錯，去年被父母送入宮中。”
　　“張雅婷，二十歲，因為家境困難，被賣到宮中，已有三年。”
　　三人在認真地查看每壹個宮女的資料，還是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太後孫氏嘆了口氣，說道：“懷恩，接下來便交給妳了。”
　　“是！”
　　懷恩吩咐人將這些宮女壹個壹個帶去審問，然後將口供拿出來，交叉印證。
　　他希望用這種方式查出些端倪，可是，審了壹宿，也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所有人的供詞都能和其他人相互驗證，也就是說，沒有人說謊。
　　這就難辦了……
　　這個夜晚，整個紫禁城的人徹夜未眠。
　　所有人都在尋找隱藏在宮中的兇手，卻還是壹無所獲。
　　清晨，錢皇後親手熬了壹碗熱粥，命人端著，給朱祁鎮送過來。
　　袁彬下意識地將人攔住，準備嘗壹口。
　　就在他拿起調羹的時候，楞住了！
　　“卑下無禮，還請娘娘恕罪！”
　　可能是查案子查的頭昏了，他竟然把錢皇後攔住，還要去檢查那碗粥。
　　錢皇後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同情。
　　“袁指揮請起！”
　　袁彬這才站起身，低著頭，說道：“卑下無能，查了壹宿，仍查不出問題……”
　　錢皇後說道：“本宮和太後也查了壹宿，也沒有任何發現。”
　　袁彬聽到這裏，心裏更是感到失落，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竟然眼睜睜看到皇上中毒，卻始終找不到兇手藏在哪。
　　甚至連人家怎麽下的毒都不知道！
　　錢皇後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安慰道：“袁指揮莫要氣餒，皇上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繼續追查下去，總能查出結果！”
　　袁彬沒有再說什麽，默默退到壹旁。
　　他現在能做的，就是守在奉天殿前，無論誰要見皇上，都要仔細查驗清楚。
　　絕不能讓這種事再次發生！
　　錢皇後帶人走進奉天殿，將熱粥端過來，親自給朱祁鎮餵到嘴邊。
　　這時候，朱祁鎮還很虛弱，喝了兩口，便再沒有力氣。
　　錢皇後將粥放在壹片，問道：“皇上感覺怎麽樣了？”
　　朱祁鎮閉上眼，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道：“死不了……”
　　錢皇後看向壹旁的周王，投去問詢的目光。
　　周王會意，說道：“皇上的脈搏已經趨於平穩，每日喝兩次甘草湯，十日之後，便可以恢復。”
　　錢皇後又問道：“太醫院的藥沒問題吧？”
　　經過孫太後和朱祁鎮兩次事件，她對太醫院的信任早已大不如前。
　　周王點頭道：“娘娘放心，臣親自驗過，絕對沒問題。”
　　“那便好……”
　　錢皇後幽幽嘆了口氣，道：“卻不知歹人是如何下毒的，為何只有皇上壹人中毒，其他人卻安然無恙？”
　　“父皇！”
　　周王還未答話，只殿外傳來壹陣孩童的聲音。
　　緊接著，便看到太子朱見深端著壹碗冒熱氣的湯走過來，身後還跟著朱見潾和朱見澍。
　　三人走上前，先是給錢皇後行禮，然後，朱見深端著湯說道：“父皇，這是孩兒親手熬的魚湯，給您補身子。”
　　朱祁鎮緩緩睜開眼，正要說話，突然壹怔，表情變得非常奇怪。
　　周王似乎察覺到什麽，伸手接過魚湯，定睛壹看，頓時呆住。
　　錢皇後不明所以，便問道：“這湯……有問題？”
　　這是壹碗魚湯，通常來說，禦膳房熬的魚湯是用鯽魚，味道鮮美，兼有滋補之效。
　　可是，這碗魚湯裏面是幾條小雜魚！
　　這些魚實在太小了，也就成人的手指大小，怎麽看並不像是禦膳房買的。
　　皇宮內院，什麽名貴食材買不起，這種小雜魚倒貼錢都不會要。
　　周王楞了許久，轉頭看了看朱祁鎮，又看了看朱見深，神色變得古怪起來。
　　朱祁鎮壹張臉欲哭無淚，擡起手指了指魚湯。
　　周王問道：“皇上昨天也喝了魚湯？”
　　朱祁鎮點點頭，喉頭蹦出兩個字：“喝了……”
　　錢皇後更加詫異，再次問道：“這湯怎麽了？”
　　周王拿過調羹，從魚湯裏舀起壹條小魚，仔細觀察許久，不由得神色大變。
　　“殿下，這魚湯是誰熬的？”
　　朱見深壹臉自豪，說道：“我自己熬的！”
　　“還有我！”
　　“還有我！”
　　朱見潾和朱見澍爭先答道。
　　周王又問道：“這些魚在哪裏抓的？”
　　朱見深臉色更加自豪，說道：“是童師傅給我做的電魚器，河溝裏電的！”
　　“電魚器？”
　　周王不懂什麽是電，但是，依稀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朱見深還解釋道：“就是用蓄電池存滿了電，然後拿到河邊，用兩根銅線接上……對了，銅線壹定要用棉紗包裹，否則會漏電！”
　　周王木訥地點了點頭，道：“您……繼續說！”
　　“把銅線放在河裏，看到有魚就開啟，魚兒被電暈了，就可以抓了。”
　　“電暈了？”
　　“是電暈了，不會電死的，過壹會還能活過來，所以電的魚是可以吃的。”
　　“然……然後呢？”
　　“然後就拿去給父皇熬湯了！”
　　周王再次端起調羹，仔細看著那條小魚，表情非常古怪，透著說不出的詫異。
　　錢皇後已經察覺到問題，也湊過去看，只是壹條奇怪的小魚而已，看不出什麽。
　　“這魚……”
　　“是河豚！”
　　周王滿臉苦笑，這事實在是太荒唐了。
　　錢皇後不解，問道：“河豚是什麽？”
　　“北直隸這邊也叫臘頭，有劇毒！”
　　“啊……”
　　錢皇後嚇了壹跳，下意識地後退壹步。
　　周王將調羹放在壹旁，對朱祁鎮說道：“皇上，毒源尋到了，就是這只小河豚，想必……您昨天也喝過湯了。”
　　朱祁鎮欲哭無淚，點了點頭，閉上雙眼。
　　他昨天忙著研究圖紙，根本沒有察覺到魚湯裏有什麽。
　　看到三個大孝子給自己燉了魚湯，心裏還美著呢……
　　中毒之後，他便失去神智，直到現在，壹睜開眼就感覺頭暈目眩，哪裏還想得起昨天喝過壹碗雜魚湯……
　　朱見深燉魚湯是在後宮，並不在禦膳房，袁彬那邊自然查不到線索。
　　要不是這哥仨今天又來盡孝心，這樁案子怕是要成為千古之謎。
　　周王捧著魚湯不知如何是好，這是毒害皇上的證據，可是……
　　他看了看朱見深，又看了看朱見潾和朱見澍，三人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似乎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殿下，您……還是先回去吧！”
　　朱見深問道：“父皇不喝魚湯了嗎？”
　　周王回道：“皇上生病了，需要休息，暫時不能喝魚湯。”
　　“哦！”
　　朱見深若有所思，又說道：“那就等父皇病好了，我再給父皇電魚，燉魚湯喝！”
　　話音未落，床榻上的朱祁鎮猛地抽搐了壹下，似乎被電的不是魚，而是自己……
　　周王趕忙道：“魚湯的事以後再說，三位殿下先回去吧！”
　　朱見深點了點頭，然後招呼兩個弟弟，壹同離開。
　　周王看向錢皇後，苦笑道：“這事……該如何是好？”
　　錢皇後搖搖頭，道：“不知道。”
　　朱祁鎮已經忍無可忍，掙紮著坐起來，嘶聲道：“立刻派人去西山，告訴童軒，再敢研究電魚，朕誅他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