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貓膩

歷史軍事

  壹段可歌可泣可笑可愛的草根崛起史。   壹個物質要求寧濫勿缺的開朗少年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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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三章 菩提樹下踏山行

將夜 by 貓膩

2018-6-14 09:02

  黑色馬車繼續向西行走,車廂裏,寧缺很仔細地把那些黑布拉直鋪平,然後看著那張棋盤問道:“為什麽要來這裏?”
  桑桑說道:“我要確認壹件事情。”
  那棋盤不知是用什麽材料做的,看著似鐵,透著股冰冷堅硬的味道,但當寧缺用手指去敲時,卻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佛祖留給人間的棋盤,自然不凡。
  寧缺看著棋盤,沈默片刻後問道:“什麽事情?和佛祖有關?”
  桑桑說道:“不錯,我想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
  寧缺震驚無語,他有想過桑桑是想通過懸空寺裏的佛宗秘傳尋找回到神國的方法,甚至猜測她可能是要去滅掉懸空寺,卻怎麽也想不到,她要做的事情居然是確認佛祖的死活!這意味著佛祖難道還活著?
  “我不明白,佛祖不是早就涅槃了嗎?”
  “在爛柯寺的時候,我就對妳說過,他已經死去,但還活著。”
  寧缺想起來了,那日在瓦山峰頂,她看著春雨裏已經不存在的佛祖石像,忽有所感,說佛祖便是那只姓薛的貓。
  當時他覺得很莫名,所以沒有深思,卻沒有想到她竟是真的認為佛祖還有可能活著,還為了這個原因來到了西荒之上。
  寧缺非常不解,佛祖明明已經涅槃,怎麽可能還活著?
  “什麽是涅槃?”桑桑問道。
  寧缺微怔,說道:“涅槃是佛宗的最高境界……”
  桑桑面無表情說道:“如果涅槃就是死,為什麽不幹脆叫死?”
  這個問題很簡單,甚至帶著壹種不講理的味道,但寧缺沒有辦法回答,因為他很清楚,她的這個問題,實際上已經說明了問題。
  桑桑望向窗外飄著雪的荒原,說道:“如妳老師那般,佛陀亦曾思考如何能夠勝我,他想用智慧來洞悉我,卻不能成事,於是他想勘破因果,再跳出因果,熬過時間,便能熬過我,然而誰能真的跳出因果,超越時間?”
  寧缺說道:“所以?”
  桑桑說道:“佛陀把自己藏了起來,讓我找不到他,然後機緣到時,自會蘇醒。”
  所謂機緣,難以定述,或者是她回歸神國之時,或者是她難離人間,日漸虛弱之時,似佛祖這樣的大能,必然自有妙算。
  寧缺明白了壹些,卻有更多的不解,昊天無所不能,無所不知,又怎麽可能不知道佛祖的生死?就連夫子當年,也不可能完全避開昊天的眼光,只不過他與人間合為壹體,昊天沒有辦法確認他的本體罷了。
  “我確實無所不知。”桑桑說道:“所以我不解,所以我要來看看,如果佛陀還活著,我便把他殺死,這樣我便知曉他的生死。”
  不知佛祖生死,那麽便找到妳,如果妳已死便罷了,如果妳還活著,那麽我便殺死妳,於是妳的生死便能確定,這是何等樣霸氣的宣言。
  只有她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寧缺忽然覺得在這樣的妻子面前,自己確實只能做壹個居家男人,所以他很自覺地拿起那些黑布,開始縫補大黑傘。
  ……
  ……
  如那年秋,寧缺和桑桑又從爛柯寺來到西荒。只不過當時他們通過佛祖的棋盤來的,現在佛祖的棋盤在他們的手裏。
  荒涼的原野上,有壹棵孤伶伶的樹。
  樹幹灰白,葉若蒲團,於微雪間青青團團,正是菩提樹。
  菩提樹下有幾處微陷的痕跡,裏面光滑如鏡,十分潔凈,沒有落葉,沒有積灰,也沒有雪花,裏面什麽都沒有。
  佛祖於菩提樹下側臥閉目涅槃,這些便是他留在人間最後的痕跡。
  黑色馬車停在菩提樹前,寧缺和桑桑走了下來。
  菩提樹下有名老僧。
  這位老僧頭戴笠帽,手持錫杖,身體仿佛與荒涼無垠的大地緊緊相連,其重如山,其實如原,便是罡風也不能撼動微毫。
  老僧不是佛祖,而是當今人間之佛:懸空寺講經首座。
  朝陽城壹別,已是匆匆數個秋。首座是寧缺此生所見的最強者之壹,夫子之下便是觀主與他,此時看他坐在菩提樹下,難免有些緊張。
  講經首座沒有看寧缺,而是看著他身邊的桑桑,眼裏的情緒非常復雜,有憐惜有悲憫有同情,最多的則是堅定。
  桑桑要去菩提樹下,看佛祖涅槃留下的痕跡。
  首座坐在菩提樹下,他若不讓,怎麽看的到?
  全盛時期的大師兄和二師兄聯手,都不見得是講經首座的對手,寧缺根本沒有想過憑自己,便能越過這道山脈。
  是的,講經首座便是大地間壹道無形卻極為雄峻的山脈,他的雙腳仿佛生在原野之間,手中的錫杖便是山脈裏的巨樹。
  “請前輩讓路。”寧缺說道。
  首座靜靜看著他,說道:“為何要讓路?”
  寧缺說道:“我們想看壹眼菩提樹。”
  首座輕嘆壹聲,說道:“菩提本非樹。”
  寧缺說道:“我們不是出家人,不打機鋒。”
  首座說道:“即便菩提是樹,也是我懸空寺的樹。”
  桑桑忽然說道:“這樹上刻了懸空寺的名字?”
  這句話好不講理,好像頑皮的小孩子搶奪玩具時講的道理,講經首座哪裏想到昊天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不由怔住。
  懸空寺講經首座,乃是修行界最巔峰的人物,但在桑桑的眼裏,不過是個凡人,就算他與原野連為壹體,也就是塊有些笨重的石頭。
  桑桑向菩提樹下走去。
  寧缺的神情變得緊張起來。
  柳白縱劍入桃山後,這便是昊天與人類最強者的對話。
  首座緩緩閉上眼睛,不看向樹下走來的她。
  他坐在樹下,便是壹道山脈,其根深植於地殼之間,其峰高聳入雲,已至青天,即便昊天來到人間,又如何逾越?
  桑桑走到菩提樹下,向首座身上走去。
  她的腳落到首座的膝頭上。
  首座的身軀並不如何高大,甚至有些瘦削。
  她卻如此高大,如此豐滿。
  她向首座的身上走去,就像是壹只白象要登上園林裏秀氣的假山。
  這畫面看著有些怪異,有些令人無法理解。
  她的腳落在首座身上後,假山便變成真的山脈。
  這道山脈無比雄峻。
  她毫不在意,繼續向上,左腳落在首座的肩膀上。
  山脈再如何高,她只需要走三步,便能登頂。
  青色繡花鞋,與笠帽相觸,大地震動不安,天上亂雲橫飛。
  她站在首座的頭頂,負手靜靜看著身前的菩提樹,看著遠方的懸空寺。
  仿佛站在峰巔看風景。
  這真是壹幕異常神奇的畫面。
  對桑桑來說,人間沒有她不能逾越的山脈。
  哪怕這道山脈如此雄峻,其峰快要接天,但與天之間依然有絲距離。
  哪怕這道山脈與原野相接,其下便是無盡厚土,但她依然可以壓制。
  她用天穹的力量,來壓制大地。
  大地的震動仍然在持續,而且變得越來越劇烈。
  青青的菩提樹沒有倒下,蒲團般的葉子卻落了滿地。
  首座的身體也開始劇烈的震動起來,身上的袈裟碎成無數蝴蝶,向四野逃散,蒼白的身軀泛著淡淡的白色光澤,如同雕像壹般。
  寧缺看著樹下的畫面,震撼無語,想起當年在朝陽城裏,無論是元十三箭還是鐵刀,都無法在首座的身軀上留下壹點痕跡。
  首座已經修至肉身成佛,無論身心皆金剛不壞,此時看來,即便是天穹壓頂,居然也能繼續卻撐!
  桑桑背著手站在首座頭頂,神情漠然不動。
  她不在乎被自己踩在腳下的老僧能支撐多長時間,她只是要看那棵樹。
  大地繼續劇烈地震動,荒蕪的原野上,出現了無數深不可見的黑色裂縫,遠處甚至有紅色的巖漿溢出!
  桑桑的繁花青衣在風中輕微,薄雪輕揚中,緩緩向下。
  她踩在腳下的講經首座,緩緩向大地裏陷落,擠出無數黑色的泥土,發出令人牙酸的磨擦聲和巖石斷裂聲!
  沒有過多長時間,講經首座便完全陷進了地面,只剩下頭露在地上,兩縷白眉在煙塵裏飄著,看著異常慘淡。
  不離大地,便金剛不壞,這是講經首座修行的無上佛法,即便是觀主重新恢復境界,想必拿他都沒有什麽辦法。
  桑桑的方法很簡單,她直接讓他與大地真正融為壹體。
  講經首座的頭在地面上,閉著眼睛。
  桑桑從他的頭頂走了下來,只是壹級很矮的石階。
  她沒有回頭看這名佛宗至強者,背著手走到菩提樹前。
  她先前對首座說過,菩提樹上沒有刻懸空寺的名字,所以這樹不是懸空寺的,事實上,這棵菩提樹上刻著她的名字,所以是她的。
  那年秋天,她和寧缺從爛柯寺逃難來到此間,其時被這個世界追殺,正自黯然神傷,寧缺帶著她來看佛祖的遺存,然後在菩提樹下刻了壹行字。
  “天啟十六年秋,書院寧缺攜妻冥王之女桑桑,到此壹遊。”
  看完菩提樹下佛祖涅槃時留下的痕跡,她背著雙手,離開菩提樹,向遠方那座與地面平齊的高峰走去,峰間便是懸空寺。
  寧缺看著菩提樹上那行字跡笑了笑,看著地面上講經首座的腦袋嘆了口氣,駕著馬車向原野間她的高大身影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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